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萬沒想到,洶湧而至的政治風波
大好人
弘治十八年(1505年)五月,弘治皇帝孝宗朱祐樘駕崩於乾清宮,年僅三十六歲。
不得不說,朱祐樘是一個很實在的人。他從小飽經憂患,被立為太子後又差點被廢掉,能熬到登基那一天,實在是多虧上天保佑。他從小經曆了太多的苦難,皇位又來之不易,如今坐在這個位置上,便發誓要做個好皇帝,要對得起身上穿著的龍袍,讓黑暗和邪惡在大明朝無立足之地,堅決不能讓老百姓在背後戳自己的脊梁骨。
朱祐樘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麵對老爹憲宗給自己留下的紊亂朝政和千瘡百孔的江山,他沒有氣餒。當上皇帝後,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親賢臣遠小人,為大明帝國貢獻著自己的滴滴血汗。
我們知道,朱元璋撤銷了延續千年的丞相職位,取消了中書省的設置,把權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把權力分給別人,自己就有被製約的危險。朱元璋的做法貌似讓皇權更加鞏固,但他忽視了一個問題:天下的事情太多太雜,而皇帝的精力有限。所以,他的這個決定為他的王朝和子孫留下了嚴重的禍患。
這不,勤奮的朱祐樘因為工作強度太大而早早地累垮了身體,剛剛三十多歲就病魔纏身,走不了幾步路就氣喘籲籲,還咳嗽不止。
看到皇帝累成這樣,大臣們非常心疼,勸皇帝注意龍體,多休息。但沒辦法,皇帝休息了,那麽多活誰來幹?所以朱祐樘沒時間顧及自己越來越差的身體,依舊拖著病體沒日沒夜地做著皇帝該做的事情。
不管是誰,隻要認認真真地去做一件事情,總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出現。如今,朱祐樘認認真真地做皇帝,結果換來了“弘治中興”,麵對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他笑了,因為他覺得這麽做,值了,沒有給先皇丟臉,也沒有對不起黎民百姓。
朱祐樘雖然贏得了好皇帝的名聲,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那就是過多地透支了自己的身體。當他感覺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時,突然發現自己雖然算個不錯的皇帝,卻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因為忙於政事,忽略了對兒子的教育。太子朱厚照能否以自己為榜樣,還是個未知數,但至少不要毀掉自己辛苦一生換來的“弘治中興”。
為了確保大明江山的穩固,朱祐樘特意選了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為顧命大臣,輔佐朱厚照。在彌留之際,朱祐樘還拉著劉健的手叮囑:“太子雖然聰明,但年尚幼,好逸樂,愛卿一定要常常教他讀書,輔導他成為一代明君。”
幾個老臣連連磕頭:“臣等願意肝腦塗地,輔佐殿下,皇上不必過於憂心,要保重龍體啊!”
想想自己給兒子留下了富有的明王朝和能幹的賢臣,朱祐樘滿意地笑了。他感覺自己很累,想休息一下,眼睛便慢慢地閉上了,從此再也沒有睜開。
就這樣,朱祐樘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做夢也想不到,兒子與自己一點兒也不像,不是一般的不爭氣,是非常不爭氣,沒有半點君王的樣子,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昏庸至極”。
朱厚照到底多昏庸?據說清朝的皇子們在讀書時如果貪玩不專心,師傅便會來這麽一句:“你們想學朱厚照嗎?”可見,朱厚照絕對是一個實打實的反麵典型。不管怎麽說,好皇帝朱祐樘駕崩,接下來的曆史要由他的繼任者來書寫。明代三百年中最能鬧的皇帝出場了,他就是正德皇帝武宗朱厚照。
最能鬧騰的帝王
據史書記載,朱厚照生得相貌奇偉,麵質如玉,容光煥發,年少時便有帝王風度。因為張皇後隻為朱祐樘生了兩個兒子,而次子朱厚煒早夭,活下來的朱厚照從小就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被當成**來看待。皇上兩口子無論什麽事情都依著他,很少對他進行責罰。
國人嬌慣孩子曆史久遠,“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手裏怕摔了”“要星星不給月亮”,殊不知,這樣隻會害了孩子,一個人沒有健全的人格,是很難在社會上生存的。對於一個手握大權的皇帝來說,有這種嬌慣成長的經曆,以後幹出荒唐的事情就不足為奇。
在人們眼中,朱厚照是個非常聰明、學習刻苦的孩子。他們本以為,生在帝王家的他應該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皇帝,但結果不是這樣的。
畢竟,孩子總得有人來管,否則很容易長歪,但朱厚照的老爹都不管朱厚照,誰還敢管他?結果,朱厚照慢慢變得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什麽東西,隻要他想要,肯定就會有。
再加上他身旁的宦官劉瑾等人不願讓朱厚照接近儒臣,經常誘導他嬉戲遊樂,練習騎射,放鷹逐犬。他們還給朱厚照進獻一些奇特的玩具,經常組織演出活動,所以當時的東宮被人們戲稱為“百戲場”。
