第七節 荒謬的夢——夢中的理智活動

在分析夢的過程中,我們常常遇到一些荒謬的成分,使我們再也不能拖延對其來源與意義(如果它有來源和意義的話)的探討。因為我們必須記住,夢的荒謬性已為那些否認夢的價值的人提供了一個主要的論據,認為夢不過是一種壓抑的和支離破碎的心靈活動的無意義的產物。

我先從幾個夢例開始,在這些夢例中,荒謬性僅僅是種表麵現象,一當對夢的意義進行深入考察時,這種荒謬性便立即煙消雲散了。下麵是兩三個有關(乍看上去像是巧合)夢者已故父親的夢:

(一)

這是一個六年前死去父親的病人所做的夢。他的父親遇到了一場嚴重的事故。

他正乘坐夜間火車在旅行,不幸火車出了軌。車座被擠成了一堆,他的頭被夾在中間。然後夢者看見他躺在**,左眉上有一道垂直的傷口。他對父親遇到車禍感到很驚奇(他在對我講這個故事時補充說,因為他已經死了)。他的眼睛是多麽明亮!

根據夢的流行理論,我們對這個夢的內容應該作如下解釋。一開始,我們就應當假設,當夢者想象這件事故時,他必定已經忘記他的父親躺在墳墓裏已有好幾年了,但是,當夢在繼續進行時,他又記起了這事,因此導致他在睡夢中便對自己的夢感到驚奇。然而分析告訴我們,從這方麵尋找解釋是毫無用處的。夢者請一位雕塑家為他父親塑了一座胸像。在做夢的前兩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它。雕塑家從未見過他的父親,隻好根據照片來進行雕塑。就在做夢的先一天,他出自孝心,派了一位老仆人去到工作室,看他對大理石頭部是否有著和他同樣的意見,即顳顬之間是否太窄。他現在又不斷地從記憶中搜索構成此夢的材料。每當他父親為商務煩擾或家庭困難所苦惱時,他就習慣性地用雙手緊壓前額的兩邊,好像他覺得他的頭部太寬了,必須把它壓窄些似的——當病人四歲時,他看見一支手槍偶然走火,把父親的眼睛弄黑了。(“他的眼睛是多麽明亮!”)他的父親生前在沉思的時候,在他的前額上,也就是夢中出現傷痕的地方,顯示出一道深深的皺紋。這條皺紋在夢中被傷痕所代替的事實是引起這個夢的第二個誘因。夢者曾為他的小女兒拍過一張照片,底片從他的手指間滑下,等到撿起來時,發現在小女兒的前額下有一條裂縫,垂直地直抵眉毛。他對此不禁產生了一種迷信的預兆,因為在他母親死去的前幾天,他也把他母親照片的底片弄破裂了。

因此這個夢的荒謬性隻不過是在口頭表達上一次漫不經心地把胸像和照片與真人未加區別的結果而已。我們任何人都會說(望著一張照片):“你不覺得你父親有什麽地方不對頭嗎?”夢中出現的荒謬性並不難於避免,單就這個夢例來說,我們就可能會想到,這種明顯的荒謬性是可以接受的,或甚至是事先設計出來的。

(二)

下麵是從我自己的夢中選出的另一個極其相似的例子。(我在1896年失去父親)在他死後,他在馬紮爾人(匈牙利的主要民族)中間扮演了一個政治角色,使他們在政治上團結起來。此時我看到一張小而模糊的照片:一大群人似乎是在德國國會大廈內,有個人站在一兩張椅子上,其餘的人圍繞著他。我記得他死在**時多麽像加裏波第。我感到很高興,諾言終於實現了。

還有什麽比這更為荒謬的呢?做夢的時候正值匈牙利人因國會故意拖延議案,被迫引起無政府狀態,結果陷入一場危機,是柯洛曼·澤爾把他們救了出來。夢中這個情景的細節出現於如此細小的圖片上,與這個夢的解釋不無關係。我們的夢念往往以視覺圖像表現出來,其大小與真實情況大約相同。然而我在夢中看到的圖片乃是有關奧地利曆史書中的一頁木刻插圖的複製品,顯示在那有名的“我們誓死效忠國王”事件中,瑪麗亞·德裏薩出席普雷斯堡的議會情況。與圖中的瑪麗亞·德裏薩一樣,夢中我的父親也被群眾圍繞著,但是他是站在兩張椅子上——(德文的Stuhl)。他把他們聚集到一塊,因而成立了一位主裁判(Stuhlrichter的字麵意義是椅子裁判)(充當二者聯係的是一句德國諺語“我們不需要裁判)——而事實上我的父親死在**時,我們圍繞著他,其中確實有人說過,他在**看起來很像加裏波第。死後他的體溫上升,他的雙頰越來越紅……我一想起這個景象,便不由自主地想道:

在他的身後,在空洞的幻影中

存在著主宰我們每個人的東西——共同命運。

這些提高了的思想為“共同命運”的另一意義(在分析中)的出現鋪平了道路。我的父親在死後體溫的回升符合於夢中的“在他死後”的字眼。他死時的最大苦痛是他在最後幾個星期內腸道完全麻痹(梗塞)所引起的。各式各樣不敬的思想都隨此而來。我的一位在中學時代就失去父親的同事——我對此事深為感動,便因此而做了他的朋友——有一次輕蔑地談到他的一位女親戚的一段痛苦的經曆。她的父親在街上暴卒並被抬回家中;當他的衣服被解開時,人們才發現在他臨死時或“死後”已排出了大便(Stuhl)。他的女兒對此事非常不快,以至在對她父親的回憶中,這一醜陋細節竟揮之不去。此地我們已接觸到包含在這夢中的願望,“一個人死後在孩子們眼中要保持偉大而聖潔”——誰又不想這樣呢?夢中的荒謬性又變成了什麽呢?夢的明顯的荒謬性不過是由於這樣一個事實,即對本身完全合法的言語形象賦予了一個字麵圖像,而我們又習慣性地忽略了它各部分之間的矛盾所包含的任何荒謬性。在這個夢例中,我們又一次不能不感覺到,它的明顯荒謬性是故意的而且是精心製作的。

死者經常在夢中出現,栩栩如生,和我們一起活動並發生聯係,這已引起了不必要的驚奇,並產生了一些明顯地證明我們對夢不夠理解的解釋。其實對這些夢的解釋是非常明顯的。我們常常發現自己這麽想:“如果我的父親還活著,他對這件事會怎麽說呢。”除了把有關的人物放在一種特殊的情境之中,夢是別無他法來表現這類“如果”的。因此,例如一個年輕男子從他祖父那裏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有一次他因花錢太多而感到自責,於是夢見他的祖父又活了並對他進行責問。而當我們更為清醒時,我們就會申明說,畢竟這個人是死了,我們看做夢的批判性質的東西實際上不過是一種慰藉的想法,認為死者已死,沒有親眼看到這件事;或是認為他已再不能幹涉此事而感到滿意。

