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腐刑
腐刑就是男人去勢的宮刑,男人去勢後,無法再生育,有如腐木不再生果實,所以稱之為腐刑。談到腐刑就會讓人聯想起宦官。其實在司馬遷以前的朝代,受腐刑及做宦官並沒有後世那樣受人歧視。
據說最早時,常有一些俘虜或因罪被罰的貴族因為聰明或有技藝,在受了腐刑之後,為貴族們服事執役,其地位甚至在一般農牧工商的平民之上。
秦朝時,宦官趙高為郎中令,且擔任秦二世之師。司馬遷的時代距秦不遠,稍早的呂後曾封宦者為侯,而且漢的政治組織中行政性質與宮廷服務性質並存,還保留不少“家臣”的遺風,政府組織尚未成熟到與宮廷截然分開,因此宦官還沒被皇帝提升到“內廷”的控製集團,而與宰相領導的“外廷”相對抗,後世所見的宦官惡劣形象也還沒有形成的條件。因此,受腐刑雖然難免會遭到譏笑,但還不至於如我們後世想的那麽嚴重。
不過司馬遷畢竟是個知識分子,與一般平民的想法有所不同,他認為人有十等
第一等的不辱及祖先,次一等的本身不受辱,再次一等的臉麵不受辱,再次一等的言辭不受辱,再次一等的軀體不受辱……而最下等的就是受腐刑。
“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他認為這是奇恥大辱。
他甚至舉出三個曆史上受腐刑而被歧視的例子,然後說:夫以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慷慨之士乎!
司馬遷以“慷慨之士”自居,視腐刑為無以複加之恥,於是擺在麵前的三條路中,似乎隻剩下自殺免受辱這一條了。
可是,他反問自己,能就這樣死掉嗎?如此一問,那就不是受死刑還是自殺了,而是生與死的抉擇: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慷慨就死誠然痛快,可是自己長久以來所抱持的理想就要隨著生命的消逝而變成泡影。父親臨終時所說的猶在耳際:
廢天下之史文,餘甚懼焉,汝其念哉!
當時自己“俯首流涕”地答應了父親,那幅情景曆曆在目。
父親死後,自己“史記石室金匱之書”,從青年時期遊曆天下,又隨漢武帝巡遊名山大川,訪問故跡遺老,那些論著構思已躍然筆墨之間。如果逞一時之快,貿然就死,那些東西豈不成了未完成的“斷”簡“殘”篇?
想到這些,司馬遷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毅然決定求生,他要留下這條命,為了對父親的承諾及自己的未竟之誌活下去。他向獄官請求接受腐刑以免死。在天漢四年與太始元年(前97―前96 年)間下了“蠶室”——因為受腐刑的人怕風,需要暖氣,所以作暗室蓄火,有如養蠶之室,故稱之為“蠶室”。
在旁人看來,這本是求生意誌作用下的一種自然反應,無足為奇,但司馬遷心中的鬱悶和苦衷真的不是旁人可以了解的。
受刑後的司馬遷“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恍恍惚惚不可終日。隻因為多說了幾句話而遭此橫禍,親戚和鄉人恥笑他,說他汙辱了祖先。司馬遷自己也覺得愧對死去的父母,“亦何麵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每念及此,就“汗未嚐不發背沾衣也!”
這種痛苦的心情直到五六年後,在他寫給朋友任安的信中,才得到盡情的發泄。
受了腐刑之後,司馬遷就不宜再擔任太史令了,因為那是與宗廟祭祀有關的官,身體“殘缺”的人不宜任職。
而漢武帝這邊,李陵案已經過去,他心裏明白李陵最後叛漢是被他幾次誤會逼的,這件事實在沒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他對司馬遷也有一絲歉疚,於是又將司馬遷從獄中調回自己身邊工作。
宦官的得權一般都認為是自漢武帝這裏開始的,他晚年多在後宮決事,身邊自然形成了一個在宮內作為皇帝統治工具的集團,也就是內廷,不過那時候,還沒到宦官一手包辦的局麵。漢武帝晚年既然喜歡在後宮“遙控”
政府,那麽原來掌管“出納王命”(管理大臣所呈奏書,及皇帝判行命令的下發)秘書工作的尚書就有機會在中間掌握權力。
尚書的主管叫作“尚書令”,本來是由士人擔任的,後來有時也由宦官擔任,就改稱為“中書謁者令”,又稱中書令。不管是尚書、中書或其他秘書性質的宮廷職位,都是因為皇帝在後宮逐漸給予權力,等到權力和業務範圍膨脹到與行政機關相同,甚至比行政機構還要大以後,就被推出內廷到外廷,成為正式的行政機構。皇帝在宮內則另外建立內廷係統,後世行政係統的尚書、中書就是這樣形成的。
司馬遷被任命的新職務就是中書令,中書令的俸祿比太史令高,等於是皇帝的秘書長。《漢書·司馬遷傳》中說他受刑之後“尊寵任職”。與後世擔任這種職務的宦官相比,司馬遷必定是一個安分守己的秘書長,撇開他本身的因素不談,漢武帝那樣獨斷專行的個性又怎麽可能給他掌權的機會?《晉書》中說:尚書本漢承秦置,及武帝遊宴後庭,始用宦者主中書,以司馬遷為之中間,遂罷其官,以為中書之職。
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研究者一再強調司馬遷不是宦官,不能將其作為“宦者主中書”的開始。可是既然尚書令因為改由宦官擔任才改稱為中書令,那麽在漢武帝眼中,司馬遷已經算是宦官了,不過這中間還有不少疑問存在。
總之,司馬遷受腐刑後,常常與宦官接觸、共事,但後世實在不願把他歸入宦官之流。
自從太初元年(前104 年)司馬遷執筆寫《史記》以來,到李陵案發生而被下獄,這期間過了7 年。接著在獄中的兩三年,據說司馬遷並沒有停止創作,不過他的心境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一直到《史記》完成為止,李陵案的餘響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痕跡,司馬遷所受的創傷也可以從中看到相當程度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