朱厚照畢竟還是個孩子,怎能抵擋得住這些東西的**?他非常喜歡身邊這些與自己日夜歡歌玩耍的太監,而討厭那幾個終日向自己灌輸仁義道德的大學士。結果,日子一久,太子漸漸不如從前,對講讀不再感興趣,把心思都放在了玩上。他被慣壞了,慢慢貼上了“敗家子”的標簽。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朱厚照身邊有一群德藝雙馨的朋友,也許不會變得那麽貪玩,可惜的是,他身邊是一群不引他走正道的死太監。這幫阿諛奉承的太監,毀了一個聰明的孩子。
其實,朱厚照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有作為的皇帝。他老爹孝宗朱祐樘創造了弘治中興,讓他有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平台和起點。而且身邊還有李東陽、劉健和謝遷等多位名臣輔佐,隻要能力不是特別差,他這個皇帝會當得舒舒服服,政績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據史料記載,朱厚照的智商過人,十分聰明,不是一個不懂是非、好歹不分的人,隻是他有一個終身改不了的愛好——玩。真是玩物喪誌,如果一個人把貪玩當作事業來幹,就不會有什麽前途可言;如果一個皇帝非常認真地去玩,那麽整個國家就會跟著遭殃。
說到玩物喪誌,讓我想起了春秋時的衛懿公,他是衛國的第十四代君主,愛玩是出了名的。雖然身為君王,卻沒有肩負起君王的責任,反而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他喜歡的鶴上,天天與鶴為伴,如癡如迷。不理朝政、不問民情在他眼裏是家常便飯,在他身上找不到半點進取之誌。
為了彰顯自己對鶴的極度喜愛,他讓鶴乘高級豪華的車子,待遇比國家大臣的還要高。為了養鶴,他每年都要耗費大量的錢財,不僅引起大臣的不滿,百姓也怨聲載道。
所謂物極必反。不管你的身份、地位如何,你如果不把別人當回事,別人也不會把你放在眼裏。這一點很快就在衛懿公的身上應驗了。
公元前659年,北狄部落侵入衛國國境,衛懿公下令軍隊前去抵抗。將士們卻氣憤地說:“既然鶴享有很高的地位和待遇,讓它去打仗好了。”調動不了手下的人,皇帝當到這個份兒上,也沒什麽趣味了。但總不能任憑敵人入侵而不管吧?否則隻能稀裏糊塗地做亡國奴。在萬般無奈之下,衛懿公隻好親自帶兵出征,與狄人戰於滎澤。由於人心渙散,軍心不齊,即使親征也沒有換來勝利,衛懿公戰敗而死。
古人有詩雲:曾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滎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可見,玩物喪誌真是害人不淺。
再看朱厚照。沒當皇帝時,他還有所顧忌,不能玩得盡興;十五歲當了皇帝後,再也不用擔心害怕了,終於可以甩開膀子,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了。
朱厚照玩得越來越離譜。他在宮中模仿街市的樣子建了許多店鋪,讓太監扮作老板、百姓,自己扮作富商取樂。更過分的是,他還開辦“妓院”,讓許多宮女扮作粉頭,自己挨家進去聽曲、**樂,把後宮搞得烏煙瘴氣。另外,他還建造了“豹房”,花天酒地,搶男霸女,泡在美女們的溫柔鄉中,不思進取。毫無疑問,朱厚照真是玩得天昏地暗,天怨人怒。
作為一國之君,這成何體統?大明江山真要毀在他的手中嗎?不行,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弘治時期的那套剛正廉潔的大臣班子再也看不下去,打算出手了。這一年的六月,天變異常,雷聲震天,奉天殿的鴟吻、太廟的脊獸被震得搖動不止,就連宮門房柱也被摧折焚燒了幾根。人們紛紛議論,認為這是上天震怒警示世人。
武宗朱厚照心裏也發毛了:難道老天爺真的發怒了?千萬不要降下災難啊,否則我就不能安心地玩下去了。於是他按照慣例,下詔自省,請求臣下進諫。
群臣總算逮著機會了,紛紛上書進諫。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的上書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單騎驅馳,輕出宮禁;二是頻行監局;三是泛舟海子;四是鷹犬彈射不離左右;五是內侍進獻飲膳,不擇而食。
都說皇帝是老大,說一不二,但皇帝也是不自由的。在臣子們看來,皇帝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裏,不能四處走動、擅自騎馬劃船,更不能微服私訪,萬一出現意外,大明江山怎麽辦?不能隨便亂吃內侍進獻的東西,萬一吃壞了肚子,大明江山怎麽辦?最後,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遠離鷹犬彈射,不能和太監走得太近,否則你皇帝當起了甩手掌櫃,那大明江山誰來治理?
按理說,這幾點都切中了要害。既然選擇了當皇帝,就應該幹皇帝該幹的事情,不能整天就知道瘋玩,否則朝廷肯定會出亂子的,而且是大亂子。
為了大明的江山,大臣們可謂煞費苦心,但朱厚照根本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想到先帝的重托,再看看朱厚照的表現,心急如焚,他又上疏指出武宗要改正的三件事,言辭懇切地希望朱厚照好好地做皇帝,不能再貪玩下去了。朱厚照一看奏折就來氣:老子當太子的時候都沒有人敢管,現在做了皇帝,你這個老頭子竟然來指責老子,你算哪根蔥?