在死者親屬的夢中還會發生另一種並不表示滑稽和嘲弄的荒謬性。它表示一種極度的否定,因而就有可能表示出夢者認為完全不可思議的被壓抑的思想。我們隻有記住這個事實,即夢中對欲望和現實是沒有區別的,否則便似乎不可能闡明這樣的夢。例如,一個男子曾精心照料他病危的父親,為了他的死而深感悲傷。他做了下麵這個無意義的夢。他的父親活了過來並且和平常一樣地向他講話,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真的死了,隻是他不知道這一點。如果我們在“他真的死了”後麵加上一句“出於夢者的願望”,再如果我們把“他不知道”解釋成夢者確有這種願望,這個夢就變得一目了然了。他在照料他父親的時候,曾一再希望他的父親死去,這就是說,他確曾有過這樣一種仁慈的想法,認為死亡可以結束他的痛苦。他在自己父親死後的悲傷時刻,甚至這種同情的願望也變成了潛意識自責的材料,好像正因為他有這種想法才真正地縮短了病人的壽命。由於夢者幼年反抗父親的幼兒欲望受到激活,才有可能使這種自責在夢中得到表達;但正是由於夢的刺激物與白天思想相距如此遙遠,才促成這個夢的荒謬性。

夢見夢者喜愛的死人在解釋夢上確是一個困難問題,往往得不到滿意的解決。其理由是:支配著夢者與死人的關係的是特別強烈的矛盾情感。常常發生這樣的事:在這種夢中,開始時死人被看做仿佛是活人,然後突然死去,在夢的後半部他又活了過來。這造成了一種混亂的效果。我終於認識到,這種忽死忽活的變化乃是夢者有意表示冷漠(“死活對我都無所謂”)。當然,這種冷漠並不是真實的,僅僅是一種願望:其目的在於幫助夢者否定他那極其強烈而且往往是矛盾的情緒態度,從而變成他的矛盾情感的夢的表現。在夢者與死人發生聯係的其他一些夢中,下麵的規則往往有助於我們的理解。如果夢中不提到死者是死了這個事實,夢者本人就是與死者相等同,他正夢見自己的死亡。在做夢的過程中,如果夢者突然驚訝地對自己說:“哦,他已經死去好久了!”那他就是在否認自己與死者相等同,也就是否認這個夢意味著自己的死亡——但是我寧願坦白承認,夢的解釋還遠遠不能揭示這類夢的全部秘密。

(三)

在下麵我將提出的夢例中,我能捕捉到夢的工作蓄意製造荒謬性的行動,而這種荒謬性與夢的材料並毫無關係。這個夢是在我開始度假時遇到了圖恩伯爵後做的。我正乘坐在一輛出租馬車內,叫車夫驅車送我到車站。好像車夫被我累壞似的,在他埋怨了幾句之後,我說:“我沒叫你在鐵路上趕車。”好像我和他已在通常隻有火車才能通行的道上趕了一大陣車了。對這個混亂而又無意義的故事,分析得出如下的解釋。前一天,我雇了一部出租汽車去多恩巴赫的一條偏僻街道。司機不認識路,他就像一般司機們那樣,漫無目標地向前開著,直到最後我發覺了,才指出了正確的路線,同時也諷刺了他幾句。我在分析中回想起的一連串思想,使我從汽車司機聯想到貴族派頭。此刻所想到的還隻是貴族給予中產階級平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們喜歡坐到司機的座位上。圖恩伯爵實際上也就是奧地利這部國家大汽車的司機。夢中的第二句話是指我兄弟的,我就把他與馬車夫等同了。那年我取消了和他一道去意大利的旅行。(“我沒叫你在鐵路上趕車。”)這次取消是對他的懲罰,因為他老是抱怨我在這樣的旅行中使他過度疲憊(這一點在夢中沒有改變),認為我老堅持要從一個地方快速地移到下一個地方,要在一天之內看完許多美景。在做夢的那天晚上,我兄弟陪我到火車站去,但在快到火車站時,在鄰近主線終點的郊區鐵路火車站那裏,他跳下了車,以便乘郊區車去伯克斯多夫。我對他說,他可以乘主線而不乘郊區線去伯克斯多夫,他就可以和我多待一會兒。這就導致了夢中我驅車走了火車正常運行的一段旅程那一段。這與實際上發生的事情是顛倒的。這是一種tu quoque(你也是)的爭辯。我對我兄弟說的話是:“你可以陪我乘主線走完你要乘郊區線的那段旅程。”在夢裏,我把“出租馬車”代替了“郊區線”,就把整個事情弄混亂了(順便說一句,這卻大大有益於把出租馬車夫和我兄弟的形象聯到一起)。這樣一來,我就成功地在夢中製造了某種無意義的東西,似乎很難理解,而且和我在夢中以前的說法幾乎是直接矛盾的(“我沒有叫你在鐵路上趕車”)。然而,因為沒有必要使我混淆郊區鐵路和出租馬車,我必定是有目的地在夢中安排了這整個謎一般的事件。

但這是為了什麽目的呢?我們現在就來探索夢中荒謬性的意義以及導致它被允許或直至被創造的動機。上述夢中的神秘性可解決如下:在這個夢中必須有某種荒謬而不可理解的東西與fahren(8)這個字聯係著,這一點對我很有必要。因為夢念包含著一種要求表現的特殊判斷。一天晚上,我在一個聰明好客的女士家中(她在同一個夢的另一部分中以“女管家”的身份出現),我聽到了兩個我解答不出的謎語,因為在場其餘的人都熟悉這兩個謎語,所以我猜不出的樣子一定使人覺得有些荒唐可笑。答案依靠Nachkommen和Vorfahren這兩個詞的雙關語,我相信字謎原文如下:

遵照主人的吩咐,

司機照辦了;

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它安躺在墳墓中。

[答案是:Vorfahren。(“駕駛到”和“祖先”。字麵的意思是“開到前麵”、“前輩”)]

特別使人困惑的是第二個謎語的前一半與第一個謎語的前一半相同。

遵照主人的吩咐。

司機照辦了;

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它安躺在搖籃中。

[答案是:Nachkommen。(“後裔”字麵的意思是“隨後”或“繼承者”)]

當我看到圖恩伯爵如此生動地向前駕駛,當我因此而墮入了費加羅的心境,記起他說的偉大紳士們的好處就是被出生了(變成後裔)時,這兩個謎語就被夢的工作當成了中介思想了。由於貴族與司機這兩個詞容易混淆,又因為有一個時期我們把司機叫做Schwager(“車夫”和“堂兄弟”),於是夢的凝縮作用就能把我的兄弟引入同一景象。然而在後麵操縱一切的夢念是這樣的:“為自己的祖先驕傲是荒謬的,倒不如自己成為祖先。”正是這個說某事是“荒謬的”論斷,才產生了夢中的荒謬性。同時也澄清了夢中這個模糊部分剩下的難解之謎,即我為什麽想起以前與司機駕駛過一段路程了。[vorhergefahren(以前駕駛過)——vorgefahren(駕駛過)——Vorfahren(祖先)]

