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一些夢例——夢中的計算和講話

在提到支配夢的形成的第四個因素的合理地位以前,我要引證我自己收集的一些夢例。這部分是為了證實我們已知的三個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部分是為了給迄今尚未獲得充分支持的一些議論提供論據,或為了指出從中得出的不可避免的結論。在說明夢的工作時,我發現很難用夢例來支持我的見解。要使支持特殊命題的夢例具有說服力,隻有將它們放在對夢的解釋進行整體考慮的框架之內。它們如果脫離了原有的前後關係也就失去了它們本身的價值。另一方麵,即使是粗淺的解釋夢也會很快變得頭緒紛繁,結果使我們失去本來想用來作為證明的聯想線索。如果我在下麵將各式各樣的事物穿在一起,僅能依靠它們與本章前幾節有關內容作為共同聯係,那麽這種技術上的困難就正好成為我的借口了。

首先我將舉幾個夢中特殊的或不尋常的表現方式。

有一位女士做了如下的夢:一個女仆站在梯子上好像正在擦窗子,在她的身旁有一隻黑猩猩和一隻猩猩貓(夢者後來把它改正為安哥拉貓)。女仆猛然把它們向夢者推過去,黑猩猩擁抱了她,她感到十分厭惡——這個夢以一種極其簡單的方法達到了它的目的:它利用了言語的字麵的形象以及表達了詞的原意。“猴子”和動物的名稱一般當做毒罵之用,夢中的情境正意味著“猛投毒罵”。我們不久還可看到,在許多其他夢的工作中也利用了這個簡單方法。

另一個夢采取了極其相似的方法:一個婦人有一個顱骨明顯畸形的男孩。夢者聽說這是由於胎位不正引起的。醫生說施加壓力可以使頭顱形狀變得好看些,但會因此損害孩子的大腦。她想他是個男孩,畸形也沒有太大妨礙——這個夢包括了對“童年印象”這個抽象概念的造型表現,這個概念是夢者在治療期間的解釋過程中逐漸熟悉起來的。

在下麵的夢例中,夢的工作采取了稍微不同的方法。這個夢的內容是在格拉茨附近希爾姆泰克的一次郊遊。外麵的天氣非常可怕。有一個牆壁上滴著水的非常糟糕的旅館,床單都是潮濕的(夢的後一部分報道得不如我所說的那麽直接)。夢的意思是“過剩”。這個在夢念中表現的抽象觀念最初有些被有力地歪曲了,表現為諸如“泛濫”、“淹沒”或“流體”等形式——後來則表現於類似的圖景:外麵的水、裏麵牆上的水、弄濕床單的水——一切都是溢出或泛濫。

在夢中為了表現的目的,詞語的拚寫遠不如語音那麽重要,尤其我們記得這同一條規則在詩韻中很為有效,發現這一點並不必使我們感到驚奇。蘭克曾詳細記錄並充分分析了一個女孩的夢。夢者描繪她如何走過一片田野,並割下大麥和小麥豐滿的麥穗(?hren),她少年時代的一個朋友向她走來,但她卻想要避開他。分析表明,這個夢與接吻有關——一個“光榮的吻”(Kuss in Ehren的發音與?hren相同,字義就是kiss in honour)。在夢的本身中,必須被割而不是被拔的?hren被描繪為麥穗而與Ehren凝縮在一起,它們代表著許多其他潛隱的思想。

另一方麵,在其他一些夢例中,語言的進化使得事情對夢變得非常容易了。因為語言擁有大量詞匯供它支配,這些詞匯原始時都具有圖像的和具體的意義,但在今天的使用中都變成無色彩和抽象的了。夢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要賦予這些詞以原先的、充分的意義,或者追溯到它發展的某個早期階段。例如,有個男子夢見他的兄弟正被困在一個“箱子”(Kasten)裏,在解釋過程中,箱子被“櫃子”(Schrank)所代替——也抽象地表示“障礙”和“約束”之意。因此,夢的大意是,他的兄弟必須要“約束他自己”(sich einschr?nken)——而不是夢者本人該這麽做。