朱厚照雖然很生氣,但轉念一想,這劉健是老爹留下來輔佐自己的頭號人物,是不能輕易得罪的。於是他跟劉健玩起了太極:嘴上說今後一定改正,但依舊玩性不改。
當初,朱元璋廢除宰相一職,自己兼職來幹,結果造成了“政出朕一人”的行政格局。雖然朱元璋不想大權旁落,恨不得大事小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但他的兒孫們並不想幹宰相的活,隻想戴皇帝的帽子,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讓大臣們來幹。結果慢慢地形成文官治百姓,宦官治文官的“政治”局麵。
如果朱元璋能預知這種情況發生,相信他不會那麽輕易就廢除宰相的。如今朱厚照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如果朝中設有宰相的話,宦官也不會如此猖狂了。可惜朱元璋是人,不是神。他隻能管好自己身前的事,身後事隻能交給兒孫們去做了——他的子孫們能否守好江山,能否解決好宦官亂政的危機,就要看這些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朱氏皇子皇孫了。
宦官亂政
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曆史,曆朝曆代都有成千上萬的太監。拋開忠奸好壞不說,他們都有一套超乎常人的厚黑心術。他們懂得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往往能換來皇帝的歡心,被委以重任,權傾朝野,甚至獨攬大權,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宦官亂政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中一個常見的現象。這大概與獨處深宮的皇帝和朝夕與共的奴仆更容易培養出親近之情和信任有很大的關係。宦官最接近政治中心,他們可以像一個閥門,堵住開關。大凡在每個封建王朝後期,都會出現政治腐敗、經濟崩壞,再加上皇帝昏庸,這些就為最接近政治中心的宦官操縱朝政提供了絕好的條件。
對於宦官來說,身體上的缺陷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結果導致心理上的變態,以致他們獲權後便開始胡作非為。曆史上那些有名的大太監,大多數是禍國殃民的奸臣,是導致王朝最終覆滅的最不安定因素。
現在,就讓我們看看朱厚照身邊的頭號太監——劉瑾。
劉瑾,原姓談,陝西興平人。為了找個工作,混口飯吃,他選擇了自宮。但自宮也不一定有工作,因為當時想當太監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沒點門路,即使你自宮也當不了太監。幸運的是,劉瑾被一個姓劉的太監看中,順利地進了宮,於是他便改姓劉。
太監劉瑾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他不滿足於每天低頭哈腰地生活,他要出人頭地,要不遺餘力地往上爬。於是劉瑾進宮之後勤奮學習,很快就具備了初級文化水平。一般來說,家裏有識字認數的,都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做太監。當太監是萬般無奈之舉,所以大多數太監都不能識文斷字。如今劉瑾具備了初級文化水平,這在宮裏是很難得的,於是他被選為朱厚照的侍從。
為了求職就敢拿刀子割自己,這樣的人自然很剛強,但壞起來也比一般人壞得多。朱厚照當時是東宮太子,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劉瑾心想:隻要和這個未來的皇帝搞好關係,討他歡心,那自己的未來就不用發愁了,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老天既然看得起自己,讓自己成為朱厚照的侍從,這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豈能錯過?
於是劉瑾便百般迎合朱厚照,變著法子陪這位太子爺玩耍。結果,善於察言觀色、頗通文史的劉瑾很快就深得朱厚照的信任。
等朱厚照當了皇帝以後,劉瑾經過數次升遷,爬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寶座。另外,還有張永、穀大用、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等七個人也發現了這條飛黃騰達的捷徑。他們與劉瑾獲得了一個極為威風的稱號——八虎。
在這“八虎”中,劉瑾最貪、最黑、最壞,是人渣中的人渣,太監裏的極品敗類,堪稱“八虎”之王。他不但借機排除異己,陷害忠臣良將,而且利用權勢,仗著朱厚照為自己撐腰,公然受賄索賄,大搞錢權交易。
那麽,劉瑾一生到底貪汙受賄了多少金錢呢?據清朝趙翼《廿二史劄記》所載,劉瑾被抄家時,籍沒之數為“大玉帶八十束,黃金二百五十萬兩,白銀五千多萬兩,他珍寶無算”。趙翼的記錄是保守估計,在陳洪謨的《繼世紀聞》,以及《明史紀事本末補篇》中記載的劉瑾被抄的家產比這還要多。如果不算清朝的和珅,說劉瑾是中國古代最大的貪官,一點都不過分。
