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身材壯一些的那位森警個頭很高,明顯年紀大些,三十多歲的樣子,皮膚黝黑,兩道粗眉未經修剪,皺起來額頭中間形成個“川”字,麵相上看著挺凶。他打量了一下羅雅,問陳曉妍:“這是你同學?你們倆一起的?”得到陳曉妍的肯定答複後,他又回頭看了羅雅幾眼,說:“小姑娘穿得挺別致啊。Cosplay吧?”

羅雅簡直滿頭黑線,她沒想到這位森警的開場白居然如此不嚴肅又無關緊要。在場能看見的就有幾百隻三有動物(1),這還不算她手裏正拿著的以及剛被遠處那個販子裝起來的好幾隻國二。她和陳曉妍兩個普通人看了都氣不打一處來,身為森警要不要這麽輕鬆愜意?他們仿佛不是來執法的,是來郊遊散心的。但是她不想得罪兩位執法人員,隻能比剛才應付販子還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警官,這個是漢服。”

高個森警嗬嗬笑了兩聲,又抬頭跟幾個販子說:“行了行了,你們幾個過來,我問問怎麽回事。”

那七八個販子互相看了看,不情不願地挪出來,不約而同偷偷摸摸又狠狠地剜了羅雅幾眼。剛才問羅雅要過相機那個人,應該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看向羅雅的眼神尤為怨毒。這些小動作都被羅雅看得清清楚楚,她掃視他們一圈,勾起嘴角,露出坦**又有些張揚的挑釁性微笑。陳曉妍也跟著做了個鬼臉,擺明了要先氣死他們。

原本正光顧這些販子的幾位遊客此時卻都是一臉茫然,他們中有的想走,另一個個子稍微矮一點的森警卻示意他們暫時留一下。

羅雅這時候才真正注意到這位一直站在高壯森警身後的年輕森警。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遠處看隻覺得他很瘦,但是身姿挺拔。近看才覺得他不去當偶像演員真的可惜了。皮膚白皙,眉毛濃重卻不雜亂,下麵兩隻眼睛擁有過分烏黑的瞳孔,亮晶晶的,眼尾弧度優雅,與英挺的鼻梁形成黃金比例,相得益彰。烈日之下,他的眼睛微微蹙起,眼神迷茫又無辜,無辜得令人心中莫名湧起憐愛感,無辜得跟受害者一樣,無辜到讓羅雅的火氣噌噌往頭頂上躥——你警察出來執法擺著一副無辜臉給誰看呢?直到她的視線落到他胸前的警號上,一串數字前麵有個X,還是學警。他應該是來這裏實習的。

好吧,姑且原諒他。誰當新手的時候還沒迷茫過呢?

迷茫中的康平也在打量羅雅。今天是他正式在所裏實習的第一天。他本以為到了這麽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三個月實習期可能一起案子都碰不到。誰知道這就來了個開門紅。這個一身火紅漢服的女孩,五官是挺漂亮的,就是皮膚不怎麽白。高馬尾襯托得身材高挑的她頗有幾分俠氣。而她流露出的氣質,讓他覺得她腰間就應該佩把劍,這樣隨便往哪部武俠片裏一放,就可以除暴安良了。

羅雅可沒空管康平在想什麽,她突然反應過來剛剛那個高個子森警都說了什麽——這麽一目了然的事情——這幾個人非法買賣野生動物,證據確鑿,還問什麽?

卻聽那位森警說:“這個姑娘舉報你們非法販賣受保護的野生動物,有視頻和照片為證。你們自己手上都有什麽?痛快點自己拿出來,別等我搜。”他說著揚了揚手裏的卡片機,羅雅才發現自己的相機在他手上。

幾個販子又慢吞吞地走回自己原來的攤位。他們並不知道陳曉妍拍了多久,拍到了些什麽。但是從她身上來不及清理幹淨的草葉兒和種子,有聰明的販子判斷出她剛才是在哪個方位拍他們的。

尤其剛才賣普通的那個人,心知自己應該是暴露得最徹底的一個,幹脆放棄了掙紮,不情不願地把那個編織袋拖了出來。來到森警跟前,他賭氣地把編織袋往地上狠狠一扔,羅雅兩隻手都抱著鳥無暇分身,幸虧陳曉妍早就看出那販子的狠勁兒,一直防著他憋壞呢,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這才避免了裏麵的動物被活活摔死的慘事。那個販子有點詫異,隨後他像被激怒了一樣又抬起腳向編織袋踹去,然而腳剛抬起來整個人突然身子一歪坐在了地上。這一屁墩兒坐得實在,以至於過了好半天他都沒回過神來。別人倒是看得真切——這回是羅雅當機立斷朝他腿彎處狠狠踹了一腳。而陳曉妍趁機把袋子拎遠了些,又側身擋在袋子前:“怎麽著?你還想罪加一等啊?”