另一個男子夢見他爬到一座高山頂上,從那裏可以俯瞰不尋常的遙遠景色(extensive view)。在此地他是以他自己的一個兄弟自居,後者是《遠東事務概觀》(survey,亦譯眺望)的編輯。

在《綠衣亨利》中提到一個夢,夢中一匹生氣勃勃的馬在一片美麗的麥田中翻滾,每一顆麥粒都是“一粒甜蜜的杏仁,一顆葡萄幹和一枚新便士……用紅綢子包著並用一根豬鬃捆住。作者(或夢者)對這幅夢景給了我們一個直接的解釋:馬兒感到癢癢的,很舒服,高聲喊道:‘燕麥正刺著我!’(Der Hafer sticht mich!)”(6)

根據亨森,在古代北歐傳說中,夢中特別經常出現的雙關妙語,很少不出現雙關語或語詞遊戲。

搜集這些表現的種種方式,並根據它們的基本原則加以分類,其本身就是一種工作。有些表現方式幾乎可以說成是“笑話”,它們給人的感覺是,如果沒有夢者本人的幫助,人們要了解它們是絕不可能的。

1.一個男子夢見有人問他某人的姓名,但是他總想不起來。他本人解釋說,這意味著“他絕不願意夢見這樣的事”。

2.一個女病人告訴我一個夢,夢中所有的人都特別高大。她接著說:“這意味著這個夢一定牽涉到了我童年的一些事情,因為在那時候,在我看來,一切成人都是異常高大的。”她本人並沒有出現在夢內容之中。——夢中有關童年的事實也可以用另一個方式表達出來,即將時間轉換為空間。人物和風景看起來好像都距離很遠,在路的另一頭,或者好像是用看戲用的望遠鏡相反的那一端去看的那樣。

3.有一個男子在工作時喜歡用一些抽象和不明確的詞語,然而卻頗為機警。一次他夢見抵達一個火車站,一列火車剛剛進站。當時發生的事情是:火車停在那裏不動,而車站卻向它移來——真實發生的事情的荒唐顛倒。這個細節不過是表示我們必定期望在夢內容中發現另一個顛倒的事實。對夢分析的結果使病人想起了一些畫冊,畫著一個男人頭倒立著,用手在走路。

4.同一個夢者另一次告訴我一個短夢,差不多使人記起製畫謎的技巧。他夢見他的叔父在一輛汽車(automobile)內親吻了他。他馬上向我作出的解釋是我再也想不到的:這個夢意味著自**(auto-erotism)。這個夢在清醒生活中,很可能當做一個笑話對待。

5.一個男子夢見他正把一個女人從床背後拉出來。這個夢的意思是,他對她有所偏愛。

6.一個男人夢見他是一個官員,正與皇帝對桌而坐。這個夢表示他正與自己的父親對立。

7.一個男子夢見他正為某人治療斷肢。分析結果表明,斷骨(knochenbruch)代表破裂婚姻(Ehebruch正確地說是“通奸”)。

8.夢中的一天往往代表夢者在童年某個特殊時期的年齡。因此在夢中,早晨五點一刻代表著五歲三個月。這個年齡很重要,因為那是夢者在他弟弟出生時的年齡。

9.此處是夢中表達年齡的一個方法:一個婦女正夢見她正和兩個小女孩散步,她們的年齡相差十五個月。她想不起她的任何家庭成員與此有關。她自己提出的解釋是:這兩個女孩都代表她自己,這個夢使她想起了她童年發生的兩起創傷性事件,二者相隔的時間恰好與這時差相符。一件發生於她三歲半之時,另一件則為四歲九個月。