劉瑾斂財的手段非常多,他不僅派親信到地方供職,為其斂財,還勸朱厚照下詔,讓那些在外監軍的宦官每人上交“萬金”的“承包費”。他還在京城周邊廣置“皇莊”,達三百多所,奪人土地,侵民害物。另外,各地官員到京城朝覲,都要向他行賄,謂之“見麵禮”。此見麵禮動輒白銀千兩,有的高達萬兩。
凡是給他送厚禮的官員往往都官運亨通,而送得少的往往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比如,給事中安奎和禦史張彧出京盤查錢糧,回來後劉瑾向其索賄。這二人也許手頭緊,送得少了。劉瑾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讓這二個人戴著一百五十斤的枷示眾。如果不是正好趕上了陰雨天,這兩個倒黴蛋一定會中暑身亡。
劉瑾不僅通過親信控製了特務組織東廠和西廠,讓兩廠競爭,還有許多發明創造,用一百五十斤重的枷套在脖子上就是發明之一。戴上這種枷,犯人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活活枷死。
鮮活的例子擺在每位官員麵前,若想活命、高升,就要砸鍋賣鐵給劉瑾送厚禮。雖然這個理人人都懂,但並不是每個官員都能能像安奎、張彧那麽幸運。
正德初年,兵科給事中周鑰奉旨去淮安查勘,本來知府趙俊答應送他白銀千兩以應付劉瑾索賄,誰知等周鑰要離開時,趙俊卻不提這個事兒,周鑰一下子慌了。去哪裏弄這千兩白銀呢?周鑰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好主意。他知道沒有這千兩白銀,回到京城後不會有好下場。與其被劉瑾活活折磨死,還不如選擇安樂死,於是他在萬般無奈之下尋了短見。
給事中監察六部,直接對皇帝負責,雖然品級較低,卻握有實權,周鑰為何要自殺呢?經過調查,辦案人員發現了周鑰的遺書,上書:“趙知府誤我”。而且經過順藤摸瓜,矛頭指向了劉瑾;但劉瑾在周鑰自殺事件中毫發未損,反倒是那個一毛不拔的趙知府被逮捕問罪。
誰都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劉瑾,但誰也動不了劉瑾,這是個危險信號。朝中的官員們不幹了,必須要把這個太監拉下馬來,否則下一個死的人也許就是自己。
人至賤則無敵
雖然朝中的眾多大臣都把劉瑾視為眼中釘,但一時還動不了他,因為以劉瑾為首的“八虎”勢力不容小覷。而且劉瑾不是一個人單幹,他籠絡了一大批能人為他出謀劃策,比如劉宇和焦芳。
劉宇,字至大,鈞州人。成化八年進士。弘治中,升為左副都禦史。正德元年(1506年),在吏部尚書馬文升的推薦下,升為都察院右都禦史,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
樹大好乘涼,在朝中為官,必須要為自己找一個大靠山,這樣才能確保自己步步高升。劉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把目光對準了與皇帝打得火熱的劉瑾。一天夜裏,劉宇給劉瑾送來了上萬兩銀子。以前,劉瑾也經常接受賄賂,但數目不過就是數百而已,如此巨額數目的紅包還是很少見的。麵對晃得人眼暈的銀子,劉瑾的貪婪之色盡顯無疑,他大喜道:“劉先生何厚我。”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再簡單不過了:劉宇的投資迅速得到了回報,不久他便被提升為兵部尚書,加太子太傅。
有人說,烏紗帽意味著合法傷害下級和百姓的權力,拿到這個權力便可以榨取更大的利益。的確,劉宇當初為了巴結劉瑾,送出了上萬兩銀子,如今身居高位,自然要玩命地貪汙,不僅要把送出的銀子貪回來,而且還要讓他的腰包越來越鼓。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如果官場充滿了銅臭味,沒有合理的製約監督機製,那這種惡性循環隻會讓國家出現國將不國、民不聊生的局麵。因為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員中飽私囊,最終受苦的是身處最底層的老百姓。所以,官逼民反是很自然的事情,誰不讓老百姓好活,老百姓就會用大刀長矛捍衛僅有的一點尊嚴,尋找活下去的路子。
劉宇任兵部尚書期間,收獲了不少“額外”的錢財,後來再次高升,成為六部之首吏部的尚書。按理說,升官後應該高興才對,劉宇卻悶悶不樂,還歎道:“兵部自佳,何必吏部也。”原來,文官的賄賂沒有武官大方,劉宇才如此愁眉不展。唉,做官做到這個份上,明朝的江山真的是危險了。
再看焦芳,字孟陽,明代泌陽人(今河南駐馬店泌陽縣城南草店村人),明天順八年進士,後來進入翰林院當編修。沒想到進翰林院當編修一當就是十年,眼看身邊比自己資曆淺的人都升侍讀、侍講了,而自己還是原地踏步,沒有半點升遷的希望。論能力,自己並不差,為啥這升官的事兒就和自己不沾邊呢?
一次,有人在內閣首輔萬安麵前這樣說:“不學如芳,亦學士乎。”意思是說,像焦芳這樣不學無術之人,也想當學士嗎?毫無疑問,這是讒言,如果不學無術,如何考中進士,如何在翰林為官多年?
