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篇—— 丟掉記憶的同時,也卸下了身份

上野 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就是癡呆症了。不久前,我找了一位癡呆症專家,為大腦做了一次核磁共振檢查。因為我想先拍下自己大腦目前的狀態。

樋口 我也拍了。

上野 早川先生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一直都沒有忘記自己是誰,而早就宣布自己患上癡呆症的長穀川和夫醫生,到後期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是誰。就連曾經那麽聰慧過人的森崎和江女士也因為患上癡呆症而不得不住進了養老院,這件事還是她兒子寫信告訴我的呢。他在信中用了一句特別的話來描述母親的病情:“我的母親已經卸下森崎和江的身份,過上了平靜安穩的生活。”說得真是太好了。卸下了樋口惠子的身份……卸下了上野千鶴子的身份……

樋口 我已經開始有些糊塗了。

上野 像我和您這樣的人,通常都會被冠上一個指示代詞,比如“那個”樋口惠子。即便是我們這樣的人,最終也要忘記自己。比如我看完森崎女士的兒子的來信後,反而感到了些許欣慰:“哦,看樣子她在人生的最後階段終於可以放下自己了。”其實癡呆症也並不完全是件壞事,對於自己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新的希望呢?

樋口 這真是個讓人受啟發的故事。

上野 說起來,我真是佩服長穀川和夫先生的夫人,長穀川先生在患上癡呆症後,不是丟東西就是丟錢包,每天都會出現各種意外狀況。一般人遇到這種事肯定會很生氣對吧?可是他的夫人卻說:“東西丟就丟了吧,所幸他不會記住自己犯的錯,不會為此感到難受,這就已經很好了。”能夠不用擔心受到任何人的指責,能夠安靜、愉快地住在自己家裏,我想即便患了癡呆症,也依舊能夠過得很好吧。

樋口 癡呆的情況是多種多樣的。

上野 是的。真希望自己能癡呆得輕鬆一點。

樋口 我有一個同學,7年前開始出現癡呆的症狀。我偶爾也會去看看她,3年前她還能認出來誰是誰,不過最近已經完全不認識人了。但她還是潛意識中覺得來的都是自己的朋友,所以看起來也很開心。她的床邊放著她先生的照片,不過她看照片的時候也是一副“這是誰”的神情。

上野 這不是很好嗎?她已經完全卸下了妻子、母親的身份,甚至卸下了自己的身份……

樋口 但是如果那樣,大家可能就不會積極地去看她了吧。想想也挺悲哀的。真是太難了。

上野 有了看護保險後,已經無須擔心無人照料的問題了,所以大可安心地把自己當成已經下了黃泉的人。有些母女不和的家庭,自母親患了癡呆症後,二人間的關係反而得到了緩和,看到一直以來都很霸道的母親因癡呆而變得天真爛漫,女兒感到很欣慰、很開心,覺得自己能夠好好地陪伴母親度過晚年了。聽到這些案例後,我就會覺得癡呆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