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西南萬裏行

開始艱苦的萬裏西遊

徐霞客曾經對老朋友陳函輝說,以前的人寫輿地方誌,都是承襲前人的成果,沒有實地考察,而且所寫對象也局限於中原,邊疆地區就很少有提及。

徐霞客想去昆侖山以外的地方遊覽一番,尤其是雲南、貴州地區。這兩個地方,在當時還沒有得到很好的開發,被世人稱為“畏途”,即凶險的旅途,一般人都談之色變。

而且,此時的徐霞客已經不年輕了,身體條件也不允許他進行長途跋涉。因此,親朋好友紛紛勸阻,就連一向支持他的陳函輝也勸他三思而後行。

但徐霞客決心進行一次西南萬裏遊。要進行如此長遊,在當時需得有數年的打算才行。長期以來,家有老小,俗務纏身,顯然不便成行。如今,長子和次子都已長大成人,能操持家務,應該是遠行的時候了。

徐霞客同妻子商量起此事,妻子羅氏不依,雖說是大兒子已長大,卻還沒有結婚成家。那時的兒女婚嫁,都得由父母操辦。於是,徐霞客又忙著先後為兩個兒子完婚。

辦完了這兩件事,徐霞客已到了知天命之年(指五十歲)。

盡管下麵還有小兒子未成年,但他已深感老病將至,決心放舟南行。

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他專門拜訪了忘年好友陳繼儒(號眉公)。年長霞客二十九歲的陳繼儒,是泰州學派的著名學者,明朝著名的文學家、博物學家、古董鑒賞家、畫家,在畫壇上甚至與當時獨步天下的董其昌齊名,並稱陳、董。

史料記載,他的名氣很大,蜚聲朝野,商人婦孺無不知曉他的名號,連街市裏巷都有人議論他的事跡。徐霞客因敬慕其人,托朋友引薦拜訪,不料初次見麵便成了忘年之交,霞客尊稱其為“眉公”。

而陳繼儒也逢人就講徐霞客的旅行事跡,是徐霞客最熱心的宣傳者和支持者。此後,徐霞客多次赴鬆江造訪眉公,兩個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此次萬裏遠征,前途充滿凶險,徐霞客自然忘不了這位忘年好友,這位一直相助自己的貴人。

此時,陳繼儒已經是八十一歲高齡,見有人來誤以為是俗客,急忙躲避,得知是霞客來訪,連忙出來迎接,二人挽手入林,飲至深夜。

得知徐霞客要開始“萬裏西遊”,他主動寫信給泰州學派的同仁,如雲南學者唐泰、雞足山僧人弘辯、安仁以及麗江土司木增等人,讓徐霞客隨身攜帶自己的親筆信,請他們為徐霞客提供方便。後來,正是這些朋友,為徐霞客西南之行提供了最重要的幫助。

徐霞客在湘江遇盜時,隨身書信全部遭毀,他以為這損失已無法挽回。在前往雲南雞足山途中,路經晉寧時已囊空如洗,正一籌莫展,有人來迎候他了,來人是唐泰朋友的朋友周恭先。

徐霞客之前從未聽說此人。

原來,慮事周到的陳繼儒另外通過驛郵,寄了一封同樣內容的書信給唐泰,周恭先正是代替唐泰在此處迎候徐霞客的。

解釋清楚後,徐霞客頓時被眉公的深情厚誼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泰盡管不富裕,但不負眉公之托,慷慨解囊接濟了徐霞客,幫其度過了湘江遇盜後最拮據的時光。徐霞客在日記中記述這件事時,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這才知道眉公對朋友照顧之周到,非一般世人的友誼可以企及。後來,唐泰因誌趣相投與徐霞客結為知交,在西南之行途中給了他很多的幫助。

當徐霞客抵達雞足山時,弘辯、安仁和尚已經等候多時,麗江的土司木增也派專人等候在那裏,邀請他去土司府,因為他們也都收到了陳眉公寄出的另一份書信。

因為陳繼儒的幫忙,徐霞客在雲南與多人結下深厚友誼。

徐霞客在後期旅行途中遭受了很多厄運,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幫助,估計連回到老家都非常困難。陳眉公的情誼實在無法用金錢來衡量。

