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籬下
在劉子羽等人的幫助下,朱熹同母親、妹妹總算在屏山有了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家。
一個暮春的早晨,朱熹早早地起了床,母親親手幫他料理好衣冠、書籍、紙筆。吃了早飯,母親把朱熹送出院門,目送他進了劉氏莊園的大門。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因為朱熹要去著名的劉氏家塾正式受學。
劉氏家塾源遠流長,自從劉子羽的曾祖劉太素開始,就定下了一條“延四方名士,以教鄉之弟子”的規矩。在劉氏家族雄厚財力的支持下,培養出一代又一代碩儒名宦。所以,劉氏家塾事實上已成了當地居民心目中的最高學堂。
劉氏家塾位於環境優雅的六經堂。朱熹踏進學堂,隻見迎麵掛著一塊大木牌,寫著《示六經堂學者》,正文是:汝心之休,處此如遊;汝心之流,處此如囚。
此堂何有?維經與史。隱索周施,於茲備矣。
誦書琅琅,其神乃揚。雜慮橫心,聖言則忘。
講書默默,精義乃得。借聰於人,終焉必惑。
視彼迅晷,若弗雲來。今汝不勉,則何有哉?
時習之說,反身之樂。瞻忽茫茫,匪伊情度。
時候尚早,同學還沒到幾個,三個先生卻已經端坐在講台上,等候著朱熹。劉勉之、胡憲年齡不相上下,都是五十歲出頭,但是,劉勉之魁偉富態、臉色紅潤、頭發烏黑,胡憲則枯瘦如柴、麵窄如削、頭發灰不溜秋。劉子翬年紀最小,才四十二歲,但卻身體單薄、麵黃肌瘦、嘴唇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朱熹快步上前,雙膝一屈,就要跪拜。劉勉之連忙扶住說:“還不是時候,跟我來。”
劉勉之帶著朱熹來到木牌對麵的牆下,拉開一方布簾,裏麵露出一個神龕,擺著孔夫子的塑像。劉勉之說:“先拜聖,再拜師。”朱熹規規矩矩地給孔夫子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一一跪拜了三個先生,誦了一遍學規《示六經堂學者》,就算正式入三先生之門,成為六經堂的一名新生了。
朱熹拜完師後,別的學生也陸續到齊。這一段是胡憲授課,所以劉勉之、劉子翬就先回去了。胡憲讓朱熹坐在前麵的一個空座位上,剛要開始講課,一個衣著華麗的紈絝子弟喘著粗氣闖進來,徑直走到朱熹麵前,不客氣地說:“這是我的位置,快走開!”
朱熹正要收拾書匣子離開,胡憲叫住了他,然後對那子弟說:“方貴,怎麽今天又遲到了?你個子最高,坐到後麵去,把這個位置讓給這位新同學吧。”
方貴不大高興,噘著嘴說:“先生,我眼睛不好,坐在後麵看不見!”
“胡說!什麽時候聽說過你眼睛不好了?明明是不遵聖訓,自私自利,不願愛人助人,還來欺騙為師!”
方貴不敢再強嘴,極不情願地走到後麵一個座位上坐下,無心聽講,隻把眼睛盯著朱熹看,牙齒一咬一咬的。
散學後,朱熹快步穿過兩個門洞,心想快點回家去告訴母親自己拜師的情況。剛來到一座假山旁邊,隻見方貴帶著三四個子弟趕上來,堵住了他的去路。方貴把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眯縫著眼睛左顧右盼地看著自己的同黨,他們一個個怒目圓睜,拳頭攥得緊緊的。
原來,方貴是本地富豪方榮的小兒子。方榮與劉子羽一樣,也是崇安有名的巨富,但不學無術、整天鬥雞走狗,他的三個兒子與他都是一個德行。平時,學生們見了方貴等人都是退避三舍,從來不敢招惹。隻有劉珙三兄弟,因他們的父親劉子羽的威勢,方貴等人才有所忌憚,不敢冒犯。
朱熹對這一切都茫然無知,見方貴如此蠻橫無理,出口傷人,心中早就惱了。他根本沒有把這幾個無賴放在眼裏,剛要回擊,猛然間想起母親在父親去世那晚教育自己從今往後要學會忍耐,便強忍了下去。
可是,方貴他們依舊不依不饒,朱熹心頭的怒火再次升騰上來,真想狠狠地給方貴一拳。但是,他不能那樣做,他想到了那樣做的後果。
然而,方貴卻岔開五指,一條胳膊照著朱熹的左臉就掄了過來。朱熹猝不及防,隻覺臉上猛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他的拳頭捏得“嘎巴嘎巴”直響,但是身體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怒視著眼前的無賴,心內在進行著劇烈的搏鬥。
終於,一個“忍”字慢慢在腦海裏明朗起來,他鬆開了捏得緊緊的拳頭。這雙拳頭曾經跟著武功高強的叔叔練過半年“千層紙”功夫,他本可以用它把方貴那癩蛤蟆嘴裏的一口黃牙砸下來的。
當天晚上,朱熹隻告訴了母親自己在學堂拜師的情況,對方貴的事兒卻隻字未提。自從父親去世後,母親那本來沒有一根銀絲的黑發已經變得花白。他不想再讓母親為自己操心擔憂,而是要自己解決一切,樹立自己的威信,贏得自己的尊嚴。
第二天,朱熹與先生打了個招呼,就默默地端著自己的書匣子坐到最後麵的座位上去了。胡憲從他的眼神中已經讀懂了一切,一句話也沒說,隻在心裏暗暗讚賞。
從那以後,朱熹就更加用功讀書。白天,在家塾裏他全神貫注,聽先生教授學業;晚上,他就在昏暗的油燈下發奮苦讀。有時,碰到疑難的問題,他總是想盡辦法去解決,常常窮究到天明。
不久,朱熹淵博的經學知識、超人的詩才,就在所有同學中嶄露頭角,沒有人再敢輕視他。相反,絕大部分學生都來親近他,以同他交友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