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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小組提出來一個馬戈林認為稍微不那麽令人不悅的方案:關閉該郡45家公共衛生診所中的11家。
8月下旬,該郡監事會任命馬戈林為“衛生特使”,使衛生危機特別工作組成為政府的永久構成部分,並要求私營企業在9月1日前提交將該郡部分公共衛生係統私有化的提案。步伐瘋狂—因為宣布破產的最後期限是10月1日,正是該郡新財政年度的開始。
“我們對這個郡的長期願景是建立在醫院資金充足的假設之上的,”疲憊的馬戈林解釋道,“我們希望最終將資金從醫院轉移到以社區為基礎的初級保健。但與此同時,我們不得不削減公共衛生係統的開支。這意味著更少的肺結核篩查,更少的傳染病控製—盡管傳播的威脅依然真實存在。向窮人和沒有保險的人提供的初級保健將顯著減少,因此,他們患病和傳播疾病的風險更大,當人們想到這一點時肯定會感到害怕。但是有保險的人不會擔憂,他們會說:‘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當然,他們錯了。因為當我們失去公共衛生安全網的時候,當你談論醫療保健係統、創傷治療、911急救係統的崩潰時,根本沒有假象和自滿的空間!”
衛生服務部主任羅伯特·蓋茨說得更直白:“我不敢保證在目前的趨勢中,不會有人因為這些削減而失去生命。”
在洛杉磯哈德遜綜合健康診所的候診室裏,沒有醫保的寡婦瑪麗·科爾曼說,這裏即將關閉的提議對她來說將是“災難性的”,“我想我隻會更虛弱吧?”而正在接受治療的埃德娜·漢弗萊說,她負擔不起私人護理中心扣除保險後的自費部分,所以十年來,她一直是坐兩小時的公交車到這裏接受治療。這位非裔美國老奶奶“完全不知道”,如果診所關閉了,她該去哪裏。前農場工人路易斯·費拉爾用西班牙語結束了這場令人沮喪的討論,他說:“如果診所關閉,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我的看病問題。我要去哪裏看病?如果我們繼續納稅,他們為什麽不給我們提供服務呢?政府想和人民撇清關係。”
哈德遜診所的行政主管南希·德爾加多在描述最近公布裁員名單以及該診所停止服務後病人的悲慘前景時,悲傷地搖了搖頭,說:“我一直在肯尼亞的醫療服務行業工作,我真想知道美國什麽時候也和肯尼亞或紮伊爾一樣。”619
造成洛杉磯災難的複雜決策過程,在全國各地都有發生,隻是形式沒那麽戲劇化。專家表示,洛杉磯隻是第一個到達災難邊緣的城市,因為它麵臨著最極端的情況。更糟糕的還在後麵,洛杉磯在1995年經曆的危機還沒有反映出削減醫療保險和其他醫療服務的嚴重影響,當時華盛頓對此還正在辯論。這些削減加在一起預計至少會使洛杉磯額外獲得15億美元,相當於該郡未來5年的地方財政收入。這個郡正迫切需要這筆錢來填補財政赤字。620
蓋茨說:“幾年前,當我們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況發生時,加州存在巨大的資金缺口。但那時我們可以向聯邦政府申請新的資金來源。而現在,這隻金鵝已經停止下蛋了。1994的選舉後,州議會和國會都擺出了與以往不同的態度。就在不久前,克林頓還在談論全民醫療保健,而現在我們竟落得如此境地。”
蓋茨垂頭喪氣,精疲力竭,已經失去了與既定局勢抗爭的勇氣:他已於1995年11月1日遞交辭呈並已生效。他歎息著說:“歸根結底,人們似乎不太關心窮人的醫療保健。他們所說的在聯邦層麵上做的每一件事,比如削減貧民醫保,隻會加劇現有的問題。人們甚至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澤夫·雅羅斯拉夫斯基是管理委員會的委員,他代表了蓋茨口中“不關心窮人”的大多數富裕居民。作為一名新當選的自由民主黨人,他把大部分責任都推到了自己的同事身上。
雅羅斯拉夫斯基堅持說:“我認為洛杉磯郡能夠而且應該預見到這一切的到來。他們應該知道的。但郡裏的官員們卻否認這一點。現在有人到處發表高論,說聯邦政府害了我們。沒人要搞砸什麽,我們是自作自受。”621
7月,雅羅斯拉夫斯基和同事格洛麗亞·莫利納前往華盛頓,懇求國會和白宮拯救洛杉磯。盡管他們在白宮受到了熱情的接待,但國會似乎對美國最大城市的困境毫無興趣。
“令我們驚訝的是,立法者對他們的行為在當地造成的後果知之甚少。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我們正處在連環效應的第一波影響中。”雅羅斯拉夫斯基歎息道,“國會還會帶來三到四波更厲害的招,例如切斷撥款、削減貧民醫保,等等。這真的很可怕。想想看,這僅僅是最容易的部分!”