這下不說幾個販子和遊客,連兩位森警都目瞪口呆。

“姑娘身手不錯啊,你練過吧?”有圍觀遊客起哄。

羅雅正在氣頭上,當然不會理睬別人在說什麽。如果說剛才她還隻是氣憤,現在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簡直可以算殺氣了。她上前兩步,打算在那渾蛋腦袋上再補一腳,卻被人拽住了。回頭一看,給她施加阻力的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學警。

“同學你冷靜一下,你這第一腳還可以算見義勇為,再踢一腳我就得算你尋釁滋事了。”康平有一副好嗓子,音質清澈,語速柔緩,這要是別的小女孩,說不定已經被迷得七葷八素。可惜羅雅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怒形於色地甩開他的鉗製,咬牙切齒地說:“警官,我覺得你有空在這裏當和事佬兒,不如趕緊檢查一下袋子裏都有什麽動物,有沒有傷亡,這樣你也知道他——”她用下巴指了指還坐在地上犯暈的鳥販子:“犯了多嚴重的罪。”

如果康平知道羅雅過去經曆過什麽,或許就能理解她此刻為什麽如此出離憤怒。這一幕,和她噩夢中的場景何其相似。

這就被懟了,康平明顯有點委屈,然後用更加無辜的表情向同事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得到同事的許可後,他蹲在地上拉開編織袋的拉鏈,把裏麵的動物一隻隻拿出來。

“這隻是……老鷹吧?這隻也是老鷹,這隻和這隻,也是老鷹?啊,這是一隻雞。這隻是什麽?還有一隻……彭哥,這兩隻是什麽呀?”

羅雅被他一頭霧水的蠢萌樣子氣笑了,而且她能看到那位高個子彭警官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表情。得,合著這兩位森警什麽動物都不認識。

“這隻大的是普通,這隻是蒼鷹,這兩隻是紅隼,這隻是白鷳,這隻跟我手上這隻一樣,叫紅嘴藍鵲,這兩隻是縱紋腹小鴞,還有一隻鷹鴞。這三隻都是貓頭鷹。這裏麵除了紅嘴藍鵲,剩下的都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一個袋子裏就有八隻國二,一隻三有,光是買賣它們已經構成重大刑事案件了,他剛才還蓄意傷害它們,是不是應該從重處罰?喏,那邊,他攤子明麵上還有四籠……至少60隻其他三有動物。警官們,抓人吧。”

康平本來就一臉迷茫,聽完她連珠炮似的報鳥名之後顯然更蒙了,他訥訥地,像自言自語一般:“普通什麽?紅什麽?白什麽?藍什麽?”最後他崩潰地發現自己除了“貓頭鷹”和“國二”幾個字眼之外一個都沒聽懂。

“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你是幹什麽的?”彭警官雖然明顯答不出康平的一連串問題,但是被羅雅搶過話頭仍然讓他很不愉快。從剛才起,羅雅就一副絕對正確、正義使者的架勢,而且他能從她的語氣眼神中感受到她對他們倆的不滿和輕視。這引起了他的抵觸心理,說話也開始帶了火藥味:“請你記住,我們才是警察,該怎麽執法我們心裏有數。你盡到舉報的義務就行了。”

羅雅當然聽得出他的情緒,心想這位森林警察業務不熟,脾氣倒挺大的。她問:“在下是生態學碩士研究生在讀。別的東西我可能不懂,這些動物叫什麽,是什麽保護級別,我還是很了解的。兩位警官打算怎麽執法啊?可以告知一下舉報人嗎?”

陳曉妍一看她又跟兩位警官杠上了,趕緊拍她後背:“別急別急,消消氣消消氣。”

羅雅用手背按住陳曉妍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又朝彭警官揚揚頭,等他答複。

彭警官現在是一肚子火不好發,隻能拉著一張臉,語氣很差地說:“這個人我們帶回去,鳥是物證,還有你這個相機,也是物證,得先帶回所裏,結案了會還給你。你們倆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剛才是不是有人跟這個人買老鷹來著?買賣同罪,也跟我們走一趟吧。”

“就這樣?”

“警官等會兒!”

羅雅的聲音和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一起響了起來。她回頭一看,說話的正是之前要賣給她鳥的販子。此時他滿臉的不懷好意,仿佛每個毛孔隨時都能滋出壞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