10.如果一個接受精神治療的人經常夢見治療,並在夢中產生因治療而引起的許多思想和期望,那是不足為奇的。選擇得最多的代表性的意象是旅行。通常是汽車,它是現代的最複雜的工具。汽車的速度往往被病人用來作為進行諷刺性評論的機會。——如果“潛意識”是病人清醒思想中的一個元素,必須要在夢中表現,它可能會很恰當地被一些地下區域所代替——當這些區域與分析治療沒有任何關係時,它們就代表女性的身體或子宮——夢中“向下”往往與**有關,相反,“向上”則代表臉、嘴或**——野獸照例被夢的工作用來代表夢者所害怕的熱情衝動,不論這種衝動是他本人的或是別人的(這時隻要稍微加以替換,野獸就可以變成擁有這種熱情衝動的人。再進一步我們就可看到一些用猛獸或狗或野馬代表可怕的父親的夢例——一種可以使人想起圖騰的表現)。可以說,野獸用來代表力比多,一種為自我所恐懼並用壓抑與之對抗的力量。也經常發生夢者將自己的神經症,他的“病態人格”與自己分離開,並把它描繪為一個獨立的人。

11.這裏是漢斯·薩克斯記下的一個夢例:“我們從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中知道,夢的工作利用各種不同的方法賦予詞或短語以視覺形式。例如,要代表一個雙關語,夢的工作就可以利用這種雙歧意義作為轉換點:其中字的一個意義表現在夢念中,而另一個意義則可引導到顯夢中表現出來。下麵這個短夢就是這樣。為了表現的目的,這個夢利用了前一天的適當印象。做夢的那天我患了感冒,因此在傍晚時我作出決定,隻要有可能,我就要整晚避免下床。在夢中我似乎僅僅隻繼續白天的工作。我一直在把剪報貼入一個簿子,並盡量做好分類工作。我夢見我正努力把一張剪報貼進簿內,但是它粘不到紙頁上去(er geht nicht auf die Seite),這引起了我的很大痛苦。我醒後覺得夢中的痛苦仍堅持纏繞在我體內,於是我隻得被迫放棄我睡前的決定。我那能夠保護我睡眠的夢同時賦予了我一種幻覺,利用了一句富有彈性的雙關語 er geht nicht auf die Seite(但是他不要上廁所)來滿足我不想下床的欲望。”

我們甚至可以說,為了達到給夢念以視覺表現的目的,夢的工作可以利用任何它所有掌握到的方法,而不顧及清醒時的批評是否把它們視為合法。對那些隻聽說過解釋夢而沒有親身實踐過的人來說,就不免把夢的工作看成笑柄而產生懷疑了。在斯特克爾的《夢的語言》一書中這類例子特別豐富,但我盡量不加以引證,因為作者既缺乏批判性論斷,方法也帶有任意性,就連那些不抱偏見的人也難免不產生懷疑。

12.下麵的夢例采自V.陶斯克的論夢中服飾和顏色的一篇論文。

(1)A夢到看見他以前的女主人穿著一件富有黑色光澤(1üster)的衣服,緊貼著她的臀部——這被解釋為女主人是****的(lüstern)意思。

(2)C夢見一個女孩在一條路上,沐浴在白色亮光之下,穿著一件白色寬罩衫——夢者曾在這條路上與白衣小姐初次發生曖昧關係。

(3)D夫人夢見80歲的威尼斯老演員布列塞爾(Blasel)躺在沙發上,全身披掛(in voller rüstung)。她開始跳過桌子和椅子,抽出一把匕首,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在空中揮舞著匕首,好像她正在與一位假想敵人作戰。——解釋:夢者患有長期的**(Blase)疾病,她躺在沙發上接受分析。當她在鏡中看到自己時,她想道,盡管她年老有病,她看起來仍然強健而精神飽滿(rüstig)。

13.夢中的一個“偉大成就”——一個男子夢見他是一個懷孕的婦女,躺在**,他發現這種情況非常不好受。他叫道:“我寧願……”(在分析期間,想到一個護士之後,他用下麵的話完成了這個句子“……粉碎石頭”)在床背後懸掛著一幅地圖,地圖的下沿由一根木條撐開。他抓住木條的兩端想把它撕下來,它沒有被折斷而卻縱深地分裂為二。這個動作使他減輕了痛苦同時幫助了他的分娩。

