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羅雅那邊聊得熱火朝天，康平這邊愁雲籠罩。
老彭幾次欲言又止，看康平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又把話頭咽了回去。老關朝他搖搖頭，讓他少安毋躁。
下午，第一節就是林鵬的B市及周邊常見鳥類識別。
林鵬講得幽默生動，總結了很多便於記憶的小竅門：
但凡見了嘴和爪都是大彎鉤的，百分之百是猛禽，而猛禽都是國家二級以上保護動物，包括隼形目(1)和鴞形目。
有幾種雕，比如金雕、虎頭海雕等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它們都有很容易識別的特征，比如體型巨大，腦後有金色羽毛或者翅膀上有大麵積白色羽毛。
貓頭鷹是所有鳥類中唯一雙眼都朝前而不是長在頭部兩側的物種，不是所有貓頭鷹都有那兩個像貓耳朵一樣的耳羽簇，比如縱紋腹小鴞、林鴞等都是圓頭圓腦的。
有幾種鳥長得很像猛禽，比如夜鷹和杜鵑，這是一種擬態，為了保護自己或震懾其他動物，但這兩種鳥都是攀禽，還都是小短腿，短得站著跟趴著似的。
雨燕的四個腳趾都朝前，是一種很特殊的攀禽，特殊的腳趾結構導致它們很難在平地上蹬地起飛，必須在高處先做一個自由落體，所以如果撿到掉在地麵的雨燕，可以先把它們舉高，如果沒有傷病的話它們自己就飛走了。
毛腿沙雞的腳趾之間長著厚厚的肉墊，看上去像哺乳動物的腳，這是為了在沙地上行走不容易陷進去。
麻雀很少像喜鵲、烏鴉一樣在樹上搭建碗狀的巢，它們更喜歡利用建築物的孔洞，同樣喜歡利用孔洞的還有一些椋鳥。
公鴛鴦在非繁殖期會換掉那些華麗的羽毛，看起來跟母鴛鴦
差不多，而白“眼圈”和眼睛後麵那一條白線是識別鴛鴦的標誌。
珠頸斑鳩脖子上有一段黑底白點的“圍巾”，它們是“瞎湊合”的季軍，築巢的時候基本上就是選一個平台，隨便放兩三根樹枝，隻要蛋不會滾遠、漏下去就行，而“瞎湊合”的亞軍是紅隼、夜鷹，冠軍則是一些鴴鷸還有鷗，它們的“巢”連樹枝都沒有，可能就是隨便找個平台或者就在地麵產卵，如果在自家許久沒有住人的毛坯房或者空調外掛機位等地方發現來曆不明的蛋，多數就是紅隼或斑鳩的，而到湖邊、海邊也要小心不要踩到地麵的鴴鷸和鷗類蛋，更不要去撿野鳥蛋，因為撿蛋也是盜獵行為……
雖說是物種識別，不過林鵬的側重點都在鳥類方麵，他講了很多鳥類從成年、幼鳥甚至蛋和巢的特征，末了，他還不忘推薦了B市周邊幾個著名的“觀鳥勝地”，幹貨滿滿，大家聽得津津有味。尤其白樹他們幾個，因為就跟林鵬坐在一起，中午還一起吃了飯，友情急劇升溫。林鵬還跟他們組了一個QQ群，說如果他們在執法的時候遇到不認識的物種，可以隨時問他，幾人更是喜不自勝。
“……我的PPT可以分享給大家，就存在這台電腦的桌麵上。再次謝謝大家。”
林鵬鞠躬下台，台下掌聲雷動。
康平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長了見識，他竟不知道B市這種大都市周邊有這麽多野生動物，甚至還有華北豹，而城市裏也有很多伴人生活的野生動物，比如刺蝟、黃鼬、喜鵲、烏鴉……
康平看看老彭，上一次他們倆就是因為不認識動物，才被羅雅狂懟了一通。聽到林鵬說這個PPT可以分享給大家，他猶豫著自己一會兒要不要也去複製一份回來學一學。康元甫越是嘲弄，他就越是要做出成績給他看看，即使有一天他不做森林公安了，那也得先證明他不是做不好，隻是不想做了而已。
他想得略微出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羅雅已經站在台上了。
