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的堂吉訶德

“關於特朗普,您怎麽認為?”

“還是支持他的。因為咱說什麽也不能支持反方(自由派)。本人倒是覺得他這個人真的愛這個國家。”

“那道牆怎麽說,有意義嗎?”

“一定程度上還是管用的吧!院子有圍牆,有人在門房裏看著,誰也進不到院子裏來。那麽,出門買東西的當口兒怎麽辦?一個道理,看家護院唄!”

“這麽說,您信任這個總統?”

“信任是自己爭取到的,不是別人給的。現如今,他自己說過的話正在一步步兌現。所以,從大家這裏籠絡到了人心。”

“您再談談非法移民?”

“這個國家對世界的付出太多了,幫助了許多人。這是值得自豪的。可是,不管是誰,都把他請進門來,這就不對了!這麽多年,本人一直是搞建築的,可是非法移民一來,工資降低了。工資少了不說,稅金可沒少交。美國人的生活水平本來挺高的,可是現在,政治家把標準降低了。”

“這就是特朗普獲勝的動力吧?”

“搞壞這個國家的應該是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確),咱們都是大好人。比如我平時說話有可能得罪了你,你發火了會打我嗎?會豎起中指從此不理我嗎?可是現在人家發話啦,這種話不能亂說,會傷透人心的。咱脖子上刺的那幾個字母是什麽意思,明白嗎?就像我破壞了你的情緒一樣,你也破壞了我的情緒。這才叫作生活嘛!大家總該接受了吧?”

“政治正確為什麽發展到這個地步呢?”

“自由派的哭聲太高,保守派的朋友害怕了,閉嘴了。這麽說不行,那麽說也不行,等於被人貼上了歧視主義分子的標簽兒。至於當事人具體都幹了些什麽,沒有人過問。”

“對上屆的奧巴馬政府,您如何評價?”

“直說吧,真沒什麽可說的。可是他執政的那八年就沒犯過錯兒嗎?街上的抗議遊行一次都沒發生過?這要是換成特朗普,肯定會被人罵,那家夥幹過的事兒全都不對!前幾天,在臉書上看到自由派活動家上傳的照片,照的是隔離牆裏麵的孩子,指責特朗普政府的‘零寬容’政策。不過,一看照片的日期,原來是奧巴馬任期內拍的。幹出這種事兒的蠢貨,難道不是你們那一派的混蛋嗎?不管怎麽說,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屬於意識形態的問題。大家不是右就是左,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加利福尼亞大學黑斯廷斯法科研究生院的法律學教授約翰·C.威廉姆斯在寫給《華爾街日報》的文章裏指出,自由主義政治家和商界精英認為自己是世界公民。青年精英裏甚至有人否定國家這個概念。另一方麵,像弗裏這樣屬於工人階級的白人為自己身為美國人而感到自豪,不怕別人把這種自豪感的根源認定為“白人占據多數的美國”。

特朗普的功勞之一是讓白人把自己的積怨全部發泄出來。再看他提出的政策,有許多是為了維持白人現有的多數派地位。

今後,包括亞洲血統在內的非白人比率將有所增加。在這個過程中,要求構築邊境牆的聲音無疑會進一步增強。

威廉姆斯繼續說:“問題不在於人種,而在於可持續性。學校、醫院、監獄……到處人滿為患,但錢是咱們這些納稅人出的。每年用在非法移民身上的錢有1300億美元。這怎麽行啊!”

據美國移民改革聯合會(Federation for American Immigration Reform)公布的數字,聯邦政府、州政府和當地政府應對非法移民的成本達1349億美元(“The Fiscal Burden of Illegal Immigration.2017”),非法移民的納稅額估算為189億,兩者相抵後,政府的負擔額為1160億美元。這筆開支是多是少也許存在爭議,但是,納稅人的憤怒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從邊境的監控點出發半個小時後,回到弗裏的家,我用溫水洗了洗臉和手。襯衫上全是泥點,髒得一塌糊塗,心情卻從異乎尋常的邊境回到了現實社會當中。我無意中發現牆角豎著一支12號口徑的霰彈獵槍。一問,說是用來自衛的。

“發現毒販子的場合,您用什麽辦法對付?用槍嚇唬他們?”

