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篇——如果可以發光發熱,為什麽不呢

上野 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您是否考慮過何時卸下“讓老齡化社會更美好之婦女會”的理事長一職呢?

樋口 您怎麽看的?

上野 您可別問我,(笑)不過每次看著您,我都在思考自己該在什麽時候離開。

樋口 之前,四位主要負責人在關於協會將來該何去何從的問題上曾做過深入討論,其他三位負責人都表示“我們尊重樋口女士的決定”。確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在安排協會的事務,就連活動地點都是我提供的。這個協會本來就是由一千個比我大10歲的老姐姐們組成的,所以最近老齡化也是越發嚴重了,而且陸續有人因去世或住進養老院而離開協會。不過我們調查民意後發現,“請不要熄滅這超高齡社會中的唯一一盞女性團體之燈”的呼聲還是非常高的,所以我也有些為難。

上野 “尊重樋口女士的決定”,是否意味著一切由您做主呢?

樋口 如果讓我來決定,我會對理事成員進行大幅調整,以確保協會的可持續發展。如果您也願意加入,那更是再好不過了。可是疫情當前,我們連理事會都無法召開。所以大家一致同意,將現有的人事任命延長兩年。所以我希望能在今年到明年之間做一個決定。

上野 您有沒有想過卸任這件事?

樋口 從來沒有。

上野 哦,這樣啊,那我想問個有些冒昧的問題:是因為您覺得後繼無人嗎?

樋口 現任的副理會長和秘書長都是很有能力的人,為人也很和善。我認為她們完全可以勝任協會的管理工作。問題就在於她們的年紀和我也差不了幾歲。另一個就是經濟方麵的問題。一直以來,我都將新宿的辦公室用作協會活動的地點,也考慮過以後是否要將這個辦公室移交給後任理事長,或是直接移交給協會。

上野 這個辦公室是您自己的嗎?

樋口 是的。不過經曆了新冠肺炎疫情後,我倒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疫情前,我們經常組織一些講座呀、課程呀,疫情突發後就全部停止了,我也一下子體會到了什麽叫坐吃山空。我們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下一秒會發生什麽變化,所以我覺得移交辦公室這件事還是要再慎重考慮一段時間。

上野 我們的WAN(4)協會連辦公室都沒有呢,就在理事長家中辦公。

樋口 接手協會後,我才意識到活動基地很重要。

上野 我很理解,但我們也確實是負擔不起。

樋口 所以我用畢生積蓄買下了的那間辦公室,就是“讓老齡化社會更美好之婦女會”長久運營下去的保障。所有人都很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都十分尊重我。但是,協會的運營不可能隻靠某幾個人的力量,一定少不了公開討論、商議、地方團體支援活動等的協助。但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不知道將來該如何放手。

上野 其實我對這個問題也很有興趣,想看看您將來會怎麽做。

樋口 要不,您接手吧?

上野 您可饒了我吧。我肩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我覺得還是培養下一代接班人比較好。

樋口 學者和社會團體成員中確實不乏優秀的全能之才,但性別不平等之類的問題導致這些人得不到全麵成長。而且優秀的大學女教師,平時也是非常忙的。

上野 但她們也有退休的時候啊。

樋口 話雖如此,但這樣一來,我們的搜索範圍就隻剩下50歲以上且願意從事NPO(5)活動的學者了。

上野 我最近倒有一個不一樣的思路。如您所說,盡管這個社會對女性不太友好,可隻要有上進心、能幹,女性依舊可以得到一份體麵的工作,收入也很可觀。所以我們很難要求這樣的人自願加入誌願者的隊伍。

樋口 所以我們要提升社會團體的魅力。

上野 您說得很對。但我覺得年輕人應該不大願意做這些。所以我把目光放在了那些65歲退休的人群中,這些人至少還能工作10年,可以充分發揮他們的餘熱。例如從編輯崗位上退下來的那些人就很合適,因為她們非常擅長與不同行業的人打交道。

樋口 目前我們比較想要的是,一個能站在弱勢婦女的立場上開展活動,並勇於向社會和政府發聲的人。

上野 請讓我來。政府一定討厭死我了。(笑)

樋口 這裏也存在一個歧視問題,審議會委員有一個內部規定,允許員工70歲後退休。

上野 因為要討論高齡化社會問題,肯定要有一些高齡人士參與討論。

樋口 確實也有這方麵的考慮。2008年,日本推出了後期高齡者醫療製度(6),繼介護保險(7)之後,我時隔多年再次於國會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當時我就發現,雖然後期高齡者醫療製度是為75歲以上的老年人製定的,但參與決議的人群中,幾乎沒有75歲以上的老年人。

上野 這不是很奇怪嗎?

樋口 後來成立的醫療保險部會(8)中,分別指定了一位75歲以上的男性和一位75歲以上的女性參與,我便是其中一員。

上野 這意味著您有機會改變製度了?

樋口 是的,所以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上野 這樣說來,您的社會活動可以說是至死方休了。我接任NPO的理事長一職後,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培養接班人,以及自己該什麽時候卸任的問題。

樋口 其實我一直覺得培養接班人這件事,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有點“不敬”的。因為接班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自己決定該怎麽做。

上野 您說得很對。我曾問過一位風險公司的創始人:“您想過何時退休的問題嗎?”他告訴我:“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能會一直幹到幹不動的那天吧。不過我從來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我離開後,我的同事們也一樣可以幹得很好。”

樋口 我完全讚同。其實您也可以這麽做。

上野 但我總擔心自己一直把持著權力,會不會不太好……

樋口 我能理解人們對長期把持權力者的不滿情緒,但老齡化社會才剛剛開始。雖說我現在已經將近90歲了,但事實上還有更多的虛弱者(處於健康和生活不能自理之間的階段),或者也可以說是處於“踉蹌無力期”的老年人,可以說這個人群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在高齡人口中處於壓倒性的位置,這同時也是我們麵臨的最大問題。如果讓那些喜歡宅在家裏的老年人們再次踏入社會,如何給她們更好、更多的護理,如何完善社會信用體係,以替代家人的作用等,可以說要解決的問題真是堆積如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