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忘國之憂

公元前293 年,秦國大將白起於伊闕大敗韓國和魏國的聯軍,斬首24 萬人,俘獲魏國大將公孫喜。秦國趁此威脅楚國,派使臣下書給楚頃襄王,信中說,楚國背叛了秦國,秦國將率領諸侯討伐楚國。楚頃襄王嚇得心驚肉跳,忙聚群臣商議如何向秦國乞求和平。

在這一年裏,屈原自長沙向沅水流域繼續西行。他在滔滔江河湖泊上航行,在崇山峻嶺間攀登,在莽莽原野裏奔波。

但他時刻都在緬懷楚懷王,擔心楚頃襄王,心係郢都,憂慮楚國。他幻想著楚頃襄王有朝一日能將自己召回朝中,接受其“美政”綱領,君臣一心,上下同德,共振荊楚。這樣的話,楚國的江山社稷還是大有希望的。

公元前292 年,楚頃襄王為了討好秦國,秦國也為了能再次利用楚國牟取暴利,兩國達成一致,結成姻親之好,楚國迎婦於秦國。聽到這樣的事情,屈原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激動不平了。

按照楚國朝中君臣不思進取的一貫作風,比這再可恥的事情或許也做得出來。屈原的心已經冷到了極點,不管多大的衝擊他都能經受得住了。不過,他的內心還是會隱隱作痛,因為憂國憂民的情思從未從他的心中抽離出去。

屈原登舟,逆沅水而上,到達枉渚暫駐。沅水自南而來,到了辰陽繞了一個彎,向東北經枉渚注入洞庭湖。枉渚一帶,灣多灘多漩渦多,行船異常艱難,所以行進速度十分遲緩。

公元前291 年,秦將白起攻韓取宛,司馬錯攻魏取軹、攻韓取鄧。宛之前屬於楚國,後歸於韓國。宛與鄧都是冶鐵中心,所以楚國和韓國都以鐵兵器鋒利而著稱於世。

屈原自枉渚去辰陽,之後又到了漵浦,在漵浦居住了4年。在這期間,他曾經向北返回枉渚一次。

漵浦位於今湖南省西部,地處沅水中遊,漵水之濱,南與雪峰山相接。四境群山重疊,海拔700 多米,是一個十分荒僻的地方。山上林木遮天蔽日,野獸經常出沒,百姓生活困苦不堪。

這裏的人雖說誰也沒有見過屈原,但這位憂國憂民的清官卻是家喻戶曉,人盡皆知。人們對屈原十分敬重與愛戴,特意將他安頓在漵水河畔的一座小山上,還用山裏的竹木和芭茅為他建起了三間茅草房。

這裏雖然不能跟郢都的楚宮和屈原的橘園相比,但屈原總算暫時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有了棲身之地,遮風避雨之所。不要看這茅草房十分不起眼,但卻冬暖夏涼。

這裏純真、恬適、靜謐,自然環境十分優美,山青得滴翠,樹綠得冒油,花美得像新娘,樹上的飛禽和林中的走獸像天使一般,溪水潺潺流淌。數不盡的清池深潭遍布山林,就像漫天的星鬥一樣。中秋明月,像姑娘那多情熾烈的眼睛。

屈原在這裏生活得依然很有規律,他每日晨曦微露便起身,穿戴盥洗之後,就到茅屋後密林的草地上去舞劍,一招一式,一來一往,像當年一樣不肯有絲毫懈怠。練著練著霞光染醉了山岡,燦爛的朝霞從密林枝葉的罅隙照進草地上。這裏的空氣清新,景致優美,環境幽雅。

屈原為人十分隨和,他與漁民農夫交朋友,彼此親如家人。人們都知道屈原博聞強識,是位無書不讀、無所不知的博學君子,且曾為當朝一品高官,因而屈原所到之處,便有許多百姓相隨。他們七言八語地詢長問短,屈原耐心地逐一解答。凡聽過屈原講解的人,均有“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的感慨。

屈原的生活並不孤獨,他來到漵水不久後,便擁有了一個龐大的家族群,孩子們喊他“爺爺”,年輕人喚他“叔叔”“伯父”,同齡人則親熱地叫他“我的弟兄”。

屈原常隨漁船揚帆江上,他常應邀到百姓家裏做客,趁機了解民眾的生活,噓寒問暖。他吃百家飯,餐桌上常常擺放著張家送來的魚,李家送來的蝦,王家送來的蟹,趙家送來的米飯。

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倘若沒有諸侯紛爭,沒有強秦入侵,沒有奸佞賣國,沒有萬民受饑餓寒冷之苦,屈原一定會心曠神怡,留下更多光輝燦爛的詩篇,健康長壽以至百歲。

然而,屈原此刻是在流亡途中,他的心時刻都在滴血,從來沒有有過瞬息的安寧。個人的吉凶禍福與安危,屈原早已置之度外,他心中裝的是楚國的萬裏江山和黎民百姓,惦念的是楚頃襄王和郢都,擔心的是強秦與奸臣勾結,荊楚的錦繡河山不久將被強秦的鐵蹄所踐踏,人民將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因而,這幾乎能令人成仙得道的錦山秀水,卻未能讓屈原的心胸有多少鬆弛與歡悅。不過,屈原畢竟不是凡夫俗子,他有海洋一樣寬闊的胸懷與度量,他總是居高臨下地向前看,對楚國的未來始終沒有絕望。他希望自己具有常人所不具備的氣度與膽識,成為生活的強者,為楚國的複興、人民的幸福和天下的統一頑強地生活著。

屈原癡情地幻想著楚頃襄王能夠悔悟,召他進朝,共同商討富國強兵的大計。有了這個強有力的精神支柱,屈原便不再沮喪,不再頹廢。雖然他夜夜輾轉難眠,頓頓不思飲食,體態消瘦,形容枯槁,但卻依然精神矍鑠,談吐不俗,爭辯起問題那咄咄逼人的氣勢不亞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