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快樂的男性

情緒發展中的性別差異,反映了機會和結果之間的聯係。強迫男孩符合標準的男子氣概,隻能以犧牲他們的情感素養為代價。但好消息是,其實隻要環境允許,男孩自身早就已經做好了改變的準備。

我們在哈弗福德學校開設了朋輩谘詢(peer counseling)項目,以鼓勵男孩開展情感技巧訓練:帶著同理心傾聽,誠實地談論情感困擾的起因,讓痛苦的情感浮出水麵,甚至發泄流露出來。隻需要一點點引導,不管是學霸、戲劇專業的學生,還是橄欖球一級聯賽的選手和新手摔跤運動員,都能夠在訓練中同情地傾聽並傾訴他們自己的壓力和煩惱。男孩更願意通過談論帶有情感意味的話題來交流信息並建立信任,比如,與父母的關係、與女孩們的關係、性、色情,甚至是毒品和酒精。他們有勇氣麵對自己最艱難的奮鬥,甚至還會承認自己有過擔心或後悔。

與人們對男性情感匱乏的刻板觀念相悖,該項目證實了這樣一種可能性:男孩具備充分表達他們自己感受的能力。事實上,當他們真正敞開心扉表達自己的情感困惑時,因為壓抑已久的緊張情緒得到釋放,男孩便能夠通過朋輩谘詢項目感受到放鬆。

一名參與者解釋說:

在參加朋輩谘詢項目之前,每當我感到生氣或悲傷時,我就隻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想和任何人交談。但是朋輩谘詢項目中的夥伴對我說:試著和別人談談,會讓你感覺好很多。所以,有一次和女朋友分手,我就主動去找我的朋友傾訴。而以往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就隻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受朋輩谘詢項目的啟發,我意識到,隻有當你開始傾訴,心情才會向好的方向轉變。所以我決定還是去找我的朋友談談,這對我的情感恢複真是幫了大忙。傾訴真的讓我感覺舒服多了。

在以自我否定為基調的整個少年時代,彼此坦誠相待的機會仍然是一塊綠洲。一名學生指出,男孩聚在一起時的表現與他們獨處時的生活有著鮮明對比。後來,他總結道:“這裏麵存在著類似脆弱的東西,允許你和你的同學展示脆弱,這真太真誠了,那天晚上後來我哭了。很多天來,這件事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研究人員發現,隨著年齡增長,男性的“情感表達”能力會變得越來越有限。但是根據我們從這個項目中獲得的經驗,隻要條件允許男孩擁有親密情感,男孩都願意接近這份親密,就像這個男孩解釋的那樣:

事實上,在這個小組內,你可以傾訴任何你想一吐為快的事情。我覺得,是這個小組內的私密性,營造出了環境的安全感。比如,在這裏,你不能對他人評頭論足。這就好比,你應當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而且我認為,還存在某些特殊原因,營造出了這個安全的環境;就比如,這裏不會出現下麵這些反應,比如:“我的天哪,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做那樣的事!”或者,你知道的那種:“真不敢相信你會有那樣的感受!”就像你懂的那種口吻:“我能理解你經曆了什麽。”也許還有一些鼓勵的話。我覺得,那可不是你隨便什麽地方都能找到的某種感覺。而對我來說,那會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多年來,很多男孩都通過這個項目體會到了安全感,並使自身的真我得到了強化,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泰特是一個很受歡迎的男孩,他憑借自身的溫暖、真實和自然隨和廣受同學們歡迎。盡管他的體重超標,嚴重到甚至無法參加體育活動,但他會積極參與每一個遊戲和每一場比賽。在任何一個團隊中,他都是同學們的定心丸。加入朋輩谘詢項目不久後,我曾經要求他在大家麵前轉個圈,這是每次集中訓練的一個固定流程,這個固定流程既能夠振奮集體,同時也能鼓舞個人。

盡管他是那麽的和氣和慷慨,但泰特分享的故事表明,對很多男孩來說,當他們找不到人傾訴時會有多麽無助、多麽孤獨。泰特在吐露內心時說他的母親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而其他男孩臉上流露出的表情讓我明白,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媽媽——他不知道應當如何和他的老師或和朋友傾訴。隨著他的話匣子慢慢打開,我們才知道,每當他感受到壓力時,都會前往她的墓碑旁,打開一隻折疊椅,守著媽媽,就這樣和媽媽說說話。此時此刻我們才明白,他的成長過程是多麽孤獨。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繼續說道,他也從來沒有和他一起生活過,是爺爺奶奶把他拉扯大的。現在,兩位老人上了年紀,他也不得不負擔起兩位祖輩人的生活。泰特表達了自己的感受,也感受到了來自朋友們的熱情支持。真是令人難以想象,自從母親過世後,這些年來,他就這樣一個人擔負起了全部的責任。

不幸的是,泰特並不是唯一一個內心深藏秘密的男孩。每年9月,在項目開展時的首次見麵會上,我們都會發現有許多男孩不願麵對這個世界。

但就像泰特勇敢地打破藩籬講述自己的故事一樣,其他男孩往往也會給出回應。幫助男孩敞開心扉的有效方法並不是什麽秘密。男孩的心中所想,其實就是每個人心中所想:和願意傾聽他、理解他又關心他的人談談心。隻有這樣,才能夠令他們一抒胸臆,從而去拚搏,去爭取幸福的權利。

在那一年臨近年末時,一個參與了項目的男孩寫道:

參與朋輩谘詢項目後,我終於明白,如何成長為一個男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更具體地說,是作為一個男人,應當如何去追求幸福。在這所學校裏,關於“男人究竟是什麽”這個問題存在著大量根深蒂固的誤讀。但對我來說,我已經了解了如何詮釋一個快樂的男人應有的樣子。我知道,幸福意味著能夠坦然而愉快地表達自己的情感;我也知道,幸福源自對某人的行為負責;我還知道,幸福更來自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認識到,隻有接納自己的弱點、承認自己的失誤,才會令我的生活變得豐富,才能夠激勵我更上一層樓,才能教會我謙卑,並引領我走入自愛和寬恕之境。

我在臨床實踐中發現,在一個男孩的自我感覺和身邊人對他的認識之間,往往存在著一道鴻溝。對一個男孩來說,保守秘密簡直是童年生活的一部分。但壓抑感情可從來不是什麽好方法,情感終歸還是會隨著行為一點一滴地流露出來。另外,在一個男孩無法釋懷的思緒回聲室中,積壓的感情隻會被放大、扭曲。

這就是西恩的案例,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家和父母相處:16歲的他在方方麵麵都是一團糟。這個孩子甚至已經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所以當他的父親來電話跟我預約時,種種問題可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的。在學校,西恩成績落後;在家裏,他又目中無人。他無視父母的警告,甚至開始酗酒,沒準兒還沾染了毒品。西恩曾是一名很有天賦的運動員,但賽場上的表現卻不穩定,就連教練都對他失去了信心。不論什麽場合,人們都看不起他,都傾向於把他的困難歸咎於糟糕的選擇、糟糕的性格、缺乏勇氣,甚至更糟的方麵。他正向著成為“壞男孩”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原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倔強的孩子,所以當這個年輕人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我非常驚訝。他一進門就哭了。在這次會談之後的多次會麵中,西恩很快就釋放了諸多緊張和情感上的痛苦,這些感情他已經背負了太長時間。他坦言,與父母的疏遠令他非常傷心。在他看來,他們總是不允許自己解釋就急迫地責備、迅速地憤怒,第一時間便懲罰他,或者幹脆冷漠地轉身離開。在他製造出的一係列麻煩中,這對父母忘記了兒子深陷泥潭,僅僅以無視作為應對之策。他感到既害怕又極端無助,所以這次谘詢的機會就仿佛一根救命稻草被他緊緊抓在手心,他需要解脫,需要共鳴。

西恩排解了心中的煩惱,開始更清晰地思考自己的選擇,最終,能夠更好地控製自己的行為。一度,西恩解釋道,他總感覺有必要把內心的擔憂說出來。不得不把事情埋在心中時,他將這種狀態描述為“內在壓力”。但當他和父母的關係陷入惡性循環時,他又找不到任何一個人可以傾吐自己的感受。為了緩解壓力,他便轉而投向了酒精和毒品的懷抱。

西恩擁有很強的洞察力,他漸漸承認,自己的行為本質上其實是弄巧成拙。沒過多久,他便同意接受戒毒戒酒項目治療。隻有治療,才能緩解情感失控,避免對情感麻木習以為常。在與父母交談的過程中,西恩讓他們明白,究竟應當如何做才能真正幫助到自己的兒子。他的成績開始提升,踢足球也更加全情投入,最終獲得了進入頂級學院球隊的獎學金。

我驚訝地發現西恩是如此有自知之明,這說明:認為男孩不擅長情感表達的想法是多麽深入人心。像西恩和泰特這樣的男孩,他們的思考深度和情感天賦令我措手不及。我自己所受的情感訓練,也令我對男子漢的刻板觀念根深蒂固。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朋輩谘詢網站(peer counseling network)。當時,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對任何人吐露過自己的情感,也很久沒有對人全心全意地吐露真心了。為了在這個世界上闖出自己的道路,為了消化掉艱難的情緒,我幾乎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我已經對情感完全麻木。

最初一年左右,我在接近自己內心深層的感受時總仿佛盲人摸象。慢慢地,我學會了重複體悟自己的情感。我必須重新學習感受那些發自內心、源自本真的東西。當我努力從被孤立的狀態中恢複過來的時候,一段又一段被噓停、被羞辱、被威脅或被無視的記憶在我的腦海中紛紛閃現。所以幾年後,當我遇到一個像西恩這樣的男孩——他是一個即使自我封閉,但當自己需要時,還依然具備敞開心扉能力的孩子——我真的被他藏於內心的正直深深打動。

想要再次接近自己的內心世界需要努力、自律和信念。我對自己變得如此封閉感到難過,總覺得有某些相當重要的東西已經離我而去。重新找回心靈的完整的過程往往很痛苦,我腦海中存儲的情感反應和情感記憶都是負麵的。但當我允許自己去感受眼前發生的現狀時,便已經是取得了拓展性的進步,不僅緊張感得到了舒緩,而且因為我不再透過失望、痛苦和恐懼的有色眼鏡來看待這個世界,我的世界觀也開始變得與以往不同。即使感受本身是無意識的,悲觀厭世和憤世嫉俗中也被習慣性地認為理所當然,也會為交談和傾聽的力量所折服。回過頭來,再重新審視我所感受到的,將會帶來更有希望、更有活力的前景。

大多數年輕、心態仍然開放的男孩,都比我這個成年人活得更輕鬆。在參與學校開設的項目時,我們獲得的經驗是:其實每個男孩都具備更好地關注、表達和調節自己感受的能力。一開始,由於他們的生活壓力和人際關係質量各有不同,男孩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情感開放水平。但當他們在這個項目中進行練習之後,每個男孩都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並且樂於接受這個改變的機會。比如泰特和西恩,他們都曾一度陷入無法擺脫的情感困境。糟糕的決策不僅加重了他們的孤立感,更對負麵結果進行了強化。

有兩種情感狀態對男孩有特殊的相關性,尤其是在他們沒有機會從逆境中恢複的情況下。文化規範強化了男孩羞恥和憤怒的經曆,讓他們的情緒發展變得混亂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