最直接的影響,便是預計有1.5萬名流落街頭的無家可歸者,或洛杉磯貧民區單身公寓裏的底層貧民,將會失去唯一能去看病的政府指定的診所。這個貧民區在市中心的東部,自1920年以來就有了,隻是一個麵積不大的街區,散布著草屋、帳篷、紙箱屋子以及被占用的廢舊汽車。其中部是懷恩加特中心,一家私人資助的單身公寓和無家可歸者服務中心。在這個中心裏,有一個由郡政府資助的醫療診所,計劃在9月15日左右關閉。據懷恩加特中心的主任保羅·泰佩爾稱,隨著這家診所關閉的還有懷恩加特中心裏麵配套開展的一些有關結核病和艾滋病的業務。這些病人大多有毒品、酒精和(或)精神疾病問題,在其他診所或醫院是非常不受歡迎的。
32歲的馬修(他拒絕透露自己的姓)在搬到懷恩加特中心之前,已經在洛杉磯的街道上流浪了很多年,他自己也承認有“嚴重的態度問題,曾非常刻薄”。診所的工作人員發現馬修患有肺結核,當時他正在接受腳部感染的治療。醫生立即給他開了抗生素,告訴他必須連續18個月每天服藥。
有一天下午,馬修沿著貧民窟散步。“我沒少給他們添麻煩。”他回憶說,“但漸漸地,他們說服了我,我開始服用那些藥物。現在我要感謝他們救了我的命。”
當被問到9月15日之後他會去哪裏買結核病藥物時,這個被嚇到的年輕人停下了腳步,思考著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他說,“這是個好問題。”
就在馬修說話的當兒,另一個流浪漢慢吞吞地走過來,從紙袋裏掏出一個瓶子,喝了一大口,問我們在討論什麽。當被告知該郡正麵臨破產,並可能很快關閉其公共衛生設施時,他喊道:“郡裏沒有錢了?不可能!有人把錢放進了他們的口袋。他們要關閉這個地方嗎?不!肯定有人從中撈了一筆。”
和許多懷恩加特的居民一樣,這位匿名的街頭流浪客也是艾滋病病毒陽性。他的醫療需求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聯邦瑞恩·懷特法案基金的資助,該基金旨在減輕紐約和洛杉磯等艾滋病重災區的醫療負擔。但國會拒絕從瑞安·懷特基金裏撥3100萬美元給洛杉磯,除非該郡在10月1日前配套5700萬美元的等額撥款,否則國會拒絕給這筆錢。郡裏似乎誰也不知道這些錢該從哪裏去找。
自1989年以來,洛杉磯的肺結核和艾滋病發病率持續上升,622當地經曆了幾次涉及沙門氏菌和李斯特菌等大規模的食品汙染事件,也經曆了大規模的麻疹流行。當1995年的預算之戰打響時,鼠疫病例才剛剛在這個郡東北部的山區出現。623
二十年來,控製全郡傳染病的責任落在了雪莉·法寧博士的肩上。多年來,她一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預算和權力被納入政治上更強大國土安全部的醫院服務部門之下。她現在必須弄清楚如何在一個不再為最貧窮居民提供初級衛生保健的地方預防疾病的流行。
“我認為有些東西完全失去了控製,”穩健的法寧驚呼道。她說:“我們正麵臨公共衛生支出削減20%以上,但是在過去兩年中,我們已經損失了一半以上的資產。所以真正的削減是50%到70%。1973年,我們有100名地方衛生官員—都是醫生,今天隻剩下14人了。而這些人必須要服務一個麵積超過10.36萬平方千米的郡。即使在關閉45家診所中的34家之前,我們也沒法為社區提供足夠的服務。如果再削減開支,我們就得卷起鋪蓋走人,把公眾的健康拋之腦後。”