“不用、不用!發現毒販子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一組分開行動,南北夾攻。我方雖然也有武器,但絕不能用槍指著對方。實際上,在八個武裝人員的包圍下,對方也隻好認栽。即便他們跑了也沒關係,因為他們一旦和向導走散,要麽迷路後束手就擒,要麽主動過來投降,沒有別的出路!”

“交給邊防警備隊之後呢?”

“一般是驅逐出境,可他們轉身又回來了。”

“以前發生過戰鬥嗎?”

“沒有。用句咱們的行話,目前的情況就是一場‘Soft War’(軟戰)。販毒團夥明白什麽是得失。即便我們查獲了毒品,他們還是有的賺。不過,情況正在發生變化。老子親自查過,現在帶槍的毒販子越來越多了。前些日子,他們從4英裏(約為6.4千米)開外的地方,向邊防警備隊連開4槍。結果電視台隻報道了30秒,又立刻轉到了拆散移民家屬的話題上——我說過,拆散家屬隻是事情的半個真相。據本人估計,咱們非和那幫家夥交上火不可,隻是時間問題。”

“那邊的人肯定認識你,對吧?”

“說起來挺有趣的。有一次老子發現灌木叢裏躲著兩個人,結果他們指著老子喊:‘電影!你不是在電影裏嗎?’原來他倆看過《販毒之地》那部紀錄片。那些人認識我,每年都過來嚇唬兩回,說要把老子‘大卸八塊’什麽的。”

“您打算幹到什麽時候呢?”

“隻要有兩件事出現,老子立刻就不幹了。一件是咱覺得邊境戒備森嚴的時候,另一件是老子死了。不過,從明天起,這段時間咱不在家,去加利福尼亞州參加女兒的婚禮。”

弗裏守護的這段邊境是50英裏(約為80千米)寬的山嶽地帶。在長達3000多千米的邊境線上,這裏隻不過是一個點。在我的心目中,蒂姆·弗裏的形象與麵向風車巋然屹立的堂吉訶德之間可以畫上等號。隻不過,這是他挺身戍邊的生活常態,是他人生道路的真實寫照。

第二章 邊境vs“擺渡人”蒂華納:“地下交易”泛濫的城市

距離美國的聖迭戈近在咫尺的墨西哥西北部邊境城市——蒂華納。

一座產品以出口美國為主的工廠雲集的工業城市。

這裏還聚集了許多麵向美國的販毒分子和非法移民,以及招攬美國人的妓女,因而成為遠近聞名的“地下交易”集散地。

在這座欲望與貧困相互裹挾、可稱為資本主義化身的城市裏,采訪組遇到了一個組織偷渡美國的小夥子,和一個為生活所迫而賣身的婦女。

在美國海關邊境保護局(CBP)的調查結果裏,我看到2017年流入美國的人員情況。最為典型的一天,分別從陸路、海路、空路入境的人數總和為108萬,其中徒步和乘車越境者約為70萬。這一天進口到美國的產品相當於65億美元。GDP(國內生產總值)和消費能力位居世界第一的美國,其吸引全世界的人流和物流的規模,從這組數字中可以略窺一斑。

與這個巨大“黑洞”為鄰的墨西哥蒂華納也是各種貨色一應俱全。邊境工廠的產品、來這些工廠求職的工人、途徑墨西哥流向美國的毒品、逃離本國貧困和暴力的中南美洲非法移民,還有那些勾引男人的妓女們……

2018年9月的一天,采訪組在蒂華納市內約見了一位名叫埃德亞魯多的男士。

在美軍服役的軍人裏也有一些外國人沒有取得美國的國籍,隻持有永居權,即“綠卡”,其中有人因為在服役期間犯罪而受到驅逐出境的處分。退役後失去了永居權,被迫返回原籍。埃德亞魯多便是其中一位被驅逐出境的老兵。

在反映監獄生活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裏有一個奇怪的囚犯,隻要有人需要,卷煙和大麻之類的東西他都能搞到手。而我要采訪的埃德亞魯多也和這個囚犯差不多,在蒂華納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我請他幫忙介紹一個“Smuggler”——將企圖偷渡到美國的非法移民送過邊境的所謂“擺渡人”。我當時準備提出的問題是非法移民如何越境、特朗普上台後偷渡客是增加還是減少?

來到約好的飯店,我以為對方一定是個身強力壯的俠客,沒想到跟著埃德亞魯多一起來的是個稚氣未消的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