沒有經過任何幫助,他解釋“撕下木條”(leiste)是一個偉大成就(Leistung)。他使自己脫離了女性姿態來避免那種不舒服的情境(在治療中……)(關於木條的荒謬細節,木條不是單純地斷裂而是縱深地分裂為二,夢者是這樣解釋的:夢者想起這種加倍和破壞的結合是隱喻著閹割。夢常常用出現兩個陰莖象征以代表閹割。作為一種對立願望的大膽表示鼠蹊(1eiste)是身體的一部分,鄰近**。夢者綜合了夢義的解釋之後說,他由於受到了閹割的很大威脅,而寧願采取女性姿態。

14.在一次我用法文進行分析夢例時,我得解釋我自己以一頭大象出現的夢。我自然要問夢者我為什麽要以那個形象出現,他的回答是“你在欺騙我”(Vous me trompez)(trompe=trunk,象鼻)。

夢的工作常常能成功地通過罕見的聯想來表達不容易出現的材料,例如專名。在我的一個夢中,老布呂克(old Brücke)規定我一項進行解剖的任務……我仔細地尋出了一些看起來像揉皺了的錫箔似的東西(後麵我還要提到這個夢)。與此有關的聯想(我不無困難地才做到這一點)是Stanniol(7)然後我才發現我想的名字是Stannius,是我少年時代非常敬佩的論述魚類神經係統解剖的一位作者。我的老師布呂克交給我的初次科學任務實際上與一種叫Ammocoetes的魚的神經係統有關。很清楚,在畫謎中是不可能利用這種魚的名稱的。

在這一點上,我無法拒絕要記下一個奇特的夢,值得注意的是它是一個孩子做的,很容易分析解釋的夢。一位女士說:“我記得當我還是個孩子時經常做這個夢:上帝的頭上戴著一頂紙三角帽。我在進餐的時候也常常戴上這種帽子,以防止我能看到別的孩子們的盤子,去看他們那份食物有多大。由於我聽說了上帝是萬能的,這個夢的意思就是說我無所不知——盡管我的頭上戴著帽子。”

當我們考慮到夢中的數字和計算時,夢的工作及其運用材料即夢念方式的性質(本書中其餘部分,除去前述夢例4外,在初版中均已出現)表明很有啟發性。其次,夢中的數字被迷信地認為對未來具有特殊意義,所以我要從自己的記憶中挑選出幾個這樣的夢例。

I

摘自一位女士在她即將結束治療時所做的夢:她正打算去付賬。她的女兒從她(母親)的錢包裏取出了3個弗洛林和65個克魯斯。夢者對她說:“你這是做什麽?它隻值21個克魯斯。由於我了解夢者的情況,用不著她作進一步解釋我便能體會這個短夢。這位女士來自國外,她的女兒正在維也納上學。隻要她的女兒留在維也納,她就能繼續接受我的治療。這女孩的學習時間隻有三個星期便將結束,這也意味著這位女士的治療也將完結了。在做夢的前一天,女校長問她是否考慮她的女兒再讀一年。從這個暗示出發,她當然會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她也可以繼續她的治療。這就是這個夢的真正意義。一年等於365天。剩下的三個星期的學習時間和治療時間相當於21天(雖然治療時間要短些)。夢念中的數字指的是時間,在夢的本身中卻與錢數密不可分——這並沒有更深的意義,因為時間就是金錢。365個克魯斯等於3個弗洛林65個克魯斯,夢中出現的錢數之少顯然是欲望滿足的結果。夢者的欲望把治療費用和一年的學費都縮減了。