此外,徐霞客還有一些朋友是當時著名的地理學家,如《天下名山記遊》等書的作者王思任,寫過《蜀中廣記》《蜀中名勝誌》的曹學佺,以及參與編寫《皇明職方圖》的陳回函等。

這些人的閱曆和學識都為徐霞客的遊曆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明思宗崇禎九年(1636 年)九月,徐霞客即將啟程赴西南時,江陰迎福寺的僧人靜聞,久仰雲南雞足山的大名,曾刺血寫了一部法華經,發願供之於雞足山。聽說霞客作西南遊,便要求同行。

在一個秋高月明之夜,徐霞客和靜聞,仆人顧行、王二經無錫、昆山入浙江,開始了他人生中最後的也是最艱苦的“萬裏征程”。他們計劃穿越浙江、江西、湖南而進入西南地區。

當時正值明末,內地農民起義烽火四起,邊關滿蒙大軍步步進逼,明王朝疲於應付,陷於癱瘓。各地地痞流氓則趁機作亂,合夥成群打家劫舍,攔路行凶,使社會動**不安。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布衣的霞客和一個和尚要進行跨數省的遠遊,困難可想而知。進入浙江不久,麻煩事便開始來了。

一天早起,姓王的仆人忽然不見了,後來有人告訴他是坐回頭船走了,大概是經過一路辛勞,感覺前途叵測,便逃回家去了,這使得徐霞客不得不沿途臨時雇挑夫挑行李。

十月十日,當霞客一行乘船到蘭溪縣時,又被官差攔住去路。據說是清兵已打進了喜峰口,占領了昌平,朝廷急征各地援兵北上,從揚州來的勤王師要經過此地,上邊命令所有民船停在這裏,隨時聽候調用。

徐霞客同靜聞隻好棄船登岸,住進了旅店。好在附近的金華縣有三個很有名的岩洞,即朝真洞、冰壺洞和雙龍洞,徐霞客以前尚未遊過,便趁這個機會去遊覽了一番,還遊覽了附近其他幾個洞。

在蘭溪逗留了數日後,他們走水路經衡州徑直入江西境。

這是霞客第三次進入江西,前兩次都是匆匆而過,除了廬山外,其餘山水都未曾一睹真容,這一回他決定要一路好好領略一番。

十月十七日,徐霞客進入江西玉山縣,往西經過廣信府及鉛山。鉛山下有個叫旁羅的村莊,村南是一座陡峭的山峰,叫鵝峰,是為閩、贛兩省交界的分水嶺。

二十年前徐霞客去福建武夷山遊覽,正是取道於此,如今故地重遊,不由得感慨時光飛逝,真恨不能“秉燭夜遊”,否則如何在餘下有限的人生裏,完成遊遍天下的宏願?

徐霞客聞奇必探,見險必曆。他們沿武夷山西側南下,日行夜宿,穿行於峰巒之間。十月二十四日,他們來到貴溪,店主介紹說,西麵的馬祖岩風景很美,可以先遊馬祖岩,然後東遊仙岩和龍虎山。

徐霞客覺得很好,便讓靜聞跟行李東南行,到龍虎山上清宮等候,自己則帶顧行輕裝向馬祖岩進發。馬祖岩位於江西贛州貢水東岸,因唐代高僧馬祖道一曾駐錫於此而得名。

宋代,馬祖岩就已成為贛州著名的遊覽勝地了,特別是在每年的九九重陽節,來馬祖岩登高的遊客可謂絡繹不絕。蘇軾、文天祥都雲遊過此處,並賦有詩讚。

那天,徐霞客他們一出門,天就下起小雨,後來小雨又變成大雨,雨傘和鬥笠也不管什麽用,很快便被淋了個渾身透濕。

走餓了,便在岩間剝開所帶的橘子作午餐,吃了又接著趕路。

大雨中,他們見南岸上有房屋掩映在竹林間,便急忙攀登而上,進僧舍一打聽,方知走錯了。徐霞客想在舍中避避雨,烘烘衣服,可這裏的僧人臉色很難看,他們隻好在大雨中下山了。