這時洛杉磯5歲以下兒童的疫苗接種率僅為58%,但法寧預測在未來3年內,即使是這一驚人的比例,也會有令人沮喪的下降。因此,她認為,兒童麻疹、百日咳和白喉等傳染病可能會暴發。例如,1990年,洛杉磯5歲以下兒童的疫苗接種率下降到42%,直接後果是,洛杉磯暴發了麻疹疫情,導致1700名兒童住院,40人死亡。結核病也會激增,耐藥結核病菌株的出現也會激增—尤其是當更多的洛杉磯窮人自己在黑市買抗生素自己治病的時候。
法寧還預見到艾滋病教育工作的失敗,不安全性行為增加了,其結果是各種性傳播疾病的發病率增加。最後,由移民或流動人口帶來的微生物會被忽視,因為法寧預測,疾病監測能力將幾乎完全崩潰。因此,該郡可能會暴發霍亂、漢坦病毒、黃熱病,甚至出血熱。
“我認為我們將要麵對的結局是不可想象和不可避免的。”法寧總結道。懷特紀念醫院也很擔心,但不是擔心那些負擔不起的病人。懷特鎮距離洛杉磯南加州大學隻有不到一千米,位於洛杉磯的拉美裔貧民聚居區,它是由基督教會組織的一家非營利慈善機構,有377張床位,每月接待3000名急診室病人,其中很多是當地幫派暴力的受害者。它的重症監護室和新生兒病房已經滿負荷運轉,這座82年的大樓裏65%的床位住滿患者—在一個大多數私立醫院隻有45%床位使用率的城市裏,這樣的使用率是異乎尋常地高。624
懷特醫院的首席執行官貝絲·紮卡裏夜以繼日地工作,試圖找到解決辦法,以防止附近的診所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一些部門關閉後,大量患者可能會淹沒她所在的醫院。
“想不出如何量化醫院接待病人的潛力。”稍顯疲憊的紮卡裏說。
所有這一切對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南加州大學來說都是艱難的,這兩所大學加起來培養了比密西西比河以西任何一所醫學院都多的西部醫生。南加州大學的學生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學中心接受培訓,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學生在長灘醫院實習。早在金融危機爆發之前,這兩所醫學院就一直難以收回成本,因為多年來,它們的研究和培訓費用一直被保險公司高額賬單所抵消。然而,到1995年,全郡一半的參保人員都參加了衛生保健組織,其中大部分人在愷撒醫療機構接受治療,衛生保健組織拒絕支付醫學院的賬單,如果郡裏再不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南加州大學管管醫院的事,那麽學校自己肯定無法補上這個缺口。事實上,作為加州大學體係的一部分,薩克拉門托正要削減洛杉磯分校的經費,立法者正在醞釀削減高等教育預算。
使加州危機更加複雜的是第187號提案,該提案於1994年被投票通過正式立法。其目標是不為所有非法移民提供社會服務,以此來減輕納稅人的負擔。實際上,它隻適用於來自墨西哥和中美洲的西班牙語移民。其主要策略是拒絕為拉美裔人提供所有急診服務,除非是生死攸關的,以此來降低公共衛生成本。當第187號提案在全民投票中獲得通過時,醫生和公共衛生工作者大聲疾呼:拒絕必要的治療將違反希波克拉底誓言。他們質問,如何知道說西班牙語的人是合法移民還是非法移民?需要證據嗎?如果病人昏迷不醒,我們會在他找到證明文件之前不給他治療嗎?
