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主義重壓下的黨內派係鬥爭
整個2016年大選年一路被特朗普踩在腳下的共和黨當權派,並不會為共和黨贏得大選而感到真正的興奮。當權派的很多核心人物在大選進入關鍵階段之後,極度不願意為特朗普背書,紛紛選擇與他分道揚鑣。當特朗普意外贏得大選之後,他們意識到真正的麻煩在特朗普到達華盛頓之後就要開始了。特朗普從頭至尾都不願意表示出對共和黨當權派的屈從,他上任後在第一件大事上就嚐到了共和黨缺乏凝聚力的後果,以52∶48席位占據優勢的共和黨參議院並沒有幫助他推翻奧巴馬的醫保法案,這讓他非常清醒地意識到共和黨派係林立的程度已經超過了他所能控製的範圍。共和黨在國會的渙散給特朗普兌現大選時對選民的政策承諾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繞不開與共和黨各派係的“決鬥”。
特朗普已經看清楚共和黨的內鬥會成為他接下來的重大政策事項—修建美墨邊境牆和稅收製度改革的絆腳石,如果他繼續一而再再而三地無法兌現競選承諾,別說共和黨在2018年的中期選舉中會遭到失敗,甚至連他自己的基本盤都會發生動搖。共和黨當權派的理想狀態是讓華盛頓的政治生態回到2016年之前,而這會對特朗普構成毀滅性的打擊。於是,當權派的領袖人物、時任眾議院議長瑞恩與特朗普的矛盾最先得到了爆發。2017年9月初,美國國會兩黨圍繞颶風救災、聯邦債務上限、聯邦政府關門、非法移民等重要事項展開了激烈的鬥爭,共和黨的瑞恩和麥康奈爾並不希望幫助特朗普實現邊境牆的建造計劃和稅收製度改革目標,他們關心的是如何有利於2018年的國會中期選舉,所以他們隻希望國會能將聯邦債務上限的時間延長到18個月,同時以與民主黨人妥協為理由放棄掉邊境牆建造的計劃。民主黨隻同意延長債務上限3個月到2017年底,同時認為特朗普總統不會同意民主黨的提案,所以他們並沒有反對修建邊境牆。
在此之前,共和黨國會領袖瑞恩、麥康奈爾、麥卡錫等重量級人物已經在白宮與時任財政部部長努欽(Steven Mnuchin)商議好,共和黨拋出的方案是延長18個月聯邦債務上限這個民主黨不可能答應的條件。(9)在麵對民主黨和共和黨對特朗普的雙麵夾擊情勢下,他破天荒地選擇了與民主黨進行合作,同意民主黨主導的法案,成功地解決了債務上限危機、政府停擺、救災等一係列聯邦政府難題。如此一來,在特朗普出乎意料的幫助下,民主黨主導的法案順利在參眾兩院獲得通過,實現了自從2016年底輸掉大選之後的首場立法勝利。(10)這份法案正是眾議院議長瑞恩反對的。特朗普與民主黨的合作,將他與共和黨當權派首領瑞恩的恩怨完全暴露在選民的眼皮底下。特朗普想表達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與民主黨人合作都好過把希望寄托在共和黨當權派身上,即使把聯邦債務上限的延長期限從18個月降到3個月他也在所不惜,他想要警告國會內的共和黨當權派議員們,請他們將他的政策優先事項放在立法工作的首要議程上來,因為接下來他將在打擊非法移民和改革稅製、廢除奧巴馬醫保法案等重大競選承諾方麵實現目標。
而在民主黨內部,特朗普與舒默和佩洛西達成一致的消息反而引起了部分議員的強烈反感,然而佩洛西堅持認為他們取得了勝利,而且她認為民主黨的選民不會不同意民主黨議員與特朗普尋求政策合作的共同點。的確,特朗普幾乎全部同意了民主黨的法案內容,並且在民主黨激進派強調的移民問題上,他也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改變,表示希望“童年抵美者暫緩遣返計劃”(DACA)在6個月緩衝期後能繼續以立法的方式使其永久合法化。這是民主黨激進派和美國移民權益團體極其歡迎的政策選項。(11)特朗普的這些表態無疑向民主黨在參眾兩院的領袖舒默和佩洛西伸出了橄欖枝,因為這兩位民主黨領袖同樣也要帶領本黨在2018年的中期選舉中翻盤,他們非常希望在國會立法方麵有所建樹,在這種情勢下死對頭特朗普突然送來“大禮”,不惜出賣本黨在國會高層達成的共識轉而與民主黨合作,於是舒默和佩洛西便不顧黨內的反對聲,非常急切地與特朗普握手言和而去推進立法議程。這讓共和黨當權派方寸大亂。
特朗普將對DACA計劃(2012年由奧巴馬簽署的童年入境暫時緩遣返計劃,2017的9月被特朗普政府廢除)的合法化與修建美墨邊境牆以保障美國邊境安全囊括在一起闡述他的邊境政策,這才是他真正急於回應選民的政策事項,所以他選擇了以匪夷所思的與民主黨合作的方式挑起了共和黨內的政治鬥爭。盡管特朗普的這一驚天舉動讓共和黨議員們措手不及,一些議員表達了對共和黨麵對中期選舉壓力的擔憂,兩黨的一些政治評論家認為特朗普心中並無共和黨,他隻會做出對於自己最有利的政策選擇,他的這種做法是損人不利己的。(12)然而,他的這種看似不負責任地對競爭對手民主黨“放水”的手法的確奏效了,在之後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瑞恩眾議長竟然被迫宣布放棄連任競選並退出政壇,以48歲的黃金年齡,在眾議院議長這樣的高位宣布“告老還鄉”。選民們並沒有拋棄特朗普,反而更加支持他。這可能是共和黨在21世紀的第一個巨大的轉折點。特朗普不惜向全世界公開他與共和黨當權派的決裂,這給了共和黨當權派沉重的一擊,此後,共和黨開始逐漸轉向擁抱特朗普主義的進程。