另一個夢中出現的數字包括了更為複雜的情況。一位雖然年輕卻已結婚多年的女士得到消息說,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友愛麗斯剛剛訂了婚。於是她做了如下的夢:她和她的丈夫正在劇院裏,正廳前排座位有一邊完全空著。她丈夫告訴她,愛麗斯和她的未婚夫也想來看戲,但隻能買到不好的座位——三張票值一個半弗洛林——他們當然不能買這種票,她想他們就是買了,也不會有什麽害處。

這一個半弗洛林的來源是什麽呢?它來自先一天發生的實際上毫無關緊要的事情。她的嫂嫂接到她丈夫贈給的150個弗洛林,她匆匆忙忙花了這筆錢,買了一件珠寶。值得注意的是,150個弗洛林是一個半弗洛林的一百倍。三張戲票的三這一數字又從何而來呢?惟一的與此有關的聯係是她那位新近訂婚的女友年齡恰好比她小三個月。等到正廳前排空著的意義被發現以後,整個夢的意思便迎刃而解了。它們是一件小事的未加改變的暗示,這件事使她的丈夫有了一個嘲笑她的借口。她曾計劃去看預定下周要上演的一場戲,而且還在幾天之前便不怕麻煩地去訂好了票,還因此而不得不多付了一些預訂費。等到他們到了劇院,才發現劇場的一邊幾乎完全空著,看來她根本用不著如此匆忙。

現在讓我來說明這個夢的夢念吧。“這麽早結婚真是荒唐。我本來用不著這麽匆忙。由愛麗斯的例子看來,我最終是可以找到一個丈夫的。我確實可以得到一個好一百倍的(寶貝)”。“隻要我肯等待”。(與她嫂嫂的匆忙相對照)“我的錢”(或嫁妝)“就能夠買到三個這麽好的男人”。

比起上一個夢來,可以看出,這個夢中數字的意義和前後關係的變動程度要大得多。此處改變和化裝的過程更深入了一層;這可解釋為:這個夢的夢念在能夠得到表現以前,必須克服一種特別強大的內部精神阻力。我們也不應忽視夢中有一個荒謬因素這一事實,即兩個人要三個座位。我將要提前討論這夢的荒謬性,指出夢內容中這個荒謬的細節乃是為了要特別強調這一夢念,即“這麽早結婚真是荒唐”。在夢中必須要找到一個位置的荒謬性就由三這個數字巧妙地解決了,其實三本身也隻來源於兩個人之間的一個很不重要的差別——她們的年齡相差三個月。150弗洛林降格為1.5個弗洛林正符合夢者在其受壓抑的思想中對她丈夫(或寶貝)的輕視。

下一個夢顯示了夢中的計算方法,給夢帶來了不好的名聲:一個男子夢見他安坐在B家的椅子上——這個家庭是他以前熟悉的——對他們說:“你們不讓我娶瑪莉是個大錯。”——然後他繼續問那女孩:“你多大年紀了?”——“我是1882年出生的。”——“哦,那麽你是二十八歲了。”

因為此夢的日期在1898年,這顯然是一個誤算。除非另有解釋,否則夢者的運算能力之差真可與患全身麻痹的病人相比擬了。我的病人屬於這一類男人,隻要一看見女人便在思想上割舍不下。幾個月以來他按時前來就診,在我的診療室內,排在他後麵的經常是一位年輕女子,他不斷打聽她的情況而且急於要給她留一個好印象。他估計她大約是二十八歲。這就足以解釋夢中表麵計算的結果了。碰巧1882年又正是他結婚的那一年——我還要說,他在進入我的診所時還忍不住要和其他兩個女人交談——兩個女仆(兩人都不年輕了)中總有一個常常給他開門。他解釋她們缺乏反應是因為她們把他看成一個上了年紀的、有固定習慣的紳士了。

下麵是另一個有關數字的夢。它的特征是它在被決定或被多重決定時所采用的方式的清晰性。這個夢以及它的解釋都是B.達特納醫生向我提供的。“我的那所公寓的主人是一位警員。他夢見在街上值勤(這是一個欲望的滿足)。一位巡官走近了他,衣領上的號碼是22接著是62或26。總之,上麵有好幾個2字。