因此,如果有種論斷認為夢念中的某些元素中間存在著某些“荒謬的”東西,如果任何一個夢者的潛意識思想係列中存在著批判的或嘲笑的動機,夢就成為荒謬的了。因此,荒謬性乃是夢的工作表現互相矛盾的一種方法——其他的方法有的如在夢內容中將夢念的某些材料關係加以顛倒,或者是利用運動抑製的感覺。然而,夢中的荒謬性卻並不能被翻譯為簡單的“不”字;它的目的在於表達夢念的心境,它把嘲笑或大笑與矛盾結合了起來。僅僅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目的,夢的工作才變得荒唐可笑。此處又一次它給一部分隱念賦予了顯夢形式。

實際上,我們已經提到了具有這類意義的一個令人信服的荒謬夢:這個夢——我未加分析便對它作出了解釋——是關於演奏瓦格納歌劇的,它一直演奏到早上七點四十五分,樂隊是從塔上指揮的,等等。它的意義顯然是說:“這是個雜亂無序的世界,是一個瘋狂的社會;那些應當有所得的人毫無所得,而那些漠不關心的人卻得到了它。”——此處是夢者將她自己的命運與她表妹的命運相比較——我們的第一個與死去的父親有關的荒謬性夢倒也絕非偶合。在這類例子中,發現用以製造荒謬夢的條件都具有同樣的特性。父親施行權威很早就引起孩子們的批評;父親對孩子們的嚴厲要求使他們出於自衛而密切地注視著父親的每一個弱點。但是父親的形象喚起了他們的孝心,特別是在父親死後,於是使得稽查作用加強抑製這種批評,不使其在意識中有所表現。

(四)

這裏又是一個有關死去父親的荒謬夢。我接到從我家鄉市議會的一個關於1851年某人住院費用的通知,這是他在我家突然發病而不得不住院的結果。我覺得這件事真有趣:因為第一,1851年我還沒有出生;第二,可能與此事有關的我的父親已經死去。我到隔壁房間內去看他,他正躺在**,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使我吃驚的是,他記得在1851年有一次喝醉了酒,而且被關起或是被拘留了。那時他正在一個公司工作——我問他:“那麽你是常常喝酒的了?你是否不久就結婚了呢?”我算了一下,當然,我是在1856年出生的,那好像是緊接在所說的那年之後的一年。

從上述討論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即這個夢如此堅持不懈地展示其荒謬性,隻能把它看做在夢念中存在著一種特別痛苦和熱情的爭論。更令我們感到驚異的是,這個夢中的爭論是公開進行的,我的父親又是公開的嘲笑對象。這種公開性與我們認為夢的稽查作用與夢的工作是聯係著的這一假設似有矛盾。然而,當我們認清在這個夢中,我的父親隻不過是被用來當做一塊擋箭牌,而爭論實際上是指的另一個在夢中僅僅暗中出現的人物時,這種情況就變得更為清楚了。雖說通常夢表達對某人的反抗時,在它背後隱藏的總是夢者的母親,而這個夢卻恰恰相反。我的父親被當做一個稻草人,用來遮擋另一個人。這個夢之所以被允許以毫不掩飾的方式處理平時儼然神聖不可侵犯的人,隻是因為與此同時,我明明知道他不是我真正所指的對象,其所以如此又必須追究此夢的起因。我有一位年長的同事,他的判斷被公認為是無可指責的,我聽說他對我的一個病人的精神分析治療已進入第五個年頭這一事實表示了驚奇和不讚許,這個夢就是在聽到上述事件之後做的。夢中最初幾句話是在一種明顯的偽裝下暗示著這一事實:這位同事一度接替了我父親不能再執行的任務(“應交費用”、“住院”);而且,當我們的關係變得不友好時,我陷入了一種情緒衝突,正如父子之間產生誤解時,由於父親所處的地位及其過去的恩惠而不可避免產生的那樣。夢念激烈地抗議關於我為什麽不快一點的指責,這個指責起初指我對病人的治療,後來又擴及其他事物。我暗想,難道他不知道任何人都不能比我更快嗎?四五年與一生相比較又算得了什麽,何況病人在治療期間又覺得生活變得輕鬆得多了呢?

這個夢的荒謬性能給人以很深印象,乃是因為把夢念中不同部分的句子不經任何改變就拚湊在一起所致。因此,“我到隔壁房間內去看他”這句話等,與前麵句子所涉及的主題失去了聯係,並正確地再現了我即將訂婚而未征求他意見的種種情況。所以這個句子使我記起了這位老人這一次所表現的寬宏大量,並和某人——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行為適成對比。還應該看到,這個夢允許諷刺我的父親,是因為他在夢念中被視為當之無愧的眾人楷模,而稽查作用的本質在於,對被禁止的事物,它允許那些不真實的東西被說成比真實還真實。下一句的大意是,他記起“有一次喝醉了酒,而且被關了起來”,實際上與我父親已毫無關係。他在這裏所代表的人物不是別人,正是偉大的梅涅特。我對他極為尊敬,並以他為榜樣。他對我的態度是在賞識我一段時間之後轉為公開的仇視。這個夢使我想起他曾親自告訴我他在年輕時曾一度耽於服氯仿中毒而不得不進療養院。它還使我記起在他死前不久的一件事情。我和他曾用文字進行過一場激烈的爭論,論題是他否認存在有男性癔病。當我在他病危期間去看望他並詢問他的情況時,他詳細地談到了他的病情,最後說了這樣的話:“你要曉得,我一直是男性癔病的一個典型病例!”他如此承認他一直在固執反對的事,使我感到又驚訝又滿足。但是為什麽我在夢中能把父親去代替梅涅特呢?在這兩個人物之間我看不出有任何類似之處。這個夢很簡短,但完全足以表現出夢念中的一個條件從句,它的全句應該是:“如果我是一位教授或樞密院顧問的第二代,是他的兒子,我就肯定會進行得更快些。”在夢中我把我的父親當成樞密院顧問和教授了——夢中最惹人注目和令人迷惑的就是對1851年這個日期的處理了。在我看來,它似乎與1856無甚區別,好像五年的差距毫無意義可言。但是這最後一句話恰恰是夢念所要努力表達的。四或五年是我為在這次分析中最先提到的那位同事對我的支持而感到高興的那段時間;但也是我使我的未婚妻等待我們結婚的時間;同時,說來湊巧,它也是夢念迫切尋求的使我的病人等待完全治愈的最長時間。夢念在問:“五年是什麽?”“對我來說,那根本不算什麽時間,不值得考慮。我的前麵還有的是時間。正如雖然你不相信,我最終還是完成了那件事一樣,我也會完成這件事的。”此外,除去前麵表示世紀的數字,51這個數目本身確實也是由另外一相反意義所決定的,而這也是它在夢中出現好幾次的原因。對男人來說,51似乎是一個特別危險的年齡,就我所知,就有好幾位同事死於這個年齡,其中一位在長期的耽擱之後,僅僅在他死前幾天才被授以教授職稱。