所以,當這話傳到焦芳耳中時,他勃然大怒,怪不得自己得不到提拔,原來是這些背後嚼舌頭的小人在給自己穿小鞋。他左思右想,猜測說這話的人是大學士彭華,因為這個人曾多次嘲笑過自己毫無才華。
既然你敢背後算計我,那我就敢在大街上砍死你。於是,焦芳放出狠話:“如果我當不上學士,就在長安道上把彭華給刺殺了。”
焦芳的狠話也許隻是泄憤罷了,但明顯帶有威脅和同歸於盡的味道。這下彭華心裏不安了,萬一真被刺殺了,太不值當了。早知道焦芳是這麽個不正常的人,當初就不拿他開涮了。為了避免和焦芳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心裏萬分害怕的彭華連忙將此信轉給內閣首輔萬安,為了息事寧人,萬安最終升焦芳為侍講學士。
一粒老鼠屎足以毀掉一鍋湯,如果一個政府從內部開始爛,那麽在這樣的環境熏陶下,再正直的人也會變質。因為你隻有與大多數人合拍,才能在既定的規則內生存。
成化朝從內閣就開始爛了,敢怒敢言的焦芳為了能在官場混得有模有樣,也不得不改變自己。
因為吏部尚書尹旻的兒子尹龍也在翰林院當侍講,焦芳與尹龍的關係較好,企圖通過尹龍巴結尹旻,為自己找一個靠山。但天有不測風雲,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因吏部尚書尹旻事發,焦芳受牽累被降為桂陽府(今湖南桂陽縣)同知。這個靠山倒了,隻能另找他人了。焦芳在官場左衝右突,很快又被任命霍州(今山西霍縣)知州。然後在幾年內一步步升遷,很快升為禮部右侍郎。正德元年(1506年)為吏部尚書,同年以本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參政,累加少師、華蓋殿大學士。
當初,焦芳被貶複入翰林時,劉健等人極力阻止,焦芳對這些人恨之入骨。而當時能與劉健等人對抗的就數以劉瑾為首的閹黨了。在明朝中後期,宦官猖狂,如果朝臣想在朝中坐得穩一些,非與宦官交往不可,否則權位與性命堪憂。任吏部尚書的焦芳為了保全自己的官位,也千方百計地接近劉瑾。
就這樣,焦芳成為了劉瑾犯罪集團的骨幹成員。但投靠太監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他與劉瑾的交往是秘密進行的,並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身居吏部尚書的焦芳為了解恨也開始不擇手段。他到底做了什麽事?我們稍後詳解。
萬萬沒想到
以劉瑾為首的閹黨和以劉健、謝遷、李東陽為首的文官集團在朝中勢不兩立,矛盾逐漸激化。在文官們眼中,朱厚照之所以越來越沒樣,最根本的原因是在皇帝的身邊有一群不務正業的太監,正是這群太監把皇帝引上了歧路。
雖然言官接二連三上章,劾奏劉瑾等人,但朱厚照與劉瑾的關係很好,感情也很深,他絕對不會因為大臣們的幾個奏折就輕易處理劉瑾。所以,朱厚照不理會文官們的質疑,依舊重用劉瑾。同時,朱厚照與文官的關係也越來越差,一開始朱厚照還跟老臣們商量一些事情,到了後來,連看也不看這些老臣的奏折了。
老臣們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如果是自己的親兒子,早大嘴巴抽上了,可人家是皇帝。既然勸不動皇帝,那就隻能曲線救國,從皇帝身邊的太監下手了。隻要皇帝身邊都是正直善良的人,那麽皇帝也不會差到哪裏去,宮廷的氣氛就會好轉。就這樣,以劉瑾為首的“八虎”犯罪集團成了文官們的首要攻擊目標。
戶部尚書韓文每次退朝,都哭泣不止,恨自己能力有限,不能救正。
戶部郎中李夢陽見狀惱恨恨地說:“大臣共國休戚,徒泣何益!”
韓文擦了擦眼淚,問:“計安出?”
李夢陽咬牙切齒地說:“言官交章彈劾,閣臣死力堅持,去宦官易事爾。”
在李夢陽看來,隻要堅持死諫,就有成功的希望。當韓文來找劉健商討此計是否可行時,劉健沒有立即回答可否。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政治家,多年在官場打拚。經驗告訴他,“八虎”犯罪集團已經成了氣候,不容小覷,小打小鬧不會起什麽作用,必須給予致命一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想要除掉“八虎”犯罪集團,僅靠內閣的力量是不夠的,必須發動文官集團的全部力量,才可能徹底擊垮“八虎”犯罪集團。
於是,劉健和韓文連夜布置了一個周密的計劃。
第二天,進攻開始了。
這天早朝,朱厚照收到了一份奏折,矛頭直接對準劉瑾等人,如果不立刻處理“八虎”,他們絕不罷休。這份奏折出自文壇領袖李夢陽之手,引經據典,短短的幾千字就把劉瑾等人罵成了垃圾中的垃圾,華麗但嚴厲的言辭極具震撼力。文章寫得相當漂亮,刺激得朱厚照“驚泣不食”。不僅如此,還把朱厚照嚇得膽戰心驚,因為這份奏折的落款——六部九卿。