夢者在報告此夢時,先是把2262這個數字拆開這一事實就足以說明這個號碼的組成部分具有個別的意義。他記得在做夢的前一天在警察局就談論過人們的服務年資。談到一位警官在62歲退休時的退休金。夢者已服務了22年,還有兩年兩個月才符合領取90%的退休金條件。此夢首先表現了夢者長期所抱的達到巡官階級的欲望的滿足。在衣領上有“2262”字樣的高級官員其實就是夢者本人。他在街上值勤——他的另一個渴求的欲望——他已經服務完了他餘下的兩年兩個月,現在,他已能夠像那62歲的巡官一樣,領取全額退休金退休了。”

當我們把這些夢以及後麵要提到的夢加在一起時,我們便可以說,夢的工作完全不進行任何計算,也無所謂正確與不正確,它不過是利用一種計算數字的形式來表現夢念,暗示出用任何其他方法都無法表達的問題。在這方麵,夢的工作乃是把數字當做表達夢的目的的媒介,與夢表達其他任何觀念的方式毫無二致,後者包括夢中可辨認的用語詞表達的專名和演講。

夢的工作實際上不能創造講話。不管有多少講話或會話在夢中出現,也不管它們本身是否合理,分析總是表明,夢所做的一切隻不過是從夢念中抽取真正講過或聽見過的講話片段。它以極其任意的方式處理這些片段。它不僅把這些片段從它們的前後關係中抽取出來,把它們加以割裂,吸收其中某些部分,排斥其他部分,而且往往以一種新的順序把它們加以整合。所以在夢中表現為一篇有連貫性整體的講話,在分析中就變成由三四個分離的片段所組成。為了完成新的說法,夢往往放棄夢念中語詞的原來意義,而賦予它們一種新的意義。如果我們仔細考察夢中出現的一番講話,我們將會發現,它一方麵包括著相當清晰而緊湊的部分,另外的部分則是一些連接的材料,很可能是後來加上去的。正像閱讀一樣,我們可以填上一些偶然遺漏的字母或音節。因此夢中言談的結構就像角礫岩一樣,各種不同的大塊岩石被一種黏合的媒質膠合在一起。

嚴格說來,這種描述僅隻適用於那些在夢中帶有感官性質而且被夢者本人自認為是講話的言談。另外一些夢者似乎覺得沒聽見或沒說過的講話(那就是在夢中不伴有聽覺或運動感覺)隻不過是我們清醒思想活動中的一些思想,未加改變地進入夢中罷了。這些無多大差異的講話的另一個豐富來源,雖然難以追溯,卻似乎是由閱讀過的材料所提供的。不管怎樣,夢中明顯的講話,都可以追溯到夢者曾經說過或聽到過的真實內容。

對表示夢中講話確實有其來源的例子,在我為了其他目的而對夢的分析過程中已經引證了許多。因此,在第五章第一節報告了的那個“天真單純”的市場夢中,“那再也買不到了”,把我和那肉販子等同起來,而另一番講話的那一部分:“我不認識它,我不想買”,實際上幫助使夢成為“天真單純”的夢了。我們記得,夢者在前一天已從她的廚子那裏得到某些暗示,並回答說:“我不認識它,你行為要檢點些!”這些話的第一部分聽起來天真單純,在夢中卻暗指著它的第二部分,巧妙地滿足了潛隱在夢中的想象,同時又把它揭露了出來。

下麵是可以導致同一結論的許多夢例中的一個夢例:

夢者正在一個大院子裏,裏麵正在焚燒幾具屍體。夢者說:“我要離開,我忍受不了這種情景。”(這不一定是講話)當時他遇見屠夫的兩個兒子,他問:“味道好嗎?”一個孩子回答:“不,一點也不好——它好像是人肉。”

