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斷案

經過大約半個月的旅途奔波,紹興二十三年(1153 年)七月初,朱熹終於到達了同安。這時,他得到了家中傳來的好消息: 劉夫人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朱塾。

朱熹到達同安的那天,天色尚早,因此他不急於到縣署去報到,而是想先去看看縣學。縣學在城隍廟附近的大成殿後,朱熹沒費多少工夫就打聽到了。來到門口,隻見裏麵八間破屋,掛著一塊油漆脫落的木匾,上麵寫著“同安縣學”

四個灰暗的大字。

朱熹叫了半天門,才出來一個眼花耳聾的駝背老人。

朱熹耐心地問了他個把時辰,才把縣學的大概情況弄明白。

原來,這個縣學因為縣官們久不過問,一天天地衰敗下來了,如今隻有十幾個生員和一位先生;上午上學,教一些舉業的文字,不到中午便都散去。

朱熹心想:“如此縣學,豈能擔當起培養人才的大任!”

出門後,天色已晚,他就在附近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店住下,等次日再到縣署去報到。

第二天,知縣陳元滂坐堂。朱熹進去,抬頭望見匾上大書“佑賢堂”三字,那陳知縣端坐匾下,神態溫和。朱熹呈上文書及幾封朋友推薦的書劄。陳知縣非常高興,說:“先生是博學賢才,下官早有耳聞。天賜良緣,今日您能夠放下身段來到我們縣裏,真是我們的榮幸,下官今後一定多多向您請教。”

“大人言重了!屬下初登仕途,乳臭未幹,怎麽能與大人同日而語!”朱熹深施一禮。

“先生過謙了。常言道:‘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活百歲。’當年諸葛孔明初出茅廬,火燒新野,舌戰群儒,赤壁鏖戰,也還不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陳知縣說著話就要退堂,忽然報外邊有人告狀,陳知縣對朱熹說:“先生來得正好,如果不覺勞累,就幫下官推斷此案。且先看他告什麽。”

陳知縣邀請朱熹就坐在自己的左手邊,喝令傳告狀人來。不一會兒,衙役帶進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來,胖的肥頭大耳、衣著華麗,瘦的臉如鬆皮、身似枯柴。二人一齊跪在地上。

知縣開言道:“下跪何人,狀告何事?”

那肥頭大耳的漢子直起身子,搶先說道:“草民叫金貴,狀告胡三,他霸占我祖上的墳地。望老爺替我做主。”

“冤枉!”金貴話剛說完,知縣還未開口,胡三就喊起冤來,“縣官老爺,我世世代代住在胡家村,房子也是我的爺爺輩留下來的。前幾天,金貴突然來說我家屋場宅地是他祖上的墳地,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

陳知縣聽了,喝道:“金貴,你說他家宅地是你祖上的墳地,有何憑據?”

金貴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紙文書,說:“近日在我家神龕上找到了這紙買地文書,所以知道是我家的祖墳地。”

衙役接過文書呈給陳知縣。陳知縣攤在手上,微側身與朱熹同看。千真萬確,確實是一紙買地文書,上麵寫明了什麽時候,買了哪裏的土地,後麵有證人的名字,還押了一方官印。從墨跡紙張看,似乎已經存放多年,看不出有什麽破綻。

陳知縣見證據確鑿,心想案子這麽簡單,真是運氣好,就幹脆利落地把它斷了吧,也好在新下屬麵前顯示出自己做事果斷。他拍一下驚堂木,正要開口問罪,卻看見朱熹連連向自己使眼色,隻好暫時打住。他歪過頭去聽朱熹耳語了幾句,繼而發話道:“金貴,你還有別的憑據嗎?”

“草民想,既是我家祖墳地,必然就有我家祖輩的墳葬牌石,老爺何不派人去挖開一驗?”金貴不假思索地說。

“好,就依你言,挖地驗墳!”

然後,知縣帶著朱熹來到胡家村,命幾個身強力壯的衙役按金貴的指點挖掘,果然挖出幾段枯朽的人骨,幾塊朽棺木和一塊石碑。石碑上字跡依稀可辨,正中刻著“故顯考金公諱祿之墓”一行大字,左邊落款是“不孝男金福敬立”。

鄉人證實,金福正是金貴的祖父,那麽,金祿是金貴的曾祖父是毫無疑問的了。至此,案情似乎再明白不過了。陳知縣正想要當場結案,朱熹示意再等一等。朱熹彎腰仔細察看掘出的泥土,忽然發現了一根被利器斬為兩段的蚯蚓,已經開始腐爛了。於是,朱熹心中有了數,站起身來與陳知縣商量了一陣,陳知縣連連點頭。

朱熹笑眯眯地對金貴說:“此地雖然是你家的祖墳,但是胡家已在此居住數輩,按理已不再屬於你家。看在你孝心可嘉的分上,可把此地判給你。但是,你必須拿出一百兩銀子作為胡三遷居建房的費用,你願意嗎?”

“大人明斷,草民願意。”

金貴本來是因為夜晚做了個夢,夢見有神人告訴他這是塊寶地,因此就想強占此地。那些文書和石碑都是他做過手腳的,見這位主簿老爺似乎精明得很,怕再鬧下去露了餡,隻能忍痛應承。

朱熹又問胡三:“你願意領這一百兩銀子,然後把家搬到別的地方去住嗎?”

胡三心想,自己恐怕三輩子都掙不來一百兩銀子,這塊破地有什麽要緊,搬到哪兒不是居家過日子,於是滿口答應了。金貴回家取了一百兩銀子交給了胡三。胡三捧著銀子樂得眉開眼笑。於是當場寫了文書,知縣大人親自作證,雙方押了手印。眾人散去,朱熹與知縣相視大笑。然後,朱熹親筆在石頭上寫了四句話:“此地不靈,是無地理。此地若靈,是無天理。”

金貴第二天就把父親的墳墓遷到了這塊花血本買來的“善地”,看見朱熹的題語,心中很不高興,連忙叫人磨去。

事情也怪,本來金貴有萬貫家財,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巨富之家,現在又得了善地,照理應該更加發達。可是,自從朱熹題了字之後,金貴家就災禍不斷。先是病死了妻子,繼而又打輸了一場官司,賠了三四千兩銀子。官司未了,又被一夥盜賊把家中錢財偷了個精光,落得不名一文,自己又不會謀生,窮得過不下去,最後懸梁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