六部九卿是古代中央的行政機構,負責協助皇帝處理國家政務。其中,九卿是六部的最高長官六位尚書,加上都察院最高長官、通政司最高長官和大理寺最高長官,共計九人。也就是說,政府內閣全體成員發動彈劾,讓皇帝答應他們提出的要求。
朱厚照再貪玩,也是成年人了,知道這份奏折的分量之重,絕對不能一筆帶過,必須好好麵對。他感到“壓力山大”——如果把這些大臣都得罪了,國家就不能正常運轉,江山就會不穩,必須給這些老古董一個台階下。但他又舍不得殺“八虎”,真是左右為難,愁眉苦臉的他就差哭出來了。
為了能繼續當皇帝,繼續玩下去,朱厚照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他打算先把“八虎”送到南京避避風頭,過段時間再接回來。這其實已經是朱厚照的底線了,讓他下旨殺死劉瑾等人,他真是下不了手啊。
但劉健等人聽到皇帝有意要放劉瑾等人一馬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堅持要斬草除根。而且一向比較正直的司禮監太監王嶽也站在了閣臣這一邊。
朱厚照被孤立了,總不能讓他與所有的大臣為敵吧?在萬般無奈之下,他勉強答應大臣們在次日早朝下旨懲辦劉瑾。
這次突然襲擊貌似已經取得了勝利,隻需要再等一天,就能徹底摧垮“八虎”犯罪集團,讓劉瑾的腦袋搬家了。但任何事情若不是一錘定音,都有變化的可能,何況一天的時間過長,劉瑾等人完全有充足的時間去上下活動,扭轉敗局。
今天的事情要今天做完,若下手就要下狠手,不能給對手喘息的機會。可惜,劉健等人忽略了這一點,低估了劉瑾等人的能力,過早地沉浸在了勝利的喜悅中,最終為這百密一疏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第二天一早,文臣們早早來到奉天殿,個個喜氣洋洋,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他們的確有驕傲的資本,因為他們都是這個國家的精英,個個都是官場的老手。最重要的是,三個閣老還是前朝皇帝的顧命大臣,朱厚照再怎麽鬧,也不能不聽這三個閣老的話吧?
皇帝上朝了,等眾人跪倒,山呼萬歲,抬起頭來時,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今天的朱厚照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沒有了昨日的慌亂不安,這是怎麽回事?而且劉瑾竟然穿著司禮監的衣服,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
就在眾臣百思不得其解時,太監開始宣讀聖旨:劉瑾等把朕從小服侍到現在,不忍立即處理,以後慢慢親自決定八個太監的命運。免除王嶽等人的司禮監職務,由劉瑾接任司禮監掌印太監,馬永成擔任東廠提督,穀大用擔任西廠提督。這樣一來,朝中大權被“八虎”全麵控製,文臣武將成了砧板上的肉,隨時都有可能被抓捕審訊。
這是怎麽回事,僅僅過了一夜,這局勢怎麽就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呢?
原來,所有的奏章都要經過吏部簽署,吏部尚書焦芳對劉健、謝遷等人恨之入骨,如果劉瑾倒了,他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扳倒這些閣老重臣了。於是,他做出了讓常人無法理解的抉擇:站在劉瑾這一邊,連夜把內閣製訂的計劃告訴了“八虎”。
自己無非就是帶著皇帝玩,貪汙一些錢財罷了,沒想到文官們下手這麽狠,你們既然亮劍,我就隻有接招了。伸長脖子等著挨宰,這不是我劉瑾的風格。既然皇帝的聖旨還沒下,就有翻盤的機會。逃跑是逃不掉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隻能豁出去找朱厚照了。
於是劉瑾急忙帶著其他“七虎”連夜進宮,妄圖說服朱厚照不要把自己逼上絕路——在這生死關頭,朱厚照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見到朱厚照,八個人立刻磕頭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朱厚照都心酸起來了。
哭得差不多後,朱厚照問他們為何如此痛哭。
劉瑾非常聰明,沒有把矛頭指向文官,而是指向了王嶽,趁機反咬:“王嶽與文官勾結,想把我等置於死地。等掃除掉皇帝身邊忠心耿耿的人後,他就能限製皇帝的自由了。”
朱厚照是最愛玩的,一聽有人不讓自己玩了,立馬變色,說:“這不可以。”但想到那些討厭的文官抱成團威脅自己,便又蔫了,不知該怎麽辦。
劉瑾接著說:“皇帝是九五之尊,誰敢違抗皇帝的命令?”