她也要講？
康平有些驚愕，而後他又不自覺地想起羅雅懟天懟地懟空氣的狂霸酷炫來，開始擔心她該不會講著講著突然給他來個點名批評什麽的。想到這他不自覺地往下縮了縮身子。哪承想剛這麽一動，目光卻和台上的羅雅對上了，康平心裏打了個戰，越發覺得羅雅看他的眼神是那麽不懷好意。
羅雅上台也和別人不同，別人都是手持麥克風，她則是戴了個頭戴式麥克風，還抱了個大箱子。隻見她從箱子裏掏出好多物事，一一擺在桌上，然後才說開場白：“大家好，我叫羅雅，是B市師範大學生態專業的學生，今天我要講的是《野生鳥類急救》。”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她拿出來的那些東西，有大浴巾、小毛巾、布套、很厚的焊工手套、比較薄的皮手套、針管、橡膠軟管，還有兩個很可愛的仿真貓頭鷹布偶。
“我知道大家在執法過程中經常要罰沒或救助活體動物。而執法後對這些動物的救助和安置一直是困擾很多人的問題。今天我就以猛禽為例，把野生鳥類的一些急救和安置方法分享給大家。”羅雅說著打開了PPT。
“目前，世界上有近一萬種已知的野生鳥類，我國有一千三百多種(2)，它們是恐龍的直係後裔，也是我們日常最常見到的野生高等動物，當然，無論種類還是數量，恐怕會是給大家帶來麻煩最多的野生動物。”
台下響起幾聲心有戚戚的輕笑，顯然有不少森警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羅雅講得層層深入，從鳥類的身體結構，到經常遇到的威脅、常見的傷病，以及該如何對症急救，絲絲入扣。講到一些需要特別注意規範的動作時，她還會用手裏的貓頭鷹布偶做演示，直觀易懂。
參會人員都聽得聚精會神，除了康平。
聽了這麽半天，傻子也知道她講的內容多重要，但康平就是不想好好聽，仿佛如果自己認真聽了就輸了。所以他低著頭在玩手機。他的手機裏音樂比較多，還有兩個小遊戲。這次來開會他忘了帶耳機，音樂是不能聽了，遊戲離了音效似乎也不那麽好玩了。康平擺弄了一會兒手機，幾乎把所有娛樂APP打開了一遍，最後他打開了微博。
幾個月沒動，登錄進去發現還是小號“獅子很生氣”。
未讀信息是有幾條的，不過康平想大概都是什麽係統廣播。順手點進了私信，然後，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仔細看了一遍——玫間懷風：Hello。我有個好東西你要不要？
康平猛地一抬頭，由於之前低頭太長時間，這一下他都能聽到自己頸椎骨發出“咯嘣”一聲，引得老關和老彭他們紛紛側目。
台上的羅雅也被他突然抬頭嚇了一跳，說話都卡了一下，要不是準備足夠充分，這會兒她該忘詞了。
中午吃飯沒看見這隻花瓶她毫不意外，她上台講了半天他在底下一直玩手機也在她意料之中，還感慨了一下爛泥扶不上牆。然而這貨這會兒為什麽一副仿佛大白天見了鬼的表情瞪著自己，她心裏就沒譜兒了。
錯開目光，她定定神兒接著把內容往下順：“看了這張圖，相信大家可以比較直觀地判斷鳥類的脫水情況。脫水會對鳥類造成致命傷害，很多時候補液比喂食更重要。而且在鳥類嚴重脫水的時候，立刻喂食反而可能加速鳥類死亡。補液可以采用口服補液法，最好的口服補液方式是用喂食器連上橡膠管，將生理鹽水或乳酸林格溶液直接給到鳥類的胃裏。這裏要注意的是插管的時候小心避開它們的氣管開口；如圖所示，它們的氣管開口在舌根部。當然，如果買不到這種圓頭橡膠管，直接把生理鹽水滴在它們的嘴邊讓它們慢慢喝下也是可以的。接下來我們講講保定(3)。規範地保定鳥類可以大大提高操作人員和鳥類雙方的安全係數，其原則是控製住它的跗蹠和翅膀，同時盡量限製它頭部的活動，如果是鷺、鸛、鶴、天鵝、禿鷲等脖子很長，攻擊性很強的鳥類，需要格外注意控製頭部，謹防它們突然抬頭攻擊操作人員的頭麵部。保定鳥類時要控製好力量，如果太鬆，鳥類很容易掙脫；太緊的話又可能造成擠壓傷，嚴重的話會致命。為了減輕鳥類應激，除了進行頭部檢查、口服補液、喂藥、催吐等必要處理之外，應盡量用毛巾或布套將鳥的頭部遮住。檢查、治療通常需要至少兩個人配合完成。下麵請我的學長林鵬配合我給大家示範一遍。”
