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來是去散心的，結果變成了鬧心。風景沒看成，照片沒拍成，還惹了一肚子氣。
羅雅和陳曉妍回到學校，堵心的感覺一點都沒有緩解，尤其在走廊拐角碰到韓蓉蓉的時候，那種想找個沙袋狠捶幾小時的感覺愈演愈烈。
韓蓉蓉雖然之前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但是畢竟理虧，尤其她知道羅雅的“戰鬥力”，所以回避著二人的瞪視，卻又虛張聲勢地抬高了下巴，暗暗加快腳步離開了她們的視線。
陳曉妍單手抱了抱羅雅：“別理她。我先回窩了，衣服我拿去洗，你就別管了。你自己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現在兩人的寢室並不在一處，不過好在也沒離太遠。
“別擔心，我沒事，今天你也累壞了，早點休息。”羅雅的表情還是不大好看，但她知道自己繼續這樣隻會讓朋友擔心，所以隻好強顏歡笑，打開了寢室的門。
“羅爺回來了！今天玩兒得怎麽樣？”房靜，她的室友，已經換好睡衣在練睡前瑜伽了。
“別提了，我是舊怨才去，又添新愁。你呢？”
“還能是啥，我……”房靜做完最後一個拉伸動作，正要收拾墊子，突然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笑容逐漸消失，連手上拎著的瑜伽墊都忘了收。
“羅爺……你……看一下咱們學院論壇。”
“喵？發生了什麽？”羅雅已經梳洗幹淨爬上床，聽房靜的語氣不太對，從遮光簾裏探出頭來。
房靜一臉的諱莫如深：“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羅雅用手機打開了學院論壇的網頁，隻一眼，她也跟房靜一樣表情凝固。
“標題：請管理員加高亮！818生態研二羅×這些年幹過的奇葩事。內容：跟羅×同學六年，這貨太奇葩，簡直不能忍，說出來是要讓大家看清她的真麵目，別被她騙了……”
羅雅往下粗粗看了看，裏麵說她本科期間腳踏N條船，還當別人小三；說她自己不做實驗淨抄別人報告；說她校外打架是個不良太妹；說她利用組織學生會活動中飽私囊；說她特別會拍老師馬屁……說得有鼻子有眼，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發帖人ID是“WW檸檬茶”，一個大家之前都沒有什麽印象的ID。
學院就這麽小，研究生更少，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羅又不是個常見姓氏。熟人隻要看到“研二羅×”就會聯想起她羅雅，尤其還說她喜歡穿奇裝異服，簡直就是明示了。而這個ID，W後麵帶著“檸檬茶”三個字，讓她聯想到了韓蓉蓉的室友李薇，如果羅雅沒記錯的話，李薇在本科班級QQ群裏的昵稱就是“薇薇NMC”。李薇似乎特別喜歡把自己跟檸檬茶聯係起來，哪怕現在她做的事一點都不光彩，居然也要帶著這個“標誌”，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羅雅沒得罪過李薇，兩人沒什麽交集。李薇這個人內向，孤僻，本科幾年跟同班同學都很少交流，大家對她最深的印象莫過於她總喜歡隨身帶著一盒檸檬茶，而且喝到快見底的時候總能聽見她用力嘬吸管發出的“咕嚕嚕”的聲音。別人當然也有愛喝檸檬茶的，但絕沒有人像她一樣對檸檬茶如此癡迷。她會突然這麽針對自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誰在搞鬼。
生物專業氛圍一向比較和睦，這種八卦很快就成為爆炸性話題。
羅雅又往下看了看評論，連著好幾排似曾相識的ID，刷的都是一排問號。
然後終於有個人問了一句：“樓主說的研二羅×，是我們認識的那個羅×？我係研二好像隻有一個羅×。”
沒等“WW檸檬茶”回複，下麵突然有一個高亮評論，評論人“雲中鷲”，ID下方顯示“管理員”：“同學自重，我不知道你和這位羅同學有什麽私人恩怨，要這麽誹謗她，據我所知，你說的所有事不是牽強附會就是空穴來風。你能提供哪怕一個實際證據嗎？如果不能的話，你的帖子我將截圖保留並且作為你誹謗他人的證據上報院辦處理。”
“WW檸檬茶”回複：“你怎麽這麽向著她說話？你就是她本科時的姘頭吧？”
整個論壇仿佛靜了幾秒，羅雅和房靜麵麵相覷。
幾秒鍾後，論壇裏突然開始爆發式刷屏了幾十樓，ID不重複，但是內容一模一樣：“管理員是女的，已婚有娃，望周知。”
後麵的評論一邊倒，有來嘲笑發帖人手段髒的，有針鋒相對辟謠的，有細數羅雅以前的種種光輝事跡的……
又有人問了一句：“你給羅爺潑這麽多髒水，敢報上姓名嗎？”
虧得“WW檸檬茶”心理素質還挺好，被擠對到現在還在線。
她回道：“幹嗎？惱羞成怒要打擊報複啊？”
本來已經慢下來的刷屏速度瞬間又刷爆了幾十條“‘惱羞成怒’用錯了”“你才惱羞成怒”之類的評論。
突然有個人評論：“我知道這人是誰了，也是生態研二的，姓李，女。剩下的大家自行領悟吧。別的我不多說，大家心裏有數就行，以後小心點這人。”
