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司馬氏

公元前145 年的中國

公元前145 年,距今約兩千一百六十多年以前,我國最偉大的史學家之一的司馬遷誕生了。當時正是西漢景帝劉啟統治時期。

西漢是我國曆史上的第二個統一的封建政權,相較於之前的秦王朝,它更為繁華穩定,實力也更強大。高祖劉邦之後的兩位皇帝—— 文帝劉恒和景帝劉啟,是漢初治世的開創者,他們統治的那段時期史稱“文景之治”。

這個治世為西漢儲存了強盛的國力,同時使西漢真正成為中央集權的統一國家。這個強大的帝國正等著一位有雄才大略的少年天子,那就是漢武帝劉徹。這一年,劉徹還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太子。

司馬遷降生在都城長安東北方的龍門(今陝西韓城附近),他的一生耳聞目睹了整個漢武帝時代的盛況。所謂“秦皇漢武”,漢武帝在我國曆史中的地位極為重要,不僅是因為他本人有著富有傳奇性的一生,也因為西漢是一個承前啟後、富有開創精神的時代。西漢上承春秋戰國,甚至黃帝以來的古老文化,下啟我國兩千多年封建社會的基本製度。司馬遷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裏,遍訪古聖遺跡及古代社會的種種遺痕,將西漢以前的曆史做出整理,並把當代史實盡可能詳盡客觀地進行敘述,完成了一部震爍古今的巨著——《史記》。

《史記》除了彰顯了司馬遷個人的才華、見識以外,還包含了西漢文化的浪漫色彩,但也隱含著這部巨著背後的血淚和心酸。前麵我們已經提到了司馬遷登上曆史舞台的時間,這個時間告訴我們那是個大時代,它會造就大國臣民的寬闊胸懷和遠大眼光。但漢朝皇帝固有的猜忌、刻薄卻注定了那個大時代的大天才要麵對的危機。這個危機,我們後麵會慢慢描述。我們先來看看司馬遷出生的地方。

司馬遷出生在龍門。滾滾黃河從青海境內的三江源流到隴西,然後在東北方繞個彎兒,形成奇妙的河套地區,再向南流,成為現在陝西和山西兩省天然的分界線,然後再轉向東,在下太行山之前,有個不容易通過的險地,那就是龍門。相傳龍門是大禹治水時所鑿,原來是一座山,叫作龍門山,被一分為二後,分跨黃河兩岸。過了龍門,兩岸山開峰闊,河水豁然奔放,聲如雷鳴,河中魚類都無法遊過去,據說遊得過去的就是龍,所以世稱登上高位或科場得意為“登龍門”,或“鯉躍龍門”。

龍門往南是黃河的支流渭水。渭水與黃河的交匯處附近有一關一山,是自古以來極為重要而明顯的政治文化分界線,那就是函穀關和西嶽華山。

以函穀關為參照,以西的長安、鹹陽一帶被稱為“關西”,而以東的中原地區則被稱為“關東”。自古以來,關東是已進入農業社會的漢族中原文化的活動區域——這裏的中原是與邊境相對而言的。關西則是以遊牧民族為主的戎狄文化活動區域。明、清政治文化中心遷到北京以後,近代所稱的“關”,則指山海關。在《戰國策》或司馬遷的《史記》中,那些專門愛論天下大勢的縱橫家,分析起局勢來都不免會提到這個分界線。

春秋時,秦國在關西及巴蜀一帶苦心經營。經過幾代的努力,秦國不但統一了西邊的少數民族,還將勢力向東拓展到華山。後來,在與晉國的一次決定性戰爭中失敗,秦國的東進政策受阻,轉而專心發展關西地區。一直到戰國初期,秦國還采取閉關自守的政策,關東諸國時常把它當成蠻族看待。後來關東地區在豐富的物質基礎上,產生了百家學說;關西則在幾位卓越君主的領導下,吸收關東文明,獨尊法家,勵精圖治,配合在邊地長期培養出來的尚武精神,最後征服了關東諸國而一統天下,並把政治中心設在關中(即今陝西西安、鹹陽一帶)。這個政治中心風光了一千多年,可謂長盛不衰。

根據現在的行政區劃來看,關東主要包括山西、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山東、江蘇、安徽等省;關西則包括陝西、甘肅、四川等省。

據史學家研究,一直到漢代,關西仍然是個特殊地區,文化上與關東截然不同。就人才而言,關東出相,關西出將。同時由於秦始皇的過激政策,關東各國後裔揭竿而起,這使得關西人變成被征服者。因此,這個尚武文化區域雖然出了不少卓越將領,卻因偏差的地域觀念作祟,沒法獲得政治上的平等權利。

攤開地圖,我們可以發現,司馬遷的出生地龍門正好就在關東、關西的交界線上。這是一道門,進可以盡窺關東,退可以據守關西。神奇的造化之神也許是故意將這位曠古奇才從這裏推上曆史的舞台,因為這是個看天下事、記天下事的最佳位置。可是,造化安排的這出戲似乎注定是一個悲劇。因為龍門雖然在交界地帶,但仍屬關西地區,以當時的地域觀念而言,司馬遷是秦人的後裔。造化賦予他浪漫個性的同時,相伴而生的是命運交響曲中三短一長的不安音符。他注定要卷入一起關西軍人世家的案件中,並且為此遭受慘無人道的刑罰。

司馬遷沒有慷慨就死,而是忍辱偷生。這個悲劇是不是不夠悲壯呢?不是的,很多時候,死反而是一件最容易不過的事情,活著才是真正需要勇氣的。我們從他的巨著《史記》中能夠感受到那種悲壯,因為他的求生不是為了個人,而是要重拾史筆,為後世書寫,為子孫書寫。這難道不是更悲壯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