經過這麽一點撥,朱厚照一下子醒悟了:天下事最終拍板的是自己,自己不想處罰“八虎”,就沒人能動得了他們。
結果,在劉瑾的活動下,就出現了朝堂上的那一幕。
不僅沒有除掉“八虎”,而且還讓“八虎”掌握了更多的權力,這是文官們萬萬沒有料到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劉健、謝遷等內閣大學士不能容忍自己的努力成果付諸東流,上言曰:“人君之於小人,不知而誤用,天下尚望其知而去之。知而不去則小人愈肆。君子愈危,不至於亂亡不已。且邪正不並立,今舉朝欲決去此數人,陛下又知其罪而故留之左右,非特朝臣疑懼,此數人亦不自安。上下相猜,中外不協,禍亂之機始此矣。”
的確,作為一國之君,必須要做到親賢臣,遠小人,這樣才能天下太平,否則便會發生禍亂。不要說一國之君了,但凡有點責任心的人都會被點醒,但朱厚照卻不為所動。
劉健的情緒異常激動,他推案哭道:“先帝臨崩,執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幹,使若輩敗壞至此,臣死何麵目見先帝!”的確,作為先皇委任的輔政大臣不能清除皇帝身邊的小人,讓這些小人禍害大明,這是嚴重的失職。
但聲色俱厲的劉健也未能讓朱厚照回頭,他早就對這些老臣不耐煩了,便大筆一揮,直接讓劉健和謝遷滾蛋。這是他當皇帝以來,做得最有“魄力”的一件事了。為什麽要留下李東陽呢?劉瑾認為:第一,李東陽在這次倒劉運動中表現不積極,也許是一個可以拉攏的對象。第二,把前朝老臣一鍋端了有點不好看,無疑是在抽皇上的耳光。第三,這些大臣是先皇欽點的顧命大臣,留下一個,有利於穩定朝中的局麵。
麵對李東陽的再次乞退奏折,朱厚照依舊不準。就這樣,李東陽留了下來,憑借他的智慧和勇氣在黑暗的歲月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彌縫”的作用。他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在合適的時機將給劉瑾以致命一擊。
打掉內閣大學士後,劉瑾借機清理門戶,把得罪過自己的人都貶出了京城。劉瑾太強勢了,連前朝老臣都鬥不過他,其他人更沒辦法。這樣一來,滿朝大臣一聽到劉瑾的名字,便都噤若寒蟬,再也不敢造次。
北京的官員遭受了重大打擊,再也沒有能力和劉瑾抗衡。於是南京的六科給事中站了出來,聯名上書,請求挽留閣臣。
惱羞成怒的劉瑾派人把為首的戴銑等二十多人“請”到北京,並將其放在奉天殿外,不問青紅皂白,便讓錦衣衛用棍子伺候。最慘的是戴銑,竟然被當場活活打死。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按理說,有了這樣的殘酷先例,應該沒有人再敢冒死聯名上書了,但現實是真有不怕死的。以蔣欽、薄彥徽領頭的南京十三道禦史聽到噩耗後沒有妥協,再次聯名上書,要求朱厚照罷免劉瑾,委任大臣,務學親政,以還至治。
這些大臣真的不怕死?怎麽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呢?沒關係,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劉瑾一律用更嚴酷的廷杖來招待這些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值得一提的是,蔣欽連續三次被杖責,共計被打了九十棍,屁股已經不是屁股了。但讓人佩服的是,每次被打完後,他都在獄中筆耕不輟,即使在奄奄一息之際,還不停上書,請求皇帝罷免劉瑾。他想用自己的死換取皇帝的醒悟,但朱厚照根本就不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結果,年僅四十九歲的蔣欽最終慘死在獄中,而劉瑾依然在朝中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牢獄之災
朝廷的爭鬥如火如荼,慘劇也在不斷發生。此刻,擔任兵部主事的王陽明在幹什麽呢?
朝廷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如果讓王陽明置身事外裝孫子,這不是他的風格。但他不會像戴銑、蔣欽那樣死鑽牛角尖,愚忠到底,反而多了一份圓滑。
換句話說,這份上書就是懇請皇上弘揚聖德,寬恕進諫的言官。
縱觀全文,王陽明的用語非常委婉,語調也不激烈,平緩地擺事實講道理,提出了“合理”的要求。全篇都沒有用“去權奸”這種敏感的容易讓人對號入座的詞匯。可見,他是費盡心機,絞盡腦汁,準備曲線救國,因為隻有保護了言官才能壓製劉瑾等奸臣。
這份奏折遞交進宮後,當天就落到了劉瑾手中。
劉瑾是誰?在官場裏混了幾十年,什麽人沒見過,王陽明的這點小把戲豈能騙過他的眼睛?
小子,跟爺爺玩,你還嫩著呢!