(五)

此處又是另一個玩弄數字的荒謬夢。我的一位熟人M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受到了過分激烈的抨擊——抨擊者無疑是歌德。M先生自然在抨擊中被擊倒了。他在餐桌上向幾個同伴大訴其苦;然而,他對歌德的尊敬卻並未因他個人的經曆而受到影響。我企圖弄清年月,但似乎不大可能。歌德死於1832年。因為他對M先生的攻擊必定要早於那個時間,那麽在那時M先生一定還是個年輕人。很可能他那時還隻有十八歲。然而我不能肯定實際上我們是在哪一年,因此我的整個計算都變得模糊不清了。順便說一句,抨擊包含在歌德那著名的論文《論自然》之中。

我們將會很快找到弄清夢中胡言亂語的方法。M先生是我在餐桌上認識的幾個同伴之一,不久前他曾要求我替他那顯示有全身癱瘓跡象的弟弟做檢查。我這懷疑是正確的;在這次訪問時發生了一件尷尬的插曲,因為在談論過程中,病人無緣無故地談起他哥哥年輕時的荒唐事。我詢問了病人的出生年月,並要他做了幾道簡單的加法以測試他記憶上的缺點——順便說一句,他仍能很好地完成這次測試。我已能看出我自己在夢中的行動很像一個癱瘓病人(我不能確定我們實際上是在哪一年)。夢的另一部分材料取自最近的另一來源。一位與我相處得很不錯的朋友是一家醫學雜誌的編輯,對我柏林朋友弗利斯最近的一本書刊登了極不友好的“摧毀性的”批判。寫文章的是一位非常年輕又很少有判斷力的評論家。我認為我有權幹預,便去找了這位編輯談論此事。他對刊出這篇批評深表歉意,卻不願作任何更正。我因此與該雜誌脫離了關係,但在辭職書中表明,希望我們的私人關係不要因此事而受影響。這個夢的第三個來源是我剛從一位女病人那裏聽到的關於她兄弟的精神病況,他如何在瘋狂中高喊“自然!自然!”醫生們相信他的叫喊是因為他閱讀了歌德關於這個題材的卓越論文,也表明了他在自然哲學方麵的學習過度。但我自己所想到的卻是,在我們這兒,即使是受教育較少的人在使用這個詞時所含有的性的意義(nature亦可譯為“本性”——中譯者注)。我的這種想法至少由於後來這個不幸的男青年割掉了自己的**而沒被否定。他發病時正是十八歲。

我還要談談我的朋友那本受到嚴厲批評的書(另一個評論家說,“人們不知道究竟是作者瘋了還是他自己瘋了”),是關於人生的年代資料的,並表明歌德一生的時間是具有生物學意義的(日子的)倍數。所以不難看出,在夢中,我和我朋友的位置是交換了的(我企圖弄清年月)。但是我的行為卻像一個癱瘓病人,而夢也是一大堆雜亂的材料,因此夢念便譏諷地說:“自然哪,他(我的朋友)才是那發瘋的傻瓜,而你們(評論家們)則是天才,知道得更多。肯定這就無論如何也不能顛倒過來了嗎?”在夢中這種顛倒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例如,歌德抨擊年輕人,這是荒謬的,然而年輕人批評不朽的歌德倒是很有可能的。又如我本要從歌德死的那年算起,然而卻從他出生的那年起做了癱瘓的計算。

但是我也曾經表明過,沒有什麽夢不是由利己主義的動機所驅使的。因此我必須解釋在這個夢中我為什麽要代我朋友受過並取代了他的位置這一事實。在清醒生活中我的批評信念的力量還不足以使我這樣做。然而,那位十八歲病人的故事以及對他高呼“自然”的不同解釋暗示了我,我發現因我信仰精神神經症有其性的病因,我已站到了大多數醫生的對立麵。我可以對自己說:“對你朋友的那種批評也同樣對待你——事實上,它已在某種程度上做到了。”所以,夢中的“他”可以用“我們”來代替:“是的,你們是對的,我們才是傻瓜。”夢中“我正在考慮中”(mea res agitur)使我清楚地記起歌德那卓越的短篇論文。因為我在中學畢業時,對職業的選擇正在猶豫不決,正是在一次演講中聽見朗讀這篇短文,才使我下了攻讀自然科學的決心。

(六)

在本書的前麵,我提到過下麵這個夢,在夢中我的自我並沒有出現然而仍是利己主義的。我報道了一個短夢,大意是M教授說:“我的兒子是近視眼……”我解釋說這不過是一個序夢,是準備引出我是主角的另一個夢的。下麵就是那省略了的主夢,它引導出一個荒謬而難以理解的文字形式,需要詳細的解釋。

由於羅馬城發生了某些事件,必須把孩子們送往安全地區,這一點做到了。接著是在一座古老的雙扇大門之前(在夢中我認出是西恩納的羅馬之門),我正坐在一個噴泉的旁邊,感到非常憂鬱,幾乎流出眼淚。一個婦女——侍女或修女——帶來兩個男孩,把他們交給他們的父親(但又不是我自己)。大孩子顯然是我的大兒子;我並沒有看見另一個孩子的麵孔。帶孩子出來的婦女要大兒子和她吻別。她長著一個顯眼的紅鼻子,男孩拒絕和她接吻,隻是揮手告別,對她說,“Auf Geseres”,然後又對我們兩人(或其中的一人)說:“Auf Ungeseres.”我想這後一個短語是表示偏愛之意。

這個夢是我在看了一出名叫《新猶太人區》(Das neue Ghetto)的戲劇之後所引起的一大堆雜亂思緒所構成的。這是個猶太人問題,既關係到孩子們的前途,我們不能給他們以自己的國家,也關係到一種教育方式,使他們能自由地越過疆界——所有這一切在有關的夢念中都不難識別出來。

“在巴比倫的河邊,我們坐下來哭泣”,西恩納和羅馬一樣,以它的美麗噴泉而聞名於世。如果羅馬在我的夢中出現,我就必須從某個我熟悉的地區去尋找代替物。在西恩納的羅馬之門附近我們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燈光閃亮的建築物。我們知道那是曼尼柯米阿(Manicomio)瘋人院。在我做這夢前不久,我聽說有一位與我宗教信仰相同的人,被迫辭去了他在一個州立瘋人院中辛苦得到的職位。