到1995年夏天,第187號提案導致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不但省不了錢,反而為洛杉磯帶來了新的更大的開支。原因有二:首先,私人醫院以提案為借口,拒絕為沒有保險的病人提供醫療服務,把大多數說西班牙語的人扔進了郡政府運營的醫院。其次,由於擔心法案通過後的法律後果,這些移民自己也遠離了醫院和診所,直到他們的情況變得非常糟糕。兒童疫苗接種率下降,災難性疾病的發生率上升。
1995年,第187號提案麵臨的挑戰,是繼續按州法院的決議來執行及其結果的不確定性,使得洛杉磯3351242名拉美裔洛杉磯人的健康狀況處於不穩定狀態,其中54%的人既不是美國公民也不是合法移民。從1994年到20世紀末,洛杉磯的拉美裔美國人對這一威脅的反應是,甚至連為孩子提供的“加州醫保”等合法服務都不願享受。625
盡管上述挑戰於1998年催生了一項決議,該決議支持為所有移民提供基本的醫療保健,但這並沒有解決第187號提案裏強調的所有問題。1996年,國會下令將所有非美國籍公民排除在醫療補助計劃之外,即使他們是合法居民和給美國納稅的人。盡管這一限製會因1999年的法院介入而有所鬆口,但向美國的拉美裔傳達的信息是,他們在美國的醫療體係中不受歡迎。到1997年,拉美裔比美國其他任何群體更有可能缺乏醫療保險,他們沒有固定的醫生,隻能跑到公立醫院的急診室去看病,並可能延遲治療,直到病入膏肓。62620世紀末,私人的“聯合基金”認為加州40%的拉美裔人口缺乏任何形式的健康保險,全國未投保的人口中有25%是拉美裔。總的來說,到2000年,無論西班牙裔生活在哪裏或工作在哪裏,他們缺少健康保險的可能性要比別的美國人高出2倍。627
10月1日是破產最後期限,在這之前兩周,衛生特使馬戈林於下令向衛生局的5200名雇員發出裁員通知。同時,民主黨人莫利納和雅羅斯拉夫斯基加大了對白宮的施壓力度。當時的國際服務雇員工會主席約翰·斯威尼也一起助力,發揮了相當大的影響力,他向克林頓保證,無論民主黨是否使公共衛生在洛杉磯消失,工會都不會忘記。628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個郡政府的緊張局勢都在加劇。薩克拉門托的共和黨領導人不再回複驚慌失措的電話。地區銀行對洛杉磯債券的價值進行了新的評估。監事會和馬戈林連夜加班,拚命尋找拯救公共衛生和公立醫院的方法。
9月22日,在隻剩8天的時候,克林頓總統終於伸出了援手。他宣布該郡是醫療補助示範區,聯邦將下撥3.64億美元的基金資助。用克林頓的話來說,要將其打造成“全國的典範”。這筆錢將在5年內(截至2000年9月30日)用於重建整個洛杉磯郡的公共衛生和醫療保健係統,並根據聯邦、州和郡衛生當局聯合製定的戰略方案進行調整。629
但這筆援助並沒有結束勒緊褲腰帶的日子。在聯邦資金到位1年後,又有3900名郡衛生工作人員被降職或解雇,這無疑是美國曆史上對公立醫院和衛生保健最徹底的重組。在接下來的4年裏,這個郡不得不完成衛生服務結構轉型,並且希望在不危及160萬醫療補助受助人、70萬醫療保險投保人和310萬無保險人的健康的前提下能做到這一點。
到1996年,該郡未參保居民的比例全國最高,其中31%是65歲以下。此外,估計至少有70萬黑戶居民在郡公立醫院和診所看病。盡管第187號提案開始執行了,但1995年到1996年,擁入公立醫院的非法西班牙移民還是暴增,630關鍵原因是洛杉磯和墨西哥邊境緩衝地帶的兩個郡發生了騷亂。聖迭戈郡幹脆放棄提供醫療保健的業務,轉而選擇將郡基金轉移到私立醫院,希望它們能夠承擔給窮人看病的負擔。1994年,奧蘭治郡正式破產,兩年後,該郡關閉了大部分公共衛生和醫院設施,以維持償債能力。因此,窮人—不管他們是否是合法的美國居民—紛紛北上洛杉磯郡尋求醫療救助。在醫學中心,常常要排10到15個小時的隊等待治療,不管是喉嚨痛還是嚴重的創傷。
與此同時,郡政府官員回望1995年9月那段瘋狂的日子,將其視為一場噩夢。他們稱之為“核熔毀”“神經崩潰”或“瀕死體驗”。監督員雅羅斯拉夫斯基的助手喬爾·貝爾曼把從1995年夏天到1996年夏天的這段時間總結為“一場被華盛頓的神助攻所避免的真正的災難”。631