事已至此，大家基本也猜出來是誰了。
有人大概還想說點什麽，這時李薇終於受不了，刪帖了。
但是沒多久，論壇裏有了一個管理員親自發的高亮帖，裏麵就是李薇掛著“WW檸檬茶”這個ID誹謗羅雅以及大家吐槽她的全截圖，標題是“羅織罪名之歪風邪氣不可長，望大家引以為戒”。
羅雅手機裏收到一條短信，是陳曉妍的，內容是：“怎麽樣？爽不爽？”
還沒來得及回她，陸續又有好幾個同學發短信來關懷：“雅雅，你怎麽得罪那個神經病了？”“保護我方羅爺！”“雅雅，我把那個煩人精踢出群啦！”羅雅翻出本科時的QQ群一看，果然，李薇已經不在裏麵了，而群裏也討論得熱火朝天，都是關於李薇為什麽要幹這種缺德事的。
羅雅哭笑不得，韓蓉蓉還在群裏呢，踢掉李薇沒什麽用。就算不踢，估計她自己也沒臉待下去了。羅雅在群裏說了自己沒事，讓大家也不要再生氣了，早點休息。
事態漸漸平息，夜已深，眾人都鑽進了被窩。羅雅倒睡不著了，她瞄了一眼時間，23∶20。
這一天過得真夠跌宕起伏的。
論壇裏譴責“WW檸檬茶”的評論淡了，大家很清楚這個ID大概到畢業都不會再上線了。
一個企圖陷害他人的卑劣之徒被當即識破然後被群起而鄙視之，會成為未來幾天裏大家的笑料。順帶，羅雅在院裏也出名了，那些幫她澄清的同學基本都會連帶著歌功頌德一番，把羅雅以往的光輝事跡拿出來絮叨。看著她們誇張的描述，羅雅覺得這幫家夥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雷鋒。
沒想到自己從前出於舉手之勞的幫助能在這麽多同學心中種下善意的種子，羅雅有點淚目，擦了擦眼睛，重新躺回**，打開了手機瀏覽微博，想要隨便看點什麽資訊來重新催生出困意。
一條某明星放生做善事的視頻被很多營銷號推送中。羅雅微博首頁就刷出來好幾條。
視頻裏的帥哥美女笑容燦爛，正把一隻龜扔到海裏。裏麵的女孩還高喊著：“你看你看！它舍不得我們，它遊回來了！一定是要感謝我們！”而男明星則笑著把剛爬上岸的龜又扔得更遠了些，直到它沉入水下，他們才滿足地揮手祝福和告別：“要幸福啊，好好活下去！”
評論多是：“跟隨你的腳步！”“愛護大自然！”“哥哥太善良啦！愛你！”“它會感恩的，會變成仙子來報恩吧？一定會的！”
羅雅很不想破壞她們的感動，但是她必須要說一句：把陸龜扔海裏，它是活不了的。
而且這隻陸龜還是在《華盛頓公約》（CITES）附錄二裏的，等同於國二。捕捉、買賣、殺害都是違法行為。
然後她真的這麽評論了。
隻能說羅雅對粉絲文化太缺乏了解，不，應該說她對網絡文化都缺乏了解。她以為這裏跟校內論壇一樣，自己隻要如實評論，這兩位明星就能認識到自己違法了，去派出所自首，爭取一下寬大處理。
她太天真了。
不到三十秒，那位明星的粉絲已經來了。
她的微博評論被“你說是陸龜就是陸龜了？你算老幾？”“臭婊子想紅是吧？拿這種事蹭熱度！你要不要臉。”“哥哥那麽好，職黑收錢沒良心。”“鍵盤俠當什麽宇宙警察？我們家那邊吃野味的多了，有本事你把他們都抓住啊。”之類的內容淹沒了。這回的刷屏速度可不是區區院內論壇能比的，快到她根本不可能全看過來不說。更直觀的影響是，她手機卡死機了。
羅雅發現她回了這個，下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又刷出來。車軲轆話來回說了幾十遍之後，羅雅拍案而起——我怕你們？爺今天不睡了！反正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是周日，想賴床就賴床。她果斷下床打開電腦。
然後她另開了一條微博，把前一天在山上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又把跟康、彭兩位警官說過的不科學放生的危害都寫了一遍，做成一個大圖片的格式發出去，還艾特了一下那兩位明星。
然而問題並沒有解決。
那些幾乎複製、粘貼一樣完全不過腦子的評論，或者說根本就是單純的人身攻擊又塞滿了她新開的這條微博下。
而她更崩潰地發現，在許多諸如“你媽炸了”的汙言穢語中，夾雜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這什麽森警啊？太廢物了。不如把皮脫下來給我，我幹得都比他們好。”
“我跟你們講，我老家那邊的林業局自己都帶頭吃野味的。”
“森警就會沒收玩家人工繁育的鸚鵡，收回去都給養死了。遇到野生動物他們屁都不管。”
“這女的吹牛吧？她還敢懟警察？誰給她的勇氣？梁靜茹嗎？”
羅雅很少在網上發言，這一句話竟引來這麽大的反響，以至於顛覆了她對世界的認知。
原來除了相關專業人士，根本沒人願意關注科學問題，沒人在乎真相，這些人更喜歡陷入瘋狂的維護偶像、陰謀論、網絡暴力和自我感動中無法自拔。
說不失望、不生氣是假的。羅雅漠然看著不斷刷新的評論，仿佛身處羅馬鮮花廣場，而她就是火刑架上的那個。
剛剛體驗了一把被一邊倒地維護，現在又體驗了一把被一邊倒地攻擊。
已經淩晨兩點半了，情況並沒有絲毫好轉。羅雅鬱悶地關上電腦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