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篇——找到屬於自己的告別儀式

上野 我總聽大家說,如果家裏親戚多,光是紅白事都能掏空我們的棺材本。

樋口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我曾在報紙上看到過一篇文章,裏麵提到了一個新詞叫“行為告別”。文章大致寫的是,一對老夫妻已經為兒孫做了幾十年的飯,但最近發現無論是體力還是經濟都很難再支撐他們繼續下去,於是他們決定以後不再這麽做了,那位母親終於鼓起勇氣告訴兒孫,以後也歡迎他們來做客,但不會再給他們做飯了。

上野 對自己的孩子當然可以這麽說。但親戚朋友去世都是很突然的,我常聽人說,每年都要支出許多預料之外的白事隨禮。在這方麵,我一直很佩服社會學家鶴見和子女士(社會學家,1918—2006)。她是我很好的朋友,她本人可以說是單純、善良了一輩子,所以我總是戲稱她為“老baby”(老可愛),她一般管我叫“老混混”,(笑)每次聽到這個稱呼,我都覺得她是在提醒我“可千萬別嘚瑟”。我的這位“老baby”照顧臥病在床的父親(政治家鶴見祐輔)長達14年並送走了他。有一次,我約了“老baby”吃飯,結果她遲到了一會兒,進來的時候還喘著粗氣。我就問她是從哪兒過來的,她說去參加父親朋友的葬禮了。然後她告訴我:“我終於履行完所有的義務了。”也就是說,她已經替父親參加完所有朋友的葬禮了。聽到這裏,我真的很感動,並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喊她“老baby”了。我這個人沒什麽責任心,所以一直十分佩服那些意誌堅定的人。

樋口 我也是如此。我就是再有責任心,這副身子骨也不允許我太“蹦躂”了,而且我也絕對不會對一個意誌堅定的人指手畫腳。特別這幾年更是感到自己大限將至,所以越發佩服那些意誌堅定的人。

上野 這幾年我已經不大參加婚禮了,但隻要身體允許,還是會盡量出席葬禮的,我想和離開的人好好道別。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發意識到自己與逝者家屬其實是陌生的。就是有些家屬,我可能以前從來沒見過。盡管我和逝者很親近,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家人。有些時候,我甚至不知道這位去世的朋友原來結過婚。因此,即便去參加葬禮,麵對的也是一些完全陌生的人,更別提跟誰一起憶當年了。

樋口 我跟您說個真事。我的一位女同學去世了,我就去殯儀館送她最後一程。到了殯儀館,卻發現那兒同時在舉行多場追悼會,偏偏我又隻記得這位女同學婚前姓什麽,從來沒注意過她冠了什麽夫姓。然後我就想,要不就找找照片吧,可是我們很多年沒見了,大家的變化都很大,哪裏還能認得出來呢?結果我什麽都沒做,就這麽又回來了。(笑)

上野 所以我最近也不太願意參加葬禮了。可是如果不親自對尊敬或喜歡的人說一聲再見,我又總覺得會留下遺憾。於是我委托京都的一家隻以山野花為材料的花店,在逝者“七七”過後幫我送一束花到他家中。因為葬禮上可從來不會缺花,所以我就等那些花都謝了以後給他續上新的花。我想用這種方式對他說再見,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告別儀式”。

樋口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其實是一件非常悲傷的事情,隻要還走得動,我就會盡量去參加他們的葬禮和追悼會,不過說實話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誰能趕在未來的一年內去找閻王爺報到,還有機會得到我的送別。

上野 也就是您預感兩年後自己就走不動了是吧?這麽說來,何時開始不去參加葬禮,其實還是由自己的體力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