1996年8月,剛掌舵4個月的洛杉磯郡衛生服務主任馬克·斐努凱恩博士對洛杉磯的任務和未來充滿熱情。“毫無疑問,洛杉磯不僅是克林頓政府的實驗室,也是其他各種實體的實驗室—如教學醫院、公共衛生學院、保險公司、全國各地的地方政府領導人等。”斐努凱恩在一個涼爽的夏末對一位訪客說,“15年後,人們會問:‘那些年你在哪裏?’洛杉磯會成功的,它是公共衛生實驗室。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具競爭力的醫院管理環境。是時候開創新時期了。當你把洛杉磯和紐約的情況相對比時,就十分鮮明了。美國有公共衛生的雙子塔,一個是紐約市,正在被拆解;632另一個就是洛杉磯。然而,我們已決定重建。我在紐約看到了資產被整體拋售,與我們在這裏所做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認為,公共衛生領域的許多人都在左顧右盼,觀望著這兩個城市目前的情況。”斐努凱恩總結道。顯然,他對洛杉磯更優越的解決方案感到滿意。
克林頓政府給洛杉磯發了一大筆錢,但沒有拯救她。相反,華盛頓的解決方案給洛杉磯帶來了很高的風險,如果不迅速實施徹底的重組和成本節約措施,洛杉磯肯定會在2001年破產。看似神奇的3.64億美元聯邦基金是通過提前加載聯邦醫療補助的預期收入而加持的。政府是根據1994年當地的病人負載量,來估計在接下來的5年裏給洛杉磯撥多少醫療補助基金,並在1995年10月以巨額支出的形式把其中大部分資金都撥出去了。當然,這意味著在接下來的4年裏,洛杉磯每年得到的錢會大幅減少。1995年10月,通過裁員和削減開支,加上白宮的撥款,使該郡的醫療服務債務從6.55億美元頓時減少到710萬美元,這個數字起碼還可以承受。
至少,緩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如果洛杉磯希望繼續避免破產,更大幅的削減開支—削骨療傷直到削到衛生局的骨髓裏—還是必要的。633
“這個郡麵臨著巨大的挑戰。”主管雅羅斯拉夫斯基承認,“我們與克林頓政府建立了良好的夥伴關係,但是他們並沒有在我們需要的時候施以援手。打個比方,洛杉磯郡課像正在貝蒂·福特中心接受戒斷治療一樣,上了長期過度消費的癮,克林頓政府就像是這個診所的工作人員。從組織上和政治上的目的來說,我們都應該靠自己不斷去克服這種過度消費的癮,重振士氣,讓支持者確信我們不會重蹈覆轍。”
雅羅斯拉夫斯基很清楚,通過這次破產危機,他和他的民主黨同伴已經把洛杉磯置於顯微鏡之下來觀察。“看,這些大香蕉是洛杉磯和紐約,”他解釋說,“當洛杉磯打個噴嚏,美國其他郡都會感冒。我們所做的,將會影響到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不幸的是,對於我們來說,這種重組的例子並不多,所以,我們在書寫曆史。”
雅羅斯拉夫斯基堅持認為:“對於紐約或洛杉磯這樣的郡來說,真正的問題是這個國家認為它該對公民負有怎樣的責任。我們欠人民什麽?從全國範圍看,我們隻不過是在重新布置泰坦尼克號上的椅子。而聯邦層麵(在醫療補助、醫療保險和醫院改善基金方麵)產生了政策變化,他們要求各郡所做的,是用更少的錢向更多人提供更多的醫療保健。”
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洛杉磯將其衛生工作重點從個人住院和臨床治療轉移到疾病控製預防。這意味著進一步減少該郡管理的醫院床位數量,並將數千名醫生和護士從治療機構轉到初級保健和公共衛生診所。假定由於適當的初級和預防性幹預措施,3級疾病預防的負擔將大大減輕。當需要進行手術或重症監護時,他們希望病人能被私立醫院接收。急救和創傷護理屬於例外,這仍舊是郡政府的責任。