這個夢的天真單純起因如下:夢者和他的妻子晚飯後去拜訪他們的鄰居。這些鄰居都是些好人卻不大合胃口。這位好客的老太太正在進晚餐並企圖強迫(男人中間有一句帶有性色彩的笑話用以表達這個觀念)他嚐嚐菜的味道,他拒絕了,說他沒有胃口。她回答說:“來呀,你能吃得下。”或諸如此類的話。他不得已試了一口,而且恭維地說:“味道確實很好。”但當他和妻子單獨在一起時,就抱怨他那鄰居的固執,而且菜的味道也不佳。“看這樣子我受不了。”這一思想在夢中也沒有以一種嚴格的言語出現,隻不過暗示著請吃菜的那位老太太的外貌,意思一定是說不想看她的外貌。

從另一個夢中可得到更多的啟示,我將在此提出報道,因為它有非常清晰的言語構成夢的核心,然而一直要等到討論夢中感情的時候我才會對它作充分的解釋。我做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夢:我在晚上去到布呂克的實驗室。在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後,我去為(已故的)弗萊希教授開了門。他帶了一群陌生人走了進來,談了幾句話後,他便坐在他的桌旁。接著又是第二個夢。我的朋友弗利斯悄悄地在7月到達維也納,我在街上遇見他和我(死去的)朋友P在交談。然後我和他們一同走到一個地方。他們麵對麵地好像坐在一張小桌子旁,我坐在桌子窄端的前麵。弗利斯談到了他的妹妹,並說她在三刻鍾之內就死了。然後又加了類似“這就是極限”這樣的話。由於P沒能理解他,弗利斯便轉身向我,問我告訴了P多少關於他的事情。這時我被一種奇怪的情緒所控製,努力想向弗利斯解釋,說P(當然不能理解任何事情,因為他)不是活的。但是我實際上所講的——而且我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個錯誤——是Non vixit。我於是狠狠地望著P。在我的凝視下,他臉色發白,他的身形變得模糊起來,他的眼睛變成病態的藍色——最後消失不見了。我對此特別高興,而且現在我曉得恩斯特·弗萊希也是一個幽靈,一個“遊魂”(revenant照字麵上講,是回家的鬼魂)。在我看來,似乎這類人很可能隻有你高興他活多久他才能活多久,如果有別的人希望他們消失就會消失。

這個巧妙的夢包括了許多夢的特征——包括我在夢中運用的批判能力,我自己知道這個錯誤,即不說Non vivit而說Non vixit(不說“已是死的”而說了“未曾活到”)我在夢對待死人或被認為已死的人的那種毫無所謂的態度,我的最後推斷的荒謬性,以及這種荒謬性給予我的滿足等。這個夢顯示出如此之多的謎一般的特性,如果要對夢中這些難題得出全部答案,勢必要花費很多時間。但事實的要點在於,我不能去做我在夢中所做的事情,即為了我的野心而去犧牲我極其尊敬的人,任何隱瞞都會毀壞我所熟知的夢的意義,因此我隻能滿足於在此地和在後麵選擇夢的幾個成分加以解釋。

這個夢的主要特征是我用一次凝視消失P的那場景象。他的眼睛變成一種奇異怪誕的藍色,然後就消失不見了。這個景象毫無疑問是我親身經曆的一件事情的翻版。我記得當我在生理研究所當演示員時,清早就得開始工作。布呂克聽說我有時在學生實驗時遲到,有天清晨他在開門時準時到達並等候著我。最使我驚慌失措的是他凝視我時那可怕的藍色眼睛,它使我無地自容——正如夢中的P那樣,幸運的是角色調換了。任何隻要能記得這位偉人一直到老還美麗驚人的眼睛的人,任何看見過他發怒的人,都會發現難以描繪那年輕罪犯的情緒。

然而,我卻花了很長時間才想起我在夢中做出“未曾活到”這一判斷的來源。到最後我發現在夢中這兩個字有其高度的清晰性,不是聽過或說過的字,而是看見過的。我於是馬上就知道它們的來源了。在維也納的霍夫堡皇宮內的凱撒·約瑟夫紀念碑的墓基上刻著如下動人字句: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為了他的祖國的利益,

