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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18日和19日,延安《解放日報》又按毛澤東的指示,全文轉載了郭沫若的文章,並加了“編者按”,對以《中央日報》為首發起的對郭文的“圍剿”進行了反擊,說“蚍蜉撼大樹,隻是增加了郭先生的文章的曆史價值而已”。之後,毛澤東即指示將該文作為整風文件,供黨內學習。

8月下旬,郭沫若收到周恩來從延安托專人帶來的,用陝甘寧邊區產的淡藍色馬蘭紙印的《屈原》劇本和《甲申三百年祭》的單行本。當天晚上,他即給毛澤東和周恩來以及其他許多在延安的朋友一一修書致函,感謝他們對自己的鼓勵和鞭策。

11月21日,毛澤東親筆複信郭沫若,全文如下:

沫若兄:

大示讀悉。獎飾過分,十分不敢當;但當努力學習,以副故人期望。武昌分手後,成天在工作堆裏,沒有讀書鑽研機會,故對於你的成就,覺得羨慕。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們把它當作整風文件看待。小勝即驕傲,大勝更驕傲,一次又一次吃虧,如何避免此種毛病,實在值得注意。倘能經過大手筆寫一篇太平軍經驗,會是很有益的;但不敢作正式提議,恐怕太累你。最近看了《反正前後》,和我那時在湖南經曆的,幾乎一模一樣,不成熟的資產階級革命,那樣的結局是不可避免的。此次抗日戰爭,應該是成熟了的罷,國際條件是很好的,國內靠我們努力。我雖然兢兢業業,生怕出岔子;但說不定岔子從什麽地方跑來;你看到了什麽錯誤缺點,希望隨時示知。你的史論、史劇有大益於中國人民,隻嫌其少,不嫌其多,精神決不會白費的,希望繼續努力。恩來同誌到後,此間近情當已獲悉,茲不一一。我們大家都想和你見麵,不知有此機會否?

謹祝

健康、愉快與精神煥發!

毛澤東上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於延安

山城重逢見真情

1945年春,郭沫若就跟一位與他親近的青年說,他最崇拜的人是毛澤東,這不僅因為毛澤東已是中國共產黨的主席,更因為他對毛澤東的才華和人格力量的“崇拜”。郭沫若說:“這個人全麵地贏得我的佩服。比如說這個人寫的文章,單是語言文字,就遠非我郭沫若所能及。你去讀讀他的文章,例如《論持久戰》,真是汪洋恣肆,博大精深,句句是至理名言,而且深入淺出,簡潔明了,可以說是現代的太史公筆墨!至於政治、軍事的分析論斷,那是當前中國絕無出其右者,所以他堪稱中國共產黨的傑出領袖,中國現代的非凡的政治家……”

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由延安飛赴重慶與國民黨談判。郭沫若和各民主人士前往機場迎接。這是他們自武漢分手後頭一回見麵。9月1日晚,在出席中蘇友協舉行的雞尾酒會上,他們再次相會。3日下午,毛澤東原打算去郭沫若住處天官府會見各界人士,因舉行慶祝抗戰勝利大遊行而交通受阻,改在談判期間毛澤東在市內下榻處桂園。郭沫若偕夫人於立群前往,在座的有翦伯讚、鄧初民、周穀城、馮乃超等人。毛澤東同大家開懷暢敘,特別對坐在身邊的郭沫若再次談起他讀《反正前後》的印象。

談話快結束時,毛澤東從衣袋裏掏出一塊老懷表來看時間。郭沫若見這塊懷表已經很舊,目前正在和國民黨談判,毛澤東又有許多社會活動,應該有一塊更好的表,於是立即把自己的瑞士名表抹下相贈。