從短期來看,洛杉磯將會損失一大筆錢,因為放棄了為聯邦和地方醫保的病人提供昂貴的3級護理的責任,確實存在風險。開胸手術、骨科治療和重症監護等費用是困境中洛杉磯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占了州和聯邦政府數億美元的收入。但是,維持日漸老化臃腫的醫院帝國以提供這樣的醫療服務,顯然是在榨幹整個郡的血。
斐努凱恩希望陽光普照的洛杉磯人民不要再沉浸在聯邦和地方醫保的虛假光環中,而要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待通過預防來控製醫療成本的問題—這才是公共健康的本質。他認為,如果洛杉磯需要昂貴的3級醫療的患者變少,從長遠來看,每個人都會省錢。
斐努凱恩堅持說:“我們必須反思,住院治療不是收入來源,而是未能阻止住院治療的失敗。”他還說:“我上任的第一天就宣布,我不會減少公共衛生費用。政府職能裏有什麽事是別人做不到的?答案是公共衛生……我向公共衛生官員們提出了挑戰:在三年內,希望能夠讓我們擁有美國最好的公共衛生係統。”
但經過多年被強大的公立醫院係統當作可憐的繼子對待後,洛杉磯郡的公共衛生部門處境堪憂。20年來,醫院管理人員設法在公共衛生預算上進行了“偷偷摸摸的削減”,部門主管喬納森·弗裏德曼如是說。634
但在公共衛生挑戰方麵可沒有這樣的“削減”:1996年,50多年來第一次,洛杉磯出現了1例本土的霍亂病例。這個病人是一名無家可歸的男子,他已經在該郡居住了10年,沒有離開過該地區。他的病被檢測出與當地供水係統存在危險的微生物汙染有關。此外,據弗裏德曼說,洛杉磯至少有5萬名5歲以下的兒童沒有接種疫苗,這是一個危險的“傳染病蓄水池”。
自1995年10月以來,所有公共衛生和醫院設施的等待時間都有所增加。根據洛杉磯警察局時任局長約翰遜的說法,非緊急情況下的等待時間通常超過6個月。約翰遜說:“在馬丁·路德·金紀念醫院的神經科,掛號已經排到了16個月以後。羚羊穀診所的兒科預約要等上110周。難怪人們不給孩子打疫苗。”
再舉個例子,瑪麗·阿伯特博士是洛杉磯市中心哈德遜綜合健康診所的新任醫務部主任。1995年10月,盡管診所沒有按原定計劃完全停擺,但有10%的醫生被遣散。而且,剩下的員工中,約有一半辭職或調任。頂崗的新人來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學中心部分被勒令關閉的診所,患者也被轉移到了這裏。
他說:“1995年5月,我們每月接待1200到1400名病人。現在每月2600人。”1996年末,哈德遜綜合健康診所的走廊和大廳裏擠滿了焦慮的病人和家屬,大多數人都說西班牙語。這些急症患者平均要等兩個半小時,而之前的等待時間是30分鍾。
對哈德遜綜合健康診所的主管卡羅琳?克拉克來說,這一變化令人心碎。克拉克在離診所隻有幾個街區的地方長大,十多年來,她一直致力於診所的日常運營。“人們錯誤地認為選民不會支持關閉這個中心。我以為會有來自社區的抗議。”她說。
但是,當克拉克在1995年9月指示她的工作人員和病人說診所可能會被關閉時,大家的反應是沉默的。盡管由於白宮的醫療補助豁免政策,這個診所的存在時間被暫時延長了,但克拉克得到了一個教訓:不要指望洛杉磯人民會為窮人的健康挺身而出。
約翰斯頓呼應克拉克的觀點說:“我很擔心公眾的情緒。公眾不想照顧窮人……難以想象一個醫生會板著臉說:‘不管你等了多長時間,都沒關係。’但這似乎就是現實,因為診所裏可能有全郡一半的人口。”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健康政策研究中心的邁克爾·庫西諾正在收拾行囊。他多年來從事洛杉磯醫療衛生服務研究,現在加入了斐努凱恩的員工隊伍,希望能帶領該郡渡過難關。他最擔心的,是新建立的公共醫療管理體係可能會破壞窮人目前運行良好的醫療服務係統。
“我們必須確保管理式醫療不會扼殺整個體係,”庫西諾說。他列舉了幾個例子:是否會因為等待時間過長無法進行心髒手術而導致不必要的心髒病發作?在分發藥物的診所減少的情況下,基本的結核病控製服務能否繼續運行?如果基礎設施崩潰,該郡如何跟蹤疾病流行趨勢,阻止潛在的傳染病,並讓所有兒童接種疫苗?
