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的另類抑或捍衛者

從政治傾向上來看,的確無法通過地域、宗教、種族、受教育程度等簡單的維度來區分美國普通民眾,因為美國的經濟社會基礎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美國有著大量的白人群體,特別是在中西部和東南部地區,他們支持極右翼保守主義價值觀和特朗普主義,但是除了投票,他們鮮有發聲的渠道。美國的知識界多偏向於民主黨,極右翼保守主義又是同時反對民主黨和保守主義當權派,更加沒有知識界願意向美國社會理性闡釋特朗普主義背後的保守主義思想框架,這使得這個白人群體成為共和黨的另類,或者說是理論界或新聞界筆下的危險人物。盡管有研究認為,白人工人階層的支持並不是決定特朗普贏得2016年大選的原因,(26)但是特朗普在大學學曆以下的白人選民中對拜登依然擁有2倍的數量優勢。隨著全球化的加深,諸如鋼鐵、汽車、能源等傳統工業在美國中西部將進一步衰落,這些區域的底層白人在這些年的美國社會氛圍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反向歧視,這將他們中的大多數推向了特朗普主義。

這些群體的生活水平持續下降,他們所處的環境不斷受到汙染,教育等各種公共品並沒有得到改善,有人不禁感慨為何他們還會去支持在政策上對企業比較友好的特朗普主義。(27)這個群體在政治上的怨恨要從經濟和文化的雙重因素上來理解。首先,經濟上的落差感很大,大企業越是通過國際化將科技與海外廉價勞動力結合從而獲得高利潤,企業所在地區的工人失業率就越高,就越是讓這一批工人階層看不到希望。無獨有偶,在這一進程中,美國的人口正在快速多元化,傳統的白人階層感受到的是其他有色人種越來越多的“插隊”現象。這些白人並不是種族主義者,他們對於其他群體的“插隊”現象感到憤慨的不是大家的膚色不同,而是大家對於勞動所得的分配方式的不滿,以及“插隊”的時間點的不滿。(28)這種情緒衝突更多的是階級衝突的體現。底層白人覺得這種“插隊”現象讓他們成為第一代離美國夢越來越遙遠的美國人,於是他們將這種憤怒歸咎於政府,他們認為美國政府背叛了他們。(29)

雖然從長期來看,民主黨掌握著人口結構變化的優勢,獲得了絕大多數非裔和拉丁裔選民的支持。但這畢竟是個漫長的過程,一人一票的選舉政治機製對於選票數量的依賴幾乎是唯一性的,在現有的人口結構下,白人選票仍然具有決定性作用,如果把底層白人通過經濟和文化雙重壓力推向極右翼,那麽特朗普主義就可以在美國獲得勃勃生機。短期來說,如果拜登政府的政策繼續向激進方向偏移,而美國在全球的相對競爭優勢繼續喪失的話,那麽這個白人群體對於特朗普主義的支持力度可能會大大增加。近十幾年來,這一趨勢在傳統上支持民主黨的中北部的賓夕法尼亞、密歇根等州的選舉結果已經顯現出來。自從奧巴馬當選總統以來,民主黨將美國文化的光譜拉得過長,同時生活在中西部地區的底層白人又被主流文化圈譏諷為帶有蔑視成分的“紅脖子”等稱謂,讓他們倍感憤怒。雖然這群人可能連推特賬號都沒有,但是他們成了特朗普主義沉默的支持者。隨著族群結構逐漸趨於多元化和去中心化,傳統的美國社會信念的主流認同地位受到挑戰,美國底層人士參與社會團體的興趣銳減,社會優勢大幅下降,相反,民粹主義無論是在左翼陣營還是右翼陣營都得到了興起。

對此,哈佛大學的桑德爾(Michael Sandel)教授認為民主黨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法克服優績主義的精英思維,認為底層受教育程度較低的白人選民有2/3的選票由此流向了特朗普,並判斷即使特朗普失敗甚至被排擠出政治核心圈,民主黨一樣會因為這個原因再次失敗。(30)桑德爾教授自己就是一名非常露骨的民主黨左翼,他的學術觀點固然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的,但是他隻站在民主黨的角度表達了擔憂。其實優績主義並不是民主黨的專利,共和黨內抱有優績主義思想的政客不在少數,兩黨都有總統對優績主義抱著正麵的態度,包括典型的共和黨總統裏根。2012年代表共和黨參加總統大選的羅姆尼,在與奧巴馬的首場電視辯論上大談特談他的“滴漏理論”,這種理論比優績主義更加精英化。共和黨的底層白人選民並非因為討厭優績主義而選擇特朗普,他們更大程度上是因為恰逢美國盛世的落幕以及社會超常規多元化的降臨這種雙重壓力,而對過度的全球化產生反感,從而選擇了極右翼保守派人士特朗普。他們憎恨那些突然跑到他們前麵插隊的人群,恰恰是因為他們內心還堅持著優績主義的理念,他們不滿的正是過度多元化和去中心主義,甚至民主黨的政治正確原則把優績主義這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社會流動標準也打破了。

對於底層白人這個群體來說,他們是共和黨的票倉,這使得特朗普和他的擁護者們擁有數量極多的選民基礎,同時這些選民的支持很堅定。(31)但是他們在美國政治生態中最大的問題是缺少代言人,以至於他們感到對美國政治未來的走向缺乏決定權。國會中極右翼的共和黨議員受到明顯的排擠,這種排擠甚至經常來自共和黨當權派。新生代議員中的特朗普擁護者如格林、馬特·蓋茨(Matt Gaetz)等在眾議院相當孤立,成為黨內少數派,輕則受到國會的調查,重則被剝奪在國會各種委員會中的成員資格,因此他們麵對相當嚴峻的對選民的政治回饋難題。(32)另外,他們在共和黨內遭遇的當權派勢力非常強大。在2022年國會中期選舉之前,當權派和特朗普支持者之間必將展開生死搏鬥,目前支持彈劾特朗普的共和黨眾議員的競選資金募集情況很好,如果最後他們得到的選票也很多,那將會嚴重撕裂共和黨。(33)共和黨的這種長期分裂狀態會逐漸讓這些底層白人群體成為共和黨內的另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