他活得不長,卻全心全意。)

我摘引這個碑文正好符合夢念中一係列敵意觀念,恰恰可以表現“這家夥在這方麵沒什麽好說——他甚至不是活的”。而這又使我想起了我做這個夢僅僅是在弗萊希的紀念碑在大學走廊上揭幕的幾天之後。那時我又一次看到了布呂克的紀念碑,因而必定是我(在潛意識中)為我那才華四溢的朋友P的早逝感到惋惜,他一生獻身於科學,卻不能在這些地方樹立豐碑,所以我就在夢中為他樹立了這個豐碑。順便說一句,我記得他的名字也叫約瑟夫。

根據夢的解析規則,即使在現在,我仍然不能從我回憶中的凱撒·約瑟夫紀念碑上的“未曾活到”用以代替夢念中所需要的“不是活的”意思。在夢念中一定還存在著一些其他的可能幫助轉移的元素。使我驚異地注意到的是,在夢的景象中,對待我的朋友P有兩種不同的感情會合在一起,一種是敵意的,一種是柔情的,前者浮於表麵而後者則隱而不見,但這兩者都表現在“未曾活到”這一短語之中。由於他對科學的建樹,我為他樹立紀念碑;但是由於他懷著惡毒的願望(表現於夢的結尾)我就消滅了他。我注意到這最後一句話有一種特殊的調子,我必定在心中先有了一個模式。從什麽地方可以找到這種對偶句,對一個人有兩種並列的對立反應,這二者既完全正確而又互不相容呢?隻有文學上的一段話——一段對讀者產生深刻印象的話:莎士比亞《愷撒大帝》(第三幕第二場)中布魯特斯的一段自我辯護的講話:“因為愷撒愛我,我為他哭泣;因為他幸運,我為此而高興;因為他英勇,我對他尊敬;但因為他野心太大,我才殺了他!”這些句子的形式結構及其對立意義不正和我在夢念中所揭示的完全相同嗎?所以我一直在夢中扮演著布魯特斯這個角色。但願我在夢內容中能找到另一點證據來證實這個令人驚異的間接聯結!我想這個聯結很可能是“我的朋友弗利斯悄悄地在7月到達了維也納”。這個夢的細節實際上毫無根據。就我所知,弗利斯從來沒有在7月到過維也納。但是七月(July)是因愷撒大帝而命名的,所以很可能暗示著我所期望的我扮演布魯特斯這個角色的中間思想。

說來也奇怪,我確實有一次扮演過布魯特斯這個角色。有一次我在由孩子們組成的觀眾麵前,根據席勒的作品表演了布魯特斯和愷撒之間的一場戲。那時我才十四歲,與比我大一歲的侄兒共同演出。他從英國回來看望我們,他也是一個歸魂(revenant),因為正是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最早的玩伴。我們在三歲以前一直從未分離,我們彼此相愛又互相鬥毆。正如我已指出的那樣,這種童年時期的關係對我以後與所有同齡人的關係都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從那時起,我的侄兒約翰就有了許多化身,他的人格有時在這方麵有時又在那方麵表現了出來,然而在我的潛意識中卻一直固定沒變。他一定有時候虐待過我,我在這個暴君麵前也一定表現得很勇敢;因為後來長大了,我常常聽說,當我的父親,同時就是約翰的祖父責問我,“你為什麽打約翰”時,我總是用一句話為自己辯解:“我打他,因為他打我。”——那時我才兩歲。一定是我童年時的這個景象使我把“不是活的”變成了“未曾活到”,因為在童年後期的語言中,德文wichsen這個字(發音就像英文中的vixen)就是毆打之意。夢的工作並不為利用這種關聯感到害羞。實際上我毫無理由敵視我的朋友P,他比我優越得多,單憑這一點就夠資格變成我的早年玩伴的新版。這種敵視一定要追溯到我和約翰的複雜童年關係。

如我所說,後麵我還要談到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