1996年年底洛杉磯郡公共衛生試點被許多醫生公開反對,認為會破壞現有的窮人創傷救助體係,635個人的健康狀況被作為成本控製的犧牲品,或者在2000年聯邦救助結束後,缺乏足夠的資金維護整個係統的運營。636
為了實現1995年與白宮達成的協議,洛杉磯郡必須在5年的醫療補助示範項目結束前,將住院病人的總負擔減少30%,並將預防性門診服務增加50%。1999年年初,進度令人焦灼,但是雅羅斯拉夫斯基和同事們相信,當聯邦政府的慷慨在2000年9月30日之後消失的時候,會有一個幸存的係統。當倒計時在2000年繼續的時候,他們仍然如此心存僥幸,這個郡的未來似乎相當有保障。總體經濟已從衰退中反彈,進入全麵繁榮,薩克拉門托的新領導層以更寬容的態度看待這個郡的財政和公共衛生困境。大幅削減和重組使衛生預算十多年來首次走出赤字。
當聯邦支票停止支付時,郡官員說,很欣慰的是,至少在大災難來臨之前,郡政府的生計仍然可以維持。637
在遙遠的明尼蘇達州,洛杉磯危機令邁克爾?奧斯特霍爾姆憂心忡忡。他有理由相信,美國公共衛生基礎設施的任何環節存在薄弱之處都會危及整個係統。奧斯特霍爾姆堅持認為,公共衛生監測的效果取決於其最薄弱的環節,他於1995年在華盛頓召開的信息係統研究和技術信息網會議上強調了這些薄弱環節。美國有1600多名全職或兼職監測人員,以保護全國2.5億人口免受微生物汙染,這意味著每16.25萬美國居民隻有一名監測人員。
奧斯特霍爾姆堅持認為,在明尼蘇達州,最大的問題是食物和“候鳥”—當地對明尼蘇達州人的俚語稱呼—通常這些人在墨西哥邊境以南等溫暖的地方度假,從而逃離北極圈的嚴寒。因此,一些微生物經常會搭載明尼蘇達人回程的“便車”,一路北上。明尼蘇達州的食品也越來越多地來自遙遠的地方,根本談不上什麽安全標準。
奧斯特霍爾姆告訴CISET報告的聽眾說:“我們州長向州議員們提供了從哥斯達黎加運來的菠蘿,結果我們這裏暴發了大腸杆菌感染疫情。”從1994年7月到9月,超過27萬美國人因為食用了明尼蘇達州生產的被汙染的冰激淩而腹瀉,這表明食品汙染不僅僅是一種進口現象。但令奧斯特霍爾姆擔心的是,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美國消費的農產品中有70%是進口的,主要來自墨西哥、中美洲、智利、阿根廷和巴西。這是一個危險的趨勢嗎?也許吧,奧斯特霍爾姆總結道。此外,他還擔憂地指出,他在明尼蘇達州的團隊查閱了3000名年齡在1到40歲之間當地居民的就診記錄,1994年因非意外原因過早死亡的病例中,“有10%無法確定其死因。我們最好的猜測是,即使不是全部,它大部分也是由傳染病造成的。”638
但令人驚奇的是,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明尼蘇達人仍然是世界上最健康的人群之一。洛杉磯和紐約在災難和健康危機中苦苦掙紮,20%的人口沒有醫保,而1995年,明尼蘇達隻有9%的人沒有保險醫保,2/3的人有商業醫保或是衛生維護組織登記在冊(明尼蘇達州是全國衛生維護組織登記人數最多的州,覆蓋了近一半的人口)。政府的總負擔(包括貧民醫保和無保險的人)僅占該州總人口的34%—這比其他人口密集、高度城市化的州所麵臨的政府負擔相比好了太多。639
到20世紀90年代末,明尼蘇達州的人口隻有472.55萬,全州的健康安全網絡隻需要覆蓋洛杉磯郡或紐約市一半的人口。當洛杉磯艱難地走出衰退,擺脫由暴亂和自然災害引發的財政災難時,明尼蘇達州卻經曆了完全相反的遭遇:好事太多了。明尼蘇達州的失業率是全國最低的(1996年為4%,1999年為2.2%),經濟蓬勃發展,該州的公司甚至麵臨人手短缺問題,超過40%的公司在招聘方麵遇到了麻煩,其中短缺最嚴重的是衛生部門,私立醫院和醫學研究所給高級護士、醫生和科學家提供了很高的薪水,甚至給股票期權,但仍然無法填補空缺。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