劉瑾馬上掉轉槍口,對準了王陽明。當天就發出指令,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拿下,一頓棍棒伺候後,便把王陽明扔進了詔獄。
何謂詔獄?《辭海》解釋說,“皇帝詔令拘禁犯人的監獄”。詔獄古已有之,史載:“絳侯周勃有罪,逮詣廷尉詔獄。”可見漢文帝時便設立了詔獄。
明初,朱元璋剪除異己後,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下令禁止再設詔獄,但朱棣當上皇帝後,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又恢複了詔獄,由錦衣衛官領所屬旗校專管。直到明朝滅亡,詔獄都一直存在著。
錦衣衛詔獄是一所知名度極高的監獄。剛開始關押級別高的官員,後期便降低了標準,什麽人都關,但能被關進去的人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就是達官顯貴。
顧大武寫過一本隻有十四頁的小書,名叫《詔獄慘言》。在這本書裏,他詳細記錄了明朝極端專製主義君權統治下的特種監獄——詔獄的種種罪惡。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詔獄暗無天日,盛產冤假錯案。
有人也許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明代有完備的司法機關,即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在審訊犯人的過程中,為什麽不能過問?這是因為詔獄是由皇帝親自操縱、錦衣衛直接把持的特務機關,誰也動不了。司法機關在皇帝特設的詔獄麵前,不過是一紙空文,一個擺設罷了。這種淩駕於司法機關之上的專製特權,自然會製造出許多冤假錯案。
雖然是高等級監獄,但衛生條件極差,蚊蟲老鼠到處跑,陰冷潮濕,環境惡劣,“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刑罰更是殘酷無比,刑具有拶指、上夾棍、剝皮、割舌、斷脊、墮指、刺心、彈琵琶等十八種。比起刑部監獄這座人間地獄來,詔獄才是真正的慘無人道,不亞於十八層地獄。明朝著名的硬漢楊繼盛、左光鬥等人都進過詔獄,他們被打得骨頭都露出來也沒人過問,所以說一旦進了詔獄,就不太容易活著出來了。
被打得屁股開花的王陽明昏睡多時後終於醒過來了,鑽心的疼痛讓他再也睡不著了。因為收了王華的銀子,監獄的看守們也就沒給王陽明更多的折磨,王陽明能活多長時間,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麵對殘酷的政局,能否活著出去是個未知數,前途是渺茫的。王陽明突然感到:生命如此脆弱,人生如此短暫,自己還有好多事沒有做,一定要活下去,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種種思緒反映在他的《獄中詩十四首》。他在其中一首《不寐》詩中說:
天寒歲雲暮,冰雪關河逈。
幽室魍魎生,不寐知夜永。
驚風起林木,驟若波浪洶。
我心良匪石,詎為戚欣動!
滔滔眼前事,逝者去相踵。
崖窮猶可陟,水深猶可泳。
焉知非日月,胡為亂予衷?
深穀自逶迤,煙霞日悠永。
匡時在賢達,歸哉盍耕壟!
的確,黑暗的政局讓王陽明看不到任何希望,把牢底坐穿都成了一種奢望,也許沒準哪天腦袋就搬家了。
人的生命與草木、動物無異,死亡是無時無處不在的。人最難擺脫的恐懼無疑就是死亡了。如今,王陽明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他該以什麽態度來麵對死亡呢?
在西方,人們用和解的態度迎接死亡,即使是死刑犯,也會有牧師為他布道,死後在上帝的國度裏安息。
在中國,人們更樂意用憤怒對待死亡。流行的話語有“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大的一個疤”等等。
見過世間太多的冷漠,就會把生死看得很淡。那些舍不得死的人都是對人世還有所留戀罷了;但世間的事,誰又能說得準?時間一到,放得下的,放不下的,都隻能忘卻。生死既不由己定,那就隻能順其自然,坦然接受。
如今,三十四歲的王陽明有直麵死亡的勇氣嗎?年輕的他並不懼怕死亡,隻是若被錦衣衛折磨而死,那就死得太沒有價值了。
如果能活著出去,王陽明產生了“歸哉盍耕壟”的念頭,可見他對官場是多麽灰心失望。但王陽明知道蹲詔獄的人一向都有來無回,在等待那最後一刀落下的日子更加讓人難熬。他本來躊躇滿誌,想有一番作為,沒想到卻落了個身陷囹圄的下場,他不甘心啊。但詔獄的高牆又讓他無助和絕望,他兩手空空,想抓些什麽,但什麽也抓不住。
正德元年(1506年)的大年夜,京城張燈結彩,燃放煙花爆竹,好不熱鬧。而王陽明身處大明朝最黑暗的幽室之中,與外麵熱鬧的氛圍無關。他隻有對著從牢窗中射進來的月光,想象牢獄之外的歡天喜地。想當初在會稽山下遊玩,在餘姚江中泛舟,這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如今隻能回憶,怎一個“慘”字了得。
有些黑暗的事情,你承認也好,抗拒也罷,它發生了,降臨了,你就隻能做好接受的準備,該來的準會來的,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長期的煎熬和折磨讓王陽明變得淡定了許多,他漸漸適應了詔獄的生活。
在獄中,王陽明以前哲聖賢豪傑自勉,研習《易經》,試圖搞明白個人命運。他知道此刻隻能退一步,若再進一步,隻能和蔣欽為伍,為地獄增加一個冤魂。王陽明遭受牢獄之災,他爹王華的日子也不好過,雖然為了能把兒子撈出來,走了能走的所有關係,托了能托的所有人,但還是天天為兒子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告知,王陽明已經不在人世了。
再看劉瑾,他雖然把王陽明投入了詔獄,但沒有把王陽明置於死地。因為他有一個特點,就是愛才,當初他還是個普通太監時,就聽過王華的大名,如今他有錢有勢了,也想招攬一些名人來裝點門麵。他曾多次暗示王華,隻要王華來自己的私宅走走,不但可以確保王陽明平安無事,而且父子倆都可以得到升遷。
王華知道和劉瑾串通一氣不會有好下場,也不屑與這種小人為伍,便執意不去。他知道違背劉瑾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劉瑾一定會給自己安一個虛無有的罪名責罰自己,所以王華也在煎熬中度日。果然,劉瑾發怒了,王華被趕出京城,貶到南京為官。
連王華都被貶官了,再也沒有人為王陽明上下打點了,他還有活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