毛澤東對郭沫若的這一贈品十分珍視,曾多次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談起這塊表的來曆,說:“這塊表可不能丟,不要叫別人拿去。”雖然幾經修理,表帶也換過了,但他一直戴到臨終。現在,這塊表就陳列在毛主席紀念堂的展櫃裏。1986年9月9日,汪東興來瞻仰毛澤東遺容時,對參觀的同誌說:“毛主席的禮品裏有好幾塊外賓贈送的表,我曾拿兩塊讓他選一塊戴,但他不要。有一次,這塊表拿去修理,我給他送去一塊禮品表,他不戴,隻是擺在辦公桌上。這塊表修好後,他又將禮品表送回禮品室了。”由此足可看出毛澤東是多麽重視自己和郭沫若之間的深厚的友情。

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一詞曾在文化界人士中廣為傳抄。毛澤東返回延安後,《新民報》副刊《西方夜譚》編者吳祖光,於11月14日將該詞刊載。兩周後,《大公報》又將柳亞子的和詞連同毛澤東的詞一並以顯著位置刊出。一時間,僅重慶就有十餘家報刊發表步韻、唱和與評論文章。輿論沸騰,人心所向,令國民黨當局十分驚恐。

國民黨中宣部的頭目一麵召見《新民報》負責人,責罵其向共產黨“投降”;一麵又在蔣介石授意下指使《中央日報》《掃**報》以唱和為名,攻擊共產黨人“妄圖稱霸”,辱罵人民軍隊不過是黃巢之輩的“草莽”,狂叫什麽要“完璧歸趙”。《益世報》《文化先鋒》等報刊與之遙相呼應。

郭沫若為反擊那些“皮相輕飄”、“鸚鵡學舌”的國民黨禦用文人,先後寫了兩首和詞,對毛澤東的詞予以崇高評價,批駁那些無恥的諫言,說“毛澤東的詞,豈是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所能比擬的,亦與荊軻離燕赴秦刺殺秦始皇時告別友人的千古絕唱《易水寒》本質不同”,毛詞“別開生麵,是堂堂大雅”,國民黨當局的文化掃**,即為“漫天迷霧”也終有消散之時,是“無損晴朗”的!

隨著人民解放軍戰爭的節節勝利,郭沫若對毛澤東的感情也逐漸升華,對毛澤東的曆史功績和雄才大略無比崇仰,對毛澤東的文藝思想自覺遵從且不遺餘力地宣傳介紹,對毛澤東的詩詞,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自愧不如。

1948年11月,郭沫若由香港乘輪船赴東北解放區途中,詩興大發,作《金環吟》一首,其中有“鳳飛岐山嶺,銜環獻毛公”的句子。雖然用的是周朝初周文王時代的鳳鳴岐山的典故,但是表現了詩人對黨、對人民革命事業和領袖的赤誠與報效的感情。

1949年1月,沈陽各界舉行歡迎從香港歸來的民主人士大會。會上,郭沫若公開表示,今後要“以毛澤東主席的意見為意見”。

1949年7月1日,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召開,郭沫若被推為總主席。會議期間,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也來了。臧克家在《得識郭老五十年——懷念郭沫若同誌》一文中曾描寫當時的情景:“毛主席、周總理都親臨盛會。郭老代表近千名代表向毛主席深深地,深深地90度鞠躬。這一鞠躬,給我的印象深刻極了。使我想到20多年來,郭老對竊國大盜蔣介石鄙視之,唾罵之,與之堅決鬥爭,生死不顧。今天,對人民的革命導師則一躬到地,畢恭畢敬。”

1950年國慶節,在天安門城樓上,身為全國文聯主席、政務院副總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的郭沫若代表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手持一麵錦旗,走到毛澤東麵前,恭恭敬敬地贈送給毛澤東。旗上寫著:“我們永遠跟著您走。”毛澤東見狀,十分高興,連忙接下錦旗,與郭沫若握手,表示感謝。