我們的興趣被Auf Geseres這個短語(夢中的情景在某一點上會引導我們去期望Auf Wiedersehen)以及與之毫無意義的相反的Auf Ungeseres這一短語引起來了。根據我從哲學家們那裏得來的信息,Geseres是一個真正的希伯來詞,來源於動詞goiser最好翻譯為“受苦”或“厄運”。這個詞在諺語中的用法使我們認為它的意義是“哭泣和哀悼”。而Ungeseres則是我自己杜撰的一個新詞,它是引起我注意的第一個詞,但在開始時我弄不明白它的意義。但是在夢結尾時那句短語的大意包含著對Ungeseres這個詞的喜愛勝過了對Geseres,卻打開了我的聯想之門,同時也闡明了這個詞的意義。在魚子醬的情況中有著類似的關係,無鹽的(ungesalzen)魚子醬比有鹽的(gesalzen)魚子醬受到更高的評價。“將軍的魚子醬”——貴族式的虛榮,在這背後還隱藏著對我的一位家庭成員的玩笑式的暗喻,因為她比我年輕,我希望她將來能照料我的孩子。這也與我的另一個家庭成員的事實相符合,即我們家那位能幹的保姆,很像夢中的侍女和修女。然而在gesalzen-unsalzen(有鹽的-無鹽的)和Geseres-Ungeseres之間仍然缺乏過渡的觀念。這可以從gesaüert-ungesaüert(發酵—不發酵)之間找到。以色列的子民在逃離埃及時來不及使麵團發酵,為了紀念這件事,他們在複活節後的一周內隻吃不發酵的麵包。在此我要插入在分析這一部分時突然產生的一些聯想。我記得上一個複活節時,我和我的柏林朋友在陌生的布羅斯勞這個小城的街道上漫步。有一個小孩問我到某某街去如何走法,我不得不向她承認我不知道。我對我的朋友說:“但願那個小女孩長大以後,在選擇“引路人”方麵有更高的鑒別力。”不久之後,我看到一塊門牌上寫著“赫羅德醫生,診病時間……”我說:“希望我們的這位同行不是兒科醫生。”就在此時,我的朋友對我講起了兩側對稱性在生物學上的意義,並且說了這樣一句話:“如果我們像獨眼巨人(Cyclops)那樣,一隻眼睛長在額頭中央……”這句話引出了夢中那位教授的話“我的兒子是近視眼(Myops)……”這時我想起Geseres這個詞的主要來源了。許多年以前,當M教授的兒子(今天已成為一位獨立思考家)仍然是一個坐在課桌旁的學生時,他患了眼疾,醫生說眼疾引起了焦慮。他解釋說,隻要眼疾局限於一側,就沒有關係,但如果傳染到另一隻眼睛,那就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了。這一隻眼睛痊愈了,但不久另一隻眼睛又發現了感染的跡象。孩子的母親怕極了,連忙把醫生叫到鄉間住所。但是這一次醫生卻轉向了另一邊。他對孩子的母親喊道:“你怎麽能把這看成是一個Geseres(厄運)呢?如果一邊好了,另一邊也會好的。”結果他的話說對了。

現在我們必須考慮這一切對我和我的家庭有什麽關係。M教授的兒子最初上學時的那張課桌,後來由她母親當做一件禮物送給了我的大兒子,我在夢中通過他的口說出了再見的話。不難猜出這種轉換所產生的一個願望。不過書桌的構造也意味著使孩子避免了近視和單側視力。由此夢中出現了“近視眼”(以及它後麵的“獨眼巨人”)並提到了兩側性。我對一側性的關注不止一個意義;它不僅隻指身體的一側性,而且也指智力發展的一側性。難道不正是這種關注以其荒唐形式與夢中景象正相矛盾嗎?在孩子轉到一側說了再見之後,他又轉向另一側說著相反的話,好像要恢複平衡似的。他好像正是按著兩側對稱性在行動!

因此,當夢顯得最荒唐時往往也最為深刻。在曆史上任何時代,凡是有話想說而說出來就會有風險的人都急於要戴上一頂傻子的帽子。如果聽者把那些針對他們的犯忌諱的話看做胡言亂語因而大笑不止,他們就容易忍受些。戲中的王子不得不裝瘋賣傻來掩飾他自己,就正像夢在現實生活中所做的一樣;因此我們能用哈姆雷特說他自己的話來談論夢,用機智和晦澀難懂的外衣來掩飾真相。他說:“我不過是瘋狂的西北風,當風向南吹去,我能分辨出手鋸與蒼鷹。”

由此,我已解決了夢中的荒謬性問題:夢念永遠不會是荒謬的——隻要是在心智正常人的夢中,任何情況之下,都永遠不會——而夢的工作如果麵臨要表達存在於夢念中的任何批評、取笑和嘲弄時,它便會製造荒謬的夢或在夢中包含個別荒謬的元素。

我的下一個任務是要表明:夢的工作僅隻存在於我已經提到過的三個因素以及我還要提到的第四個因素的聯合之中;它的功能僅隻是根據這四個條件把夢念翻譯出來;以及究竟我們的頭腦在夢中是用其全部心智功能,或隻是一部分進行工作,這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和沒有考慮事實的。然而,由於在大量的夢內容中常常出現作出判斷、提出批評、表示欣賞,對夢中某個特殊元素感到驚奇,並企圖加以解釋、進行辯論,所以我現在必須選擇一些夢例來澄清這一類事實所產生的誤解。

我的(簡要)答複如下:任何在夢中表現為明顯判斷活動的事件,都不能視為夢的工作的理智成就,它不過是屬於夢念的材料,以一種現成的結構形式從隱意不斷上升而進入夢的顯意之中。我甚至還能對這個主張作進一步注釋。即使是醒後對一個記得的夢所作的判斷,以及因複現這個夢而在我們心中所引起的感覺,在很大程度上可形成夢的一部分隱意,都應包括在對這個夢的解釋範圍之內。

I

我已引證了這種例子中引人注目的一個。

一個女病人拒絕告訴我她的一個夢,因為它“不夠清晰”。她在夢中看見了一個人,但分不清到底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父親。接著又做了第二個夢,夢中出現了一個垃圾箱(Misttrügerl),而這又引起了如下的回憶。當她剛剛成家時,有一次曾對一位來訪的年輕親戚說,她的下一件事就是要個新垃圾箱。第二天她果然得到了一個,但裏麵卻盛滿了山穀裏的百合花。這個夢正可表示(德語)的一個諺語,“不是長在自己的肥料上”。當分析完成之後,才知道這個夢念原來與夢者年輕時聽到的一個故事有關。故事說的是一個女孩子懷了孕,卻弄不清楚這孩子的真正父親是誰。因此,在此處夢的表現已溢出並流入清醒思想之中:用清醒時對整個夢的判斷來表現夢念的一個元素。

下麵是一個類似的夢例。我的一個病人做了一個他覺得很有趣的夢,因為醒後他立即對自己說:“我必須把這個告訴醫生。”夢被分析後明顯地暗示在治療期間開始的一次私通,而且他已決定不告訴我此事。

第三個夢例來自我自己的經驗。我和P正經過一個有許多房屋和花園的地方到醫院去。在此同時,我有一個感覺:覺得我以前在夢中看見過這個地方。我不大熟悉怎麽走。他指給我一條路,轉一個彎便到了一個餐廳(在屋內,不在花園裏)。我在那裏打聽多妮夫人,知道她和三個孩子住在後麵的一間小屋內。我向小屋走去,但在到達之前遇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帶著我的兩個女孩;和她們站了一會兒以後就把她們帶在身邊。我對妻子有些埋怨,因為她把她們留在那裏。