特朗普入主白宮後不久,真正與他發生嚴重衝突的恰是一個在保守價值上更加接近於他的團體—共和黨自由黨團(Freedom Caucus)。自由黨團是一個極端保守派係,他們與特朗普持有相似的觀點,都希望打擊共和黨當權派團體,抽幹華盛頓的“政治沼澤”。在醫療改革、有限政府、同性婚姻、墮胎等一係列社會問題上,該黨團都延續了“茶黨”(Tea Party)的極右翼路線。他們在國會的人數並不多,主力軍也就是在眾議院的大約40位眾議員,但是他們的破壞力極強,黨團的投票策略是必須有80%以上的成員進行捆綁投票,其政治策略就是隻要共和黨的議案不夠保守,他們就和民主黨聯手扼殺該議案。(13)於是,自由黨團變成一股總是在關鍵時刻打散共和黨的麻煩勢力。特朗普在上台後的第一件重大政策議程—廢除奧巴馬醫療法案—上就領教到了自由黨團的反作用力。2017年初的眾議院,共和黨以237∶193占優,然而議長瑞恩由於醫保法案始終得不到自由黨團的支持而無法進行表決。
所以特朗普不惜對這個極端保守團體直接開火,在推特上公開發文攻擊他們,告誡他們歸隊,不然會影響總統的執政士氣,而民主黨樂見其成。(14)特朗普認為自由黨團的路線對於共和黨以及他自己的整體破壞性太大,尤其在與民主黨的政策和選舉鬥爭中會造成嚴重不利影響。即使自由黨團能夠基本與他保持一致也已經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因為民主黨在特朗普的執政中期實現了在眾議院的翻盤,而民主黨與共和黨最大的區別在於對外的團結。然而多年來兩黨在華盛頓的力量保持著非常平衡的狀態,隻要一黨黨內出現裂縫,另一個黨就會乘勝追擊,對於特朗普來說,不幸的是這個出現嚴重裂縫的黨是他所在的共和黨。自由黨團在隨後恍然大悟,意識到與特朗普進行緊密合作的必要性,但為時已晚,在特朗普麵臨第一次彈劾的時候,他們雖然成為本黨總統的強力護衛者,(15)但是團結的民主黨已經獲得了多數席位,他們不會像共和黨一樣在占據多數席位時搞內訌浪費機會。因此短短兩年之內,民主黨利用在眾議院的多數席位發起了對特朗普的兩次彈劾。
共和黨內新舊勢力的纏鬥持續,這種鬥爭的風向與特朗普主義的政治前途密切相關。親特朗普主義路線的新生代議員在2021年4月16日發布了一份希望組建“美國優先黨團”的文件,該黨團被外界普遍解讀為期待恢複“盎格魯撒克遜”政治傳統。(16)這一行動立刻遭到各方傳統共和黨勢力的反撲。現任共和黨眾議院領袖麥卡錫、切尼等在當天下午就表示強烈反對成立該黨團,認為這一舉動涉嫌種族歧視。甚至連2015年因為黨內保守派攻擊其與時任總統奧巴馬的合作而被迫辭職的前眾議院議長約翰·貝納(John Boehner)也跳出來強烈指責該計劃,認為這是白人至上主義的體現,而美國一直是移民的土地。可見,共和黨內針對特朗普的反對勢力雖然一直沉默,但實力還是很雄厚的,一旦風向有變,就會傾巢出動。就連沉默多時的前總統小布什也特意選擇了4月16日同一天在《華盛頓郵報》發表署名文章,在移民問題上與美國優先黨團計劃針鋒相對。(17)
共和黨內保守主義思想的主流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對於未來美國政治的發展影響巨大。與新保守主義嵌合了8年的小布什總統,雖然未能幫助其弟弟布什在2016年黨內初選中擊敗特朗普,但是其溫和的政治主張使得布什家族在共和黨和民主黨內非常有人緣。他在《華盛頓郵報》上的署名文章非常有針對性地介紹了他即將出版的新畫集《眾多之一》,來闡述他的核心觀點:移民是美國的決定性資產。布什家族與新保守主義擁護者陣營的聯手,其號召力自然比前議長貝納等人的抨擊性更強。整個新保守主義陣營在2024年大選前必將與特朗普主義進行一場決鬥,不排除推出小布什時期的前副總統迪克·切尼(Dick Cheney)的女兒切尼參加總統競選。切尼是特朗普第二次彈劾案中投讚成票的10位共和黨眾議員之一。特朗普針對她在2021年4月底新一輪民調中的低迷狀態進行了猛烈抨擊,(18)而切尼立即向當權派靠攏,竭力主張特朗普已經不再掌控共和黨,該黨的領導者是麥康奈爾和麥卡錫。(19)這一輪保守主義內部的廝殺,最早會在2022年國會中期選舉中揭曉部分結果,但最終會到2024年大選才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