詩詞唱和譜新章

毛澤東和郭沫若從某個意義上說又都是詩人,而且是新時代的革命浪漫主義的傑出代表。他們有許多同好、不少相似之處,如都非常喜歡唐代浪漫主義詩人李白。毛澤東提出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方法,公開為浪漫主義正名;郭沫若公開承認自己是一個浪漫主義者,一改20年代世界觀轉變以來對浪漫主義采取的不滿態度。在繁忙的政務和研究之餘,兩人都喜歡自鑄新詞,或相互傳觀,或互為唱和,或切磋技藝,或評詞論詩,一時傳為文壇佳話。

1955年歲末,郭沫若曾率中國科學院考察團訪問日本,期間寫了《訪日雜詠》十首古體詩,郭沫若將《箱根即景》等七首呈送毛澤東。後來毛澤東十八首詩詞在《詩刊》創刊號上發表不久,郭沫若就寫了《試和毛主席韻》,作《念奴嬌·小湯山》《浪淘沙·看溜冰》《水調歌頭·歸途》,和毛澤東的《念奴嬌·昆侖》《浪淘沙·北戴河》《水調歌頭·遊泳》。

郭沫若在1958年7月《紅旗》雜誌第三期,發表了《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以毛澤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為例,表達對毛澤東的敬仰。郭沫若在文中說:“不用說這裏絲毫也沒有舊式詞人的那種靡靡之音,而使蘇東坡、辛棄疾的豪氣也望塵卻步。這裏使用著浪漫主義的極誇大的手法把現實主義的主題襯托得非常自然生動、深刻動人。這真可以說是古今的絕唱。我們如果要在文藝創作上追求怎樣才能使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結合,毛澤東同誌的詩詞就是我們絕好的典範。”

1959年9月7日,毛澤東寫就七律《到韶山》《登廬山》兩首新作,即寫信給胡喬木,請他將兩首詩“送給郭沫若同誌一閱,看有什麽毛病沒有?”並囑:“加以筆削,是為至要。”郭沫若讀後,於9日、10日連寫兩信,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主席詩《登廬山》第二句‘欲上逶迤’四字,讀起來似有躑躅不進之感。擬易為‘坦道蜿蜒’,不識何如”。又認為:“《到韶山》‘熱風吹雨灑南天’句,仔細反複吟味了多遍,覺得和上句‘冷眼向洋觀世界’不大諧協。如改為‘熱情揮雨灑山川’以表示大躍進,似較鮮明,不識何如。古有成語,曰:‘揮汗成雨’。”毛澤東看後感到很有啟發,將兩詩字句做了修改後,又命胡喬木“再送郭沫若一觀,請他再予審改”。這兩首詩經郭沫若、臧克家等提出意見,毛澤東反複斟酌修改後才公開發表。

1961年10月18日,郭沫若在北京民族文化宮,觀看了浙江省紹劇團演出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這出地方戲引發了郭沫若的詩興和政治熱情,於10月25日夜,寫下了七律《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並在11月1日的《人民日報》上發表:

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

咒念緊箍聞萬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當剮唐僧肉,一拔何虧大聖毛。

教育及時堪讚賞,豬猶智慧勝愚曹。

毛澤東看到後,於11月17日作《七律·和郭沫若同誌》:

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

今日歡呼孫大聖,隻緣妖霧又重來。

郭沫若《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發表的直接政治背景是,在1961年10月蘇共召開的二十二大上,在全世界的社會主義國家麵前,蘇聯人空前激烈地譴責斯大林,猛烈攻擊和中共關係密切的阿爾巴尼亞共產黨,並號召推翻阿共領袖霍查。參加這次會議的中國代表團團長周恩來,當場予以批評與駁斥,並率代表團提前回到中國,以示抗議。蘇共此番舉措,無異於在中蘇關係上火上澆油。

郭沫若寫完《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送交發表的同時呈送了毛澤東,隨後就南下上海、浙江、廣東等地遊訪,約兩月有餘。郭沫若最早看到毛澤東的和詩,據他自己說,是在1962年1月6日的廣州,由康生抄錄見示的。郭沫若見到毛澤東和詩的當天,立馬寫了一首和詩,1月8日由康生轉呈毛澤東:

賴有晴空霹靂雷,不教白骨聚成堆。

九天四海澄迷霧,八十一番弭大災。

僧受折磨知悔恨,豬期振奮報涓埃。

金睛火眼無容赦,哪怕妖精億度來。

毛澤東看了郭沫若的和詩,於1月12日給康生回信(而不是直接複信郭沫若)說:

八日惠書收到,極高興。請告郭沫若同誌,他的和詩好,不要“千刀當剮唐僧肉”了,對中間派采取了統一戰線政策,這就好了。近作詠梅詞一首,是反修正主義的,寄上請一閱。並請送沫若一閱。外附陸遊詠梅詞一首。末尾的說明是我作的,我想是這樣的。究竟此詞何年所作,主題是什麽,尚有待於考證。我不過望文生義說幾句罷了。請代問郭老好!

複信中所說的“反修正主義”的詠梅詞,就是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從郭沫若最初寫的《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來看,郭沫若當時大概沒有考慮到更為複雜的中國國內外政治鬥爭。當看了毛澤東的和詩後,郭沫若馬上意識到自己原先的想法和毛主席的想法有不一致之處。於是,依毛澤東和詩原韻,寫了一首和詩。毛澤東所謂“和詩好”,無異於肯定了郭沫若和詩的用意。其實,對郭沫若和詩的稱讚,恰恰隱含著毛澤東對郭沫若原詩政治內涵的不認同。其中的原委曲折,郭沫若在以後的文章中說了出來:“‘千刀當剮唐僧肉,一拔何虧大聖毛’,這就是我對於‘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的唐僧的判狀。但對戲裏的唐僧這樣批判是不大妥當的。戲裏的唐僧是受了白骨精的欺騙,因而把人妖顛倒了,把敵友混淆了。他是蠢人做出了蠢事。在戲的後半,白骨精的欺騙當場揭穿時,唐僧也就醒悟過來,直到悔恨,並思念孫悟空。”

1962年值逢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20周年之際,經毛澤東同意,《人民文學》5月號發表其30年前舊作詞六首。編輯部特請郭沫若作些詮釋,幫助讀者理解。郭沫若為此跑了幾次中央檔案館弄清每首詞的時代背景,寫成《喜讀毛主席“詞六首”》同時刊在《人民文學》上。郭沫若在收到文章小樣後,即寫信送呈毛澤東“加以刪正”。毛澤東特地對《婁山關》詞開頭的時令和結尾問題做了詳細的說明。說該詞是攻克婁山關、重占遵義後追寫的。南方好多省,冬天無雪,或多年無雪,而隻下霜,長空有雁,曉月不甚寒,正像北方的深秋,雲、貴、川諸省,就是這樣。結尾“蒼山如海,殘陽如血”是當時實際的感受。一到婁山關,這種戰爭的勝利和自然景物的偶然遇合,使這兩句頗為成功。同時,毛澤東還將郭沫若文中感謝中央檔案館同誌的一句話做了修改,改為“其中有中央檔案館的同誌們的很大的幫助”。

毛澤東70虛歲生日那天,郭沫若寫了一首《滿江紅·領袖頌》。《光明日報》在1963年元旦,以《滿江紅·1963年元旦抒懷》為題發表:

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人六億,加強團結,堅持原則。天垮下來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聽雄雞一唱遍寰中,東方白。

太陽出,冰山滴;真金在,豈銷鑠?有雄文四卷,為民立極。桀犬吠堯堪笑止,泥牛入海無消息。迎東風革命展紅旗,乾坤赤。

郭沫若的這首詞又一次引發了毛澤東的詩興和唱和。毛澤東讀後,大發感慨,在短短數日後的1月9日,徹夜未眠,揮毫吟誦成一首《滿江紅·和郭沫若》:

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據身邊工作人員講,毛澤東寫這首詞的時候時而在室內踱來踱去,時而又坐下奮筆疾書,真是殫精竭慮,反複琢磨而成,第二天隻見廢去的稿紙就裝了大半紙簍。1月9日毛澤東即將新詞書贈周恩來。其後發表,又有幾處經過毛澤東修改。

批孔驚濤有安慰

毛澤東對郭沫若的史學著作,曆來十分重視。在毛澤東的中南海故居裏,收藏有郭著《曆史人物》《青銅時代》《十批判書》《奴隸製時代》和《中國史稿》等。這些書上都有圈有點,留下了認真閱讀過的痕跡。

大概是《十批判書》在學術界影響深廣的緣故,毛澤東先後讀了五遍。晚年因為視力不好,還特地印了大字本來看。開始,他對郭沫若的《十批判書》也不是全盤否定,隻是說其中有的觀點是好的,有的有錯,思想是尊孔的。

1968年10月31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擴大的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會上,說到郭沫若的觀點和《十批判書》:

擁護孔夫子的,我們在座的有郭老……我這個人比較有點偏,就不那麽高興孔夫子。你那個《十批判書》崇儒反法,在這一點上我也不那麽讚成。

此時毛澤東語氣平和,還停留在學術觀點的爭鳴上,所以郭沫若也並未感到有多大壓力。

1971年“九一三事件”發生後,情況就有些不同了。1973年5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傳達了毛澤東關於“要批孔”的指示。就在這一年的下半年,毛澤東一而再、再而三強調他批孔揚秦、揚法抑儒的觀點。

1973年5月,毛澤東寫了一首五言詩:

郭老從柳退,不及柳宗元。

名曰共產黨,崇拜孔二先。

同年8月5日,毛澤東又讓江青記錄下他的七律《讀〈封建論〉·贈郭老》:

勸君少罵秦始皇,焚坑事業要商量。

祖龍魂死秦猶在,孔學名高實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製,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從子厚返文王。

毛澤東的《讀〈封建論〉·贈郭老》是他揚秦始皇抑孔夫子、揚法抑儒的經典表述。寫這首詩的時候,毛澤東已經80歲了。這是他寫的最後一首詠史詩,也是他一生中寫的最後一首詩。這首詩之所以寫給郭沫若,是因為郭老20世紀40年代在重慶寫的《十批判書》裏麵,稱讚孔子“是順應著當時的社會變革的潮流的”。毛澤東不讚同這個觀點。對秦始皇曆來遭受非議的“焚書坑儒”之事,毛澤東也多有辯護。這些,他都寫進了詩中。

毛澤東的《讀〈封建論〉·贈郭老》這首詩除了批評郭沫若之外,還有兩個隱而不顯的批評對象。詩中的“孔學名高實秕糠”句實際上是對著宋代詩人謝濤的《夢中詠史》說的:“百年奇特幾張紙,千古英雄一窖塵。唯有炳然周孔教,至今仁義洽生民。”而“祖龍魂死秦猶在”句明顯針對的就是唐人章碣的《焚書坑》的前兩句:“竹帛煙消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1973年7月4日在和王洪文、張春橋的談話中,毛澤東對李白描寫秦始皇的《古風》一詩做了評價。李白詩雲:“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毛澤東認為這幾句寫得非常好,因為這是歌頌秦始皇的;“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毛澤東認為這幾句寫得很不好,因為這是諷刺秦始皇的。

“批林批孔”運動的幹將江青,跑到北京大學,組織起一班人將郭沫若著作中頌揚儒家的話全部摘錄出來,準備印發各地作為批判的靶子。江青這樣做,也不是以郭沫若作為首要和終極目標,她心中有更大用意和目標,那就是被她看作最大障礙的周恩來。毛澤東發現了江青想用郭沫若祭刀,立刻加以製止,並明確指示:“不能批判郭沫若。”