醒來以後我感到了極大的滿足,因為我對我自己解釋說,從這次分析中我能發現“我以前曾夢到過這個”的意義。然而,事實上,分析並沒有告訴我這一類夢的意義;它告訴我的是:“滿意”屬於夢的隱意,而不是指對夢的任何判斷。我之所以感到滿意是因為我的婚姻給我帶來了孩子。P這個人的生活經曆有一段與我相同,後來社會地位和物質條件都超過了我,但是他的婚姻卻沒有給他帶來孩子。下麵兩件事已足以說明夢的意義,而不必再對夢進行全盤分析。前一天我在報上看到了多娜(Dona A-y)的訃告(我在夢中把她變成了多妮),她死於分娩。我的妻子告訴我,照料死者的助產士正是替我們兩個最小的孩子接生的那一位。多娜這個名字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我不久以前在一本英文小說中第一次看到了它。夢的第二個起因是做夢的日期,那是在我大兒子生日的前一天——這孩子似乎有點詩人氣質。

當我從那個夢到我父親在死後還在馬紮爾人中扮演了一個政治角色的荒謬的夢中醒來以後,我心中還留下了同樣滿意的心情。我之所以感到滿意是因為它是伴隨著這個夢最後一段的感情的繼續。我記得他在他臨終的**看起來多麽像加裏波第,我高興的是它終於實現了……(夢的後部分我已經忘記了)。分析能夠使我填補夢中的這一空隙。這是指我的第二個兒子,我替他取了一個曆史上偉大人物的教名(克倫威爾)。這個人在我童年時代對我具有強大的吸取力,特別是在我訪問了英國以後。在這個孩子出生的前一年,我已下了決心,如果生的是男孩,我一定要取這個名字,而且我以極大的滿意心情用這個名字迎接了他的誕生(不難看出,父親們的受壓抑的誇大狂在他們的思想中是如何傳給孩子們的,而這也很可能就是當現實生活中變得必要時,對感情的壓抑得以實現的方式之一)。這小男孩有權利在夢的背景中出現是由於他也正有弄髒被單的同樣弱點——兒童和垂死的人都容易被人原諒。——在這方麵可以將Stuhlrichter(“主裁判”,字麵上是“椅子”或“凳子”裁判)與夢中想在自己孩子麵前表現出偉大和不屈的願望相比較。

我現在要轉而考慮在夢本身中通過的判斷的若幹表現而不是繼續進入或轉為清醒生活了。在尋找這類例子時,如果我能利用因其他目的而已經記錄下來的例子,將大大地有利於我的工作。歌德抨擊M先生的夢似乎包括了許多判斷行為,“我企圖弄清年月,但似乎不大可能”。這極像是對歌德竟然會對我熟悉的一位年輕人進行文字攻擊這一荒謬觀念的批評。“我估計他大約隻有十八歲”,這聽起來又很像計算的結果,雖然出自一個糊塗的腦筋。最後,“我不敢確定我們實際上是在哪一年,”可說是夢中感到不確定或懷疑的一個例子。

所有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是夢中首次形成的判斷行為。但是分析表明,這些語句都各有其他意義,而且是對夢的解釋必不可少的,而同時一切荒謬的跡象也可因此消除。“我企圖弄清年月”這句話把我和朋友(弗利斯)的位置對換了。是他正在尋求解釋人生的年限。這樣一來,這個句子就失去了反對前一句荒謬性的判斷意義了。插入的那句話“對我似乎不大可能”應歸屬下麵“那大概是一個可能的看法”這句話的範疇。我對那位向我訴說她弟弟病史的女士使用了差不多與這相同的字句,“在我看來,他高呼‘自然!自然!’不可能與歌德有關,我認為這些字更具有你們熟悉的性的意義”。確實如此,這表達了一種判斷——然而不是在夢裏,而是在現實生活中,隻是偶然被夢念所記起而且被利用了。夢內容利用判斷與利用任何其他夢念片段是一樣的。夢中判斷對“十八”這個數字的關聯是沒有意義的,卻也留下了判斷在脫離真實背景時的痕跡。最後,“我不敢確定我們實際上是在哪一年”,這句話的目的不過是想進一步實現我對癱瘓病人的模擬,在對他們進行檢查時,這一點確曾出現過。

對那些在夢中是明顯的判斷行為的分析,使我們想起了本書開始時確立的對夢的工作的解釋規則,即我們必須對夢的各成分之間的表麵聚合不予重視,把它們看做非本質的假象;我們應該追溯夢的每一元素的來源,恢複其本來麵目。夢是一個聚合物,為了研究的目的,必須再一次把夢分割成片段,然而另一方麵又必須看到,夢中有一種精神力量在起著作用,製造了這種表麵聯係性,就是說,把夢的工作所產生的材料加以潤飾。這又使我們麵對一種其重要性把它列為建構夢的第四個因素的力量的表現。

VI

下麵又是一個我已經報道過的判斷過程在夢中發生作用的夢例。在從市議會發來通知的那個荒謬夢中,我說:“你在那之後不久就結了婚嗎?”我算了一下,當然,我是在1856年出生的,這好像是緊接在所說的那一年之後的一年。這一切都披上了一套邏輯結論的外衣:我父親在他發病之後,於1851年結婚。當然,我是家中的長子,出生於1856年,這一切都準確無誤。我們知道,這個錯誤的結論出自欲望滿足的利益;而主要的夢念是,“四或五年,這根本不算什麽時間,不值得考慮”。然而,這一套邏輯結論中的每一步,它們的形式和內容一樣,都可用在夢念中已被決定了的另一種方式加以解釋。正是我的同事指責分析時間太長了的那位病人決定,隻要等治療一結束便結婚。夢中我和父親的交談方式就像一場審問或是考試,又使我想起一位教授,他常對進修他課程的學生仔細詢問,“出生年月?”——“1856”——“父親名字?”學生在答複這個問題時總是說出自己父親的拉丁字尾的教名。待學生回答以後,這位教授能從父親的教名推出結論而不能從學生本人的名字中推衍出來。因此夢中結論的推衍不過是作為夢念中一段材料的推衍結論的重複而已。這裏出現的新的東西是,如果在夢內容中出現了一個結論,這個結論便無疑是來自夢念。不過它呈現的形式可以是一段回憶材料,也可以是一串以邏輯的鏈子連接而成的夢念。然而,無論如何,夢中的結論總是代表著夢念中的結論。