轉而北入一山峽,見峽門巨石磊落,深樹古藤,很有情趣。

可是,當霞客興致勃勃地登至岩上,展現在眼前的卻令人失望,到處是狗窩豬欄,牛棚馬棧,汙穢填塞,臭不可聞。

唯一能讓人容身的兩排僧房,也是麵牆環堵,黑暗如獄。

徐霞客心裏咯噔一下,大有吃美食時吞進一蒼蠅般的難受。更讓人氣惱的是,這裏的僧人心地也非常肮髒。

徐霞客他們來到此處,已是黃昏。這時他們又冷又餓,便隻好借宿。然而,南房的僧人以正在念經作法為由,拒客不納。

北房也效法南房,將霞客拒之門外。

徐霞客在外徘徊良久,寒冷異常,隻好不管僧人的態度,在石龕中休息。

徐霞客讓顧行拿米去做飯,僧人又推說沒柴薪。當看到他們的米好時,又提出以碎米換好米,結果煮出來的粥竟見不到一粒米。第二天早上,僧人又同樣拿碎米換走了好米。徐霞客勉強吃了點糊糊,便氣憤地下山去了。

徐霞客雲遊四海,大多居住在寺院道觀,卻從沒見到過如此肮髒的去處,從沒遇見過如此可惡的出家人。不過,愛山成癖的霞客並沒有因此而掃了遊興,仍然是很痛快地遊覽了仙岩、龍虎山諸景。

在上清宮與靜聞會合後,徐霞客他們繼續前行,一路遊曆了金溪、南城、新城、南豐、樂安、永豐、吉水等地的名勝。值得一提的是,徐霞客從南峰返回建昌的途中,路過一個叫歪排的地方,他注意到這裏的溪水被汙染了。

原來,上遊的峽穀中居住著一些以造紙為業的居民,排放的大量渣滓漂浮在溪流中,使溪水變得十分汙濁。對此事的關注,體現了徐霞客一貫的環保意識。

從建昌繼續西行,路過樂安境內的中華山,過三裏是饅頭山。山邊小溪上有一座天生橋。走過之後,徐霞客才發現,這座小橋不是人工建造的,而是流水侵蝕岩層的結果。

離橋不遠處,還有形態怪異的石頭,上麵尖如石筍,下麵細如草莖。徐霞客推斷,這大概是天然風化的結果。如此準確的科學推斷,也是徐霞客多年來不斷遊曆積累的結果。

另外,徐霞客慕江西省人物之勝,沿途遍訪名人故居及遺蹤。他在宜黃的玉泉山東北,拜謁了明代抗倭名將譚綸的墓;在吉水,拜訪了名臣張宗璉的後裔。

這一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徐霞客告別江西省吉水縣,乘船溯贛江而上,向白鷺洲進發。

當船到梅林渡,忽然迎麵來了一條船,船上三十來個漢子形似虎狼,衝上他們的船就掀船篷,毆打船家,然後對眾乘客叫嚷道:“我們是押解官銀的,船出了毛病,要換這船上省城。把你們的行李統統搬到我們船上去,誰敢違抗,就如這船家!”

徐霞客見他們搬上來的都是鋪蓋之類的破爛貨,根本沒有銀箱,知道是遇上強盜了,就壯著膽子說:“這裏離吉安府很近,到那裏換船也不遲呀,何不同我們一道去吉安。”眾乘客一致讚同。

強盜們一計不成,便強行掉轉了客船船頭,企圖順流挾帶而去。徐霞客帶著乘客們呼喊追趕,強盜們見勢不妙,便棄客船而去了。

自上路以來,徐霞客多次聽到有關強盜打劫的事。一次在江西上饒時,強盜就是趕在他們前麵搶劫了路人,不過也都隻是風聞而已,這次算是親曆了,好在憑著他的機智和勇敢,化險為夷,船家和乘客都非常感激他。

好容易到了吉安府,才想起來,一路上由於受了驚嚇,忘了遊覽白鷺洲的事兒,等想起來時已經過了。徐霞客慕白鷺洲書院之名很久,隻好返回。

白鷺洲書院是明朝東林黨人的聚集地,一度被搗毀。直到魏忠賢倒台,才恢複舊觀。由於徐霞客與東林黨人交好,因此在白鷺洲有很多誌同道合的朋友。他在吉安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

徐霞客的江西之行,可謂曆經坎坷,而且身體也出了問題,先是突發膿瘡,之後情形越來越嚴重,竟然到了行動不便的程度;後又因長時間起早行路,加之當地氣候潮濕,得了膝蓋腫痛的毛病,登山很不方便。

即便如此,徐霞客也毫不介懷,前行的腳步從未停歇過,也絕不會因為身體的病痛就錯過哪一處風景名勝。這一年的除夕夜,他依然在山間小路上躞蹀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