江青還是組織清華、北大兩校“大批判組”(後來取其諧音,以“梁效”署名)連篇累牘地撰寫評法批儒的文章。一貫崇儒的北大名教授馮友蘭迫於形勢,也寫了兩篇批孔文章。毛澤東知道後,饒有興趣地叫人拿來給他看。在看完兩篇文章後,他對人說:“那裏麵可是指了郭老的名字的,別批郭老啊!”後來這兩篇文章在《光明日報》公開發表時,郭沫若的名字和《十批判書》的書名都刪掉了。

1974年1月25日,江青等人擅自在北京首都體育館召開了國務院係統近兩萬人參加的“批林批孔”動員大會。在大會上,江青公然蠻橫地點了郭沫若的名。她還引用毛澤東說過“十批不是好文章”的話,把郭沫若叫起來站著,當眾侮辱達數分鍾之久,這無異於對郭沫若進行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批判。

會後,郭沫若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前海西街18號的家裏,他內心沉鬱,一句話都不想說。家裏人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就在這時,周恩來派人來探望,並對郭沫若的家屬、秘書和工作人員說:“郭老已經是80多歲高齡了,要保護好郭老,保證郭老的安全。”並且傳達了認真保護好郭沫若的四條具體措施:第一,郭老身邊24小時不能離人,要配備專人晝夜值班;第二,要郭老從十多平方米的臥室搬到大房間去住,理由是房子小,氧氣少,對老年人身體不利;第三,郭老在家活動的地方,要鋪上地毯或膠墊,避免滑倒跌傷;第四,具體工作由秘書王廷芳組織執行,出了問題,由他負責。郭沫若聽後激動地連連說:“謝謝總理,謝謝總理!”

1月25日的大會是背著政治局召開的,也沒有經過毛澤東的同意。毛澤東在知道情況之後,十分生氣。他下令扣留江青他們準備發到全國各地的“一·二五”大會實況錄音帶,使有關批判郭沫若的那些話沒有在全國範圍內散播。這使郭沫若感到別有一番暖意在心頭。

出於對“偉大領袖”的感激,也出於“自覺革命”的要求,他於2月7日,抱病寫了兩首題為《春雷》的七律奉呈毛澤東:

春雷動地布昭蘇,滄海群龍競吐珠。

肯定秦皇功百代,判宣孔二有餘辜。

十批大錯明如火,柳論高瞻燦若朱。

願與工農齊步伐,滌除汙濁繪新圖。

讀書卅載探龍穴,雲水茫茫未得珠。

知有神方醫俗骨,難排蠱毒困窮隅。

豈甘樗櫟悲繩墨,願竭駑駘效策驅。

最幸春雷驚大地,寸心初覺識歸途。

郭沫若用回答毛澤東的《讀〈封建論〉·贈郭老》的方式,一方麵檢查、批判自己過去的觀點,一方麵表白自己重新學習、重新認識的決心。

然而,即便如此,江青一夥還是不甘就此罷休。“一·二五”大會後不久,張春橋和江青先後躥到郭沫若家裏,指責他歌頌孔子罵了秦始皇。江青更是逼他寫“批宰相”、“批大儒”的文章。郭沫若知道那是針對周恩來的,即以沉默表示對抗。江青喋喋不休地糾纏了近三小時,郭沫若五內俱焚,急火攻心,當夜即發高燒,住進了醫院。

周恩來知道郭沫若為張春橋、江青所逼,生氣而生病住院的情況後,立即指示要精心治療,並常派自己的醫生去醫院探望。隨後,毛澤東也派人看望郭沫若,並又要去了他寫的《讀〈隨園詩話〉》。這對郭沫若當然是最大的安慰,因為他心裏最清楚,就在這本書的《論秦始皇》一節裏,他是肯定了秦始皇,並為秦始皇的“焚書坑儒”辯解過。

毛澤東逝世一年以後,郭沫若賦詩懷念毛澤東:

形象思維第一流,文章經緯冠千秋。

素箋畫出新天地,赤縣翻成極樂洲。

四匹跳梁潛社鼠,九旬承教認孔丘。

群英繼起完遺誌,永為生民祛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