這同一個夢在開端的地方有幾句話難免爭論之名。這種爭論甚至不能說是荒謬;它就是在清醒時也可以發生。夢中我接到家鄉市議會的一個通知,我覺得很有趣。第一,在1851年時我還沒有出世;第二,可能與此事有關的我的父親已經死去。這兩種解釋不但本身正確,而且如果我真的接到通知,也會提出與此完全相符的論證。我前麵對此夢的分析表明,此夢來源於痛苦的嘲笑的夢念。如果我們再假定稽查作用活動的理由是強有力的,我們便會懂得,夢的工作自有其充分的動機對包含於夢念中模式的荒謬暗示產生一種完全有效的否定。但是分析表明,夢的工作並不能自由地構造這種平行物,為了這個目的,不得不去使用從夢念中得來的材料。就像有一道代數方程式,(除數字外)有著加、減、根、冪等符號,卻叫一個外行去抄這個方程式,結果把數字和運算符號混淆在一起了。(夢內容中的)這兩個論點還可以追溯到如下的材料。每當我想到我初次提出的有關精神神經症在心理學解釋上的某些前提總是受到別人懷疑和嘲笑時,就感到痛苦不安。例如,我曾經假定,人生第二年或甚至第一年的印象,在後來患病的那些人的情感生活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而且,這些印象雖然在多方麵受到記憶的歪曲和誇大,卻構成了癔症症狀最初的和最深刻的基礎。當我在適當時機向我的病人解釋這一點時,他們往往以嘲弄的語氣模仿這新得來的知識說,他們正準備去尋找他們還沒有出世時的回憶。我的一些女病人在她們最早的性衝動中她們的父親扮演了出人意料的角色,我的這一發現也可以料到會遭遇同樣的對待。然而,我們深信這兩個假設都是正確的。為了證實起見,我回憶起一些例子,都是當孩子還很小時父親便已死去,然而在後來的事件中表明,孩子仍然在潛意識中保持著對早年死去的死者身影的回憶。我知道,我的以推衍結論為依據的這兩個論斷的有效性會發生爭論,因此,把恰恰是我害怕發生爭論的那些結論的材料利用夢的工作獲得無可爭辯的結論,是欲望滿足的一個成就。

在一個我迄今為止還幾乎沒有觸及的夢的開始時,它那突然出現的題材引起了令人驚訝的清晰印象。老布呂克必定是規定了我某些任務;真是夠奇怪的,它居然與解剖我自己身體下部,即我的骨盆和腿部有關。我好像以前在解剖室裏看見過它們,但沒有注意到我自己缺少了這些部分,所以也就沒有任何厭惡的感覺。N.路易絲站在我旁邊,幫助我一道做這個工作,骨盆內的東西已經取出,現在既能看到它的上部,也能看到它的下部,兩者是結合在一起的。還能看到一些肥厚的肉色突起物(夢中使我想起了痔瘡)。有些覆蓋在它上麵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揉皺了的錫箔,要小心才能挑得出來。隨後我又一次撐起我的雙腿,而且在城中不斷走動。但是(由於疲倦)我叫了一部出租汽車。使我驚訝的是,這車開進了一所房屋的大門,門大開著,讓車駛過一個通道,在盡頭處拐了一個彎,最後又開到一塊空地上。最後,我和一位替我拿行李的阿爾卑斯山向導正在旅遊,穿過變化多端的風景區。由於考慮到我的疲倦的雙腿,他還背著我走了一段路。道路泥濘,我們靠著邊走,人們像紅印第安人和吉卜賽人那樣坐在地上,其中有一個小女孩。在此之前,在我跋涉於溜滑的道路上時,我總有一種驚奇的感覺,奇怪在解剖之後,我怎麽能走得這麽好。最後我們抵達了一個小木屋,房屋末端有一個開著的窗戶,向導把我放了下來,取來兩塊現成的木板,搭在窗戶上,構成一座必須從窗戶跨過一個陷坑的橋梁。這時我真正為我的雙腿擔驚受怕了。但是與預料中的跨越相反,我看見兩個成年人躺在緊靠木屋牆邊的長凳上,仿佛還有兩個孩子睡在他們旁邊。這樣好像使跨越成為可能的不是那兩塊木板而是這兩個孩子了。我在一陣內心戰栗中醒了過來。

任何對夢中凝縮作用稍具知識的人都不難想象,如果要對此夢進行全麵分析將要花費多少筆墨。然而幸運的是,在本文的前後關係中,我隻要取其一點,就可把此夢作為夢中驚奇的一個例子,如插入的句子“真是夠奇怪的”那樣。下麵就是此夢的起因。那位做我實驗助手的N.路易絲曾經拜訪過我,她說:“借一本書給我看看。”我把賴德·哈格德的《她》借給了她。“一本奇怪的書,但充滿了隱藏的意義”,我開始向她解釋,“永恒的女性,我們情感的不朽……”她打斷我的話:“我已經讀過了。你就沒有你自己寫的書嗎?”——“沒有,我自己的不朽作品還沒有寫出來。”——“嗯,那你什麽時候才能出版你所謂的‘最後的啟示’那本你說甚至我們也能讀的書呢?”她不無諷刺地問。這時我看出來那不過是別人借她的口來向我提出警告,我就沉默不語了。我想到即使是出版我那本論夢的書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因為在書中必須泄露我自己的大量隱秘的性格。

可千萬不可告訴小孩。

因此夢中交給我的解剖我自己身體的任務,指的是我解釋自己的夢的自我分析。老布呂克的出現也適逢其時。甚至在我開始科研工作的最初幾年,我曾把一項發現擱置起來,直到他力勸我出版為止。至於我和N.路易絲談話所引起的進一步思想則由於過分深奧而不能成為有意識的。它們由於提到賴德·哈格德的《她》而分散到我內心激起的材料的各個方麵去了。那“真夠奇怪”的判斷要追溯到那本書和另一本叫做《世界的心》的書。夢中大量原素都來源於這兩本想象豐富的小說。人們不得不跋涉而過的沼澤地帶,他們不得不利用自己帶來的木板才能跨過的陷坑,都取自《她》;紅印第安人、小女孩和木屋則來源於《世界的心》。在這兩部小說中,向導都是女人;兩本書都與危險的旅行有關。《她》描寫的是一條以前很少有人走過的充滿冒險的道路,通向一個尚未被人發現的地區。根據我發現的對這個夢所做的筆記看來,我雙腿的疲倦之感確實就是我白天的真實感受。它很可能伴隨著一種倦怠的心理和一種疑惑的想法:“我的雙腿還能支撐我多久呢?”《她》這部書中冒險的結局是,那位向導非但沒有為她自己和別人找到永生,而且葬身於神秘的地下烈火之中。毫無疑問,在夢念中就有那樣一種恐懼情緒在活動著。那“木屋”無疑也是一口棺材,那就是說,是墳墓。但是夢的工作卻以欲望的滿足這一最意想不到的表現來完成它的傑作。因為我已住進過一次墓穴,但那是靠近奧爾維托的一個伊特拉斯坎人的空穴,一個狹窄的小室,沿著牆壁有兩條石凳,上麵躺著兩具成人骷髏。夢中的木屋內部看起來正像這座墳墓,隻是木頭代替了石頭,這個夢似乎在說:“如果你要安息在墳墓中,就讓它是伊特拉斯坎人的墳墓吧!”隨著這種置換,於是便把最陰沉的期待變成最迫切的希望了。不幸的是,我們即將看到,夢可以把伴隨感情的觀念顛倒過來,卻往往不是感情本身。因此,即使是在孩子們可以做到而父親做不到的事情這樣的觀念成功地出現之後,我還是從一種“心理恐懼”中醒過來——這是這本奇異小說的一個新的暗示:一個人的同一性可以世代相傳達兩千年之久。