林鵬是和她練習過很多次配合的，動作到位。唯一的問題是，主席台太高了，場地也太大了些，坐在後麵幾排的都看不太清。
大家都知道這套技術很重要，更知道這樣的培訓機會很難得，當然都不想就這麽含混過去，於是就有人舉手，請求羅雅他們到台下再演示幾次。有一個帶頭，立刻就有一大群人附和。
何局長回頭看看大夥，嗬嗬一樂，對羅雅他們說：“兩位同學，你們看大家熱情高漲，要不就辛苦你們到觀眾席分區演示幾次，好不好？咱們這個環節就多用點時間。”他又問全體與會人員：“今天下午的會議推遲一點結束，大家有沒有問題？”
除了康平，大夥兒都答：“沒問題！”
康平左右看看喊得很大聲的老關和老彭，那種“被拋棄”的感覺越發強烈。但是這種場合顯然不能甩臉子就走，他趴到了桌子上。
老彭注意到他這副難受的樣子，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心裏更覺得愧疚，但是他這次不想由著康平這麽自暴自棄下去了，便輕輕拍了拍康平的後腦勺。
老關見狀也跟著拍了一下。
然後是指導員，隔著老關，揉了揉康平的頭發。
被當小孩子哄了，康平頂著一頭亂發委委屈屈。
羅雅卻已經來到了他們所在的區域，而且很不幸，由於康平他們這排剛好在這個區域中間，現在羅雅和林鵬就站在康平旁邊，當然，隔著一個老彭。
老彭還是有點尷尬的，但是他不想繼續給康平做壞榜樣，看到羅雅走過來，他主動打了聲招呼，還稱讚了一句：“講得真好。”
羅雅明顯愣了一下，第一次見麵時之所以鬧得不愉快，主要就是老彭那副傲慢和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她，這次在交流會上碰到他和康平，羅雅已經做好了他可能會找碴的準備，沒想到現在這位彭警官居然願意主動示好。
禮尚往來，她也朝老彭點點頭道：“彭警官好，好久不見。”她這樣一說，旁邊有許多人向彭警官投來羨慕的目光。顯然眾人心裏幾乎已經把“認識羅雅”和“以後幹得好工作”畫上等號了。
老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撓撓頭憨憨地笑了。
氣氛一度十分和諧，除了幾乎把“拒絕”二字寫在腦門上的康平。
眾目睽睽之下，康平也不好意思再做什麽小動作，隻好表麵上老老實實看著，心裏碎碎念希望羅雅快點講完快點離開他身邊。
羅雅當然把康平的一切反應盡收眼底，她覺得有點好笑，神色如常地和林鵬一邊演示一邊講解，甚至為了惡心康平還故意多講了一點點內容：“剛剛我主要講了口服補液，其實如果想要更快地達到糾正脫水的效果，可以嚐試皮下補液，就是把無菌生理鹽水注射進鳥類大腿內側的皮下。因為鳥類的皮下結締組織比較疏鬆，而且神經比較少，所以不會疼。鳥類平常都是蹲立的，大腿一直隱藏在腹部的皮膚下，想要皮下補液就要把它的腿抻直。做這一步的時候要小心，一是不要紮到肌肉裏，二是進針點不要太靠上，以防紮傷腹部或者氣囊。另外要注意的是，皮下補液隻能用無菌生理鹽水或者乳酸林格溶液，不要用葡萄糖溶液。”
眾人紛紛點頭，還有人記起了小筆記。
康平無語，看向羅雅的表情越發幽怨。
老關在一旁哭笑不得：合著這是倆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