我的另一個夢也包含了對某種體驗表示驚奇。但這種驚奇伴隨著一種明顯的、深遠的甚至可說是卓越的解釋嚐試。這個夢除了具有兩個吸引我的特點之外,僅僅就夢本身來說,我也禁不住要將整個夢加以分析。7月18日或19日的夜晚,我正沿著南方路線旅行,我在夢中聽見有人喊“Hollthurn,停車十分鍾”,我立即想到了棘皮動物(holothurians)——想到一所自然曆史博物館——這是勇敢的人們絕望地反抗他們的統治暴君的地方——是的,奧地利的反改造運動——仿佛是在施蒂裏亞或蒂羅爾的一個地方——那裏我模糊地看見一個小博物館,館裏保存著這些人的殘骸和遺物,我很想走出去,但又猶疑不決。火車站有賣水果的婦女,她們蹲在地上,高舉著籃子,仿佛邀請似的——我猶豫著,因為我不敢確定是否還有時間,可是我們仍然未動——突然我到了另一個車廂,裏麵的家具和座位都非常狹窄,使得一個人的背部要直接靠在車廂壁上。我對此很感驚奇,但我想我可能是在睡眠狀態中掉換了車廂。這兒有好幾個人,包括一對英國兄妹;可以明顯地看見牆上書架上有一排書:我看見《國富論》和《物質與運動》(克勒克-麥克斯韋爾),這是一本厚書,包著棕色紙張。這個男子問他的妹妹是否還記得席勒寫的一本書……這些書有的好像是我的,有的又似乎屬於他們。此時我想加入他們的談話,為了證實或支持這些話……我醒來時汗流浹背,以為所有窗戶都關上了。火車正駛近了(施蒂裏亞)的馬爾堡。

這個夢以火車站的站名開始。這個站名一定把我弄得半醒了。我用霍爾鬆(Hollthurn)這個站名代替了馬爾堡(Marburg)。我首先聽到喊出的站名是“馬爾堡”這一事實由後來夢中提到席勒而得到證實,席勒出生於馬爾堡,雖然不是施蒂裏亞的那一個馬爾堡。我在這次旅行中買的是頭等車票,但很不舒服。火車擁擠不堪,在我的車廂中我看到一位女士和一位紳士,貴族派頭,但很不禮貌,對我的闖入他們絲毫也沒有想到,或者認為根本不值得去對他們的煩惱加以掩飾。我的彬彬有禮的招呼得不到任何反應。雖然這個男人和他的妻子肩並肩地坐著(背對著火車頭),那女人卻當著我的麵用一把雨傘占據了她對麵靠窗戶的座位。門立即被關上了,他們交換了幾句有關開窗戶的話題。可能他們立即就看出了我渴望呼吸一些新鮮空氣。這是一個炎熱的夜晚,窗戶全關的車廂內空氣令人窒息。我的旅行經驗告訴我,這種傲慢無禮和不厚待人的行為,隻有那些持免票和買半票旅行的人才做得出來。查票員進來了,我出示了高價買來的車票。從那位女士的嘴中道出來帶著輕蔑而且幾乎是威脅性的話,“我的丈夫有免票”。她外貌莊重,神情不滿,已近美人遲暮之年。那男人則一言不發,安坐不動。我打算睡覺了。在夢中我對這一對不愉快的夥伴進行了可怕的報複。沒有人能夠懷疑,在這個夢前半部的繼續片段背後隱藏著多少輕蔑與羞辱。當這個需要得到了滿足以後,又感覺到了第二個欲望——掉換車廂。夢中景象是經常變化的,而且不會引起任何反對。如果我立即從自己的記憶中找出一對較為可親的夥伴來代替我的旅伴,那是不會有絲毫驚奇的。但在這個夢中有某種情況不同意改變夢景並認為需要對它加以說明。我為什麽突然到了另一個車廂呢?我完全記不起掉換了車廂。這隻能有一種解釋:我必定是在睡眠狀態中掉換了車廂——這是一種罕見的現象,然而在神經病理學家的經驗中卻可發現這種病例。我知道有一種人在朦朧狀態中乘車旅行,並不表露出任何不正常的跡象,一直等到了某個地點神誌突然清醒了過來而且對他記憶中的空白茫然無知。因此,我在夢中便宣布自己是一個“自動漫遊症患者”。

分析也可能使它獲得另一種解釋。那個當我要把它歸之於夢的工作時似乎如此引人注目的解釋企圖,卻不是我自己原來所有,而是從我的一位神經症患者記錄中抄來的。我在本書前麵已經談到過一位受過高等教育而且在現實生活中心地善良的男人。他在自己的父親死後不久,便開始責備自己有一種謀殺的意向,為了防衛起見,他被迫采取各種預防措施,因此陷於苦惱而不能自拔。這是一種伴有自覺的嚴重強迫性病例。開始時上街變成了他的包袱,他被迫要注意每一個他遇見的單身的人在何處消失;如果有人突然從他注視的目光中消失了,他就會產生一種痛苦的感情,認為或許就是他自己把那人幹掉了。在這種行為背後,在諸多事物中,還隱藏著一種“該隱幻想”——因為“一切人都是兄弟”。(《聖經》上該隱殺死他的兄弟亞伯,即謀殺者之意)。由於不可能進行預防措施,他便放棄散步,把自己置於四壁之中來消磨自己的生命。但是報紙上刊登的外界謀殺案件不斷傳到他的室內,他的良心使他懷疑自己就是被通緝的凶手。有幾星期足不出戶確實暫時使他免除了焦慮,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他也有可能在一種無意識狀態下離開了他的房間,因而可能犯了謀殺罪而自己卻毫無覺察。自此以後,他便把自己房子的前門鎖上,把鑰匙交給老管門人,並嚴格吩咐,即使他再三請求也不把鑰匙交給他。

我想無須再多舉例了。這些夢例已足夠證實我前麵引證了的話,即夢中的判斷行動不過是夢念中某種原型的再現。這種再現一般並不恰當,有時插入很不相稱的內容,但偶爾也會像我們最後的夢例所示,它運用得很巧妙,以至一開始就使人覺得這是夢中的獨立心智活動。由此我們可以把我們的注意力轉向這樣一種精神活動:雖然它不總是伴隨著夢的建造出現,然而一旦出現,就可以把夢中不同來源的各個元素融合而為一個整體,使其具備意義而不發生矛盾。然而在探討這個題目以前,我們迫切需要考慮在夢中產生的感情表現,並把它們與在分析時所揭示出的夢念中的感情加以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