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足下高才

被劍影踢飛的頭顱當堂劃過,血影噴濺,堂下無人能躲得及,士子佳人皆都一身鮮血斑駁,一時狼狽不堪,花魁也被嚇得不輕。

原本最是在意花魁的薛裴之此刻竟是再顧不得美人,將手中酒壺一拋,旋身一轉朝著樓上欄杆躍去,一個利落翻身翻進了欄杆內,足見此人身手不錯。

劍影也趕緊來到楚弦身邊護住他,側首看去,卻見到花魁嬌嬌弱弱的模樣,讓她眉心一蹙,並不喜歡的樣子。

“趕緊報官。”有人反應過來,立即呼喊出來。堂中乍然一驚,隨後又再度慌亂了起來,照說天下才子進京,太平盛世,誰都不曾想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實在是匪夷所思。

楚弦漠然,回首看了一眼樓上的欄杆邊,那張牡丹圖已經沒有了原本的樣子了,隻餘下那一道斑駁觸目的血跡,就像是……有人用紅綢蓋住了似的。

楚弦讓店家先將堂內諸才子安頓好,等候官府來人問詢,隨後攜著劍影往樓上走去。忽然,楚弦與花魁對視了一眼,他發現這個女子似乎從一開始,就目光流連。

楚弦不語,繼續朝樓上的方向走去,他倒是很好奇,這個薛裴之,有何能耐?

登上樓梯的時候,身後劍影明顯不悅,“兄長,何必插手這些事?我們幹脆直接亮明了身份進宮去見了質子,倒也省去了許多。”

她最是見不慣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了,誰曾想這才一進京就遇見了這麽震驚的殺人案?

楚弦輕搖了一下頭,“你休要亂了套,等盛周皇帝召見,麵見了盛周皇帝再見質子,這才符合規矩。”楚弦怎能不理此事,才子是與他無關,但是這才子臨死之前所畫的牡丹圖,卻是他在意的。

“可是……”劍影忿忿,卻又不能阻止,隻能護在楚弦身側一起走上去。

樓上,那酒醉書生的屍體朝裏趴倒在地,一趟血跡堆積在那屍體的邊上,血水已經不再是井噴的趨勢了,隻是那脖子上碗口粗的切口,讓人不忍直視。

這前一刻還在這樓上揮毫灑磨、鬥酒詩畫的鮮活人,此刻便已成了身首異處的一具屍體了。

“錦繡天成,一筆揮毫。此才子筆鋒幹脆利落,就如他的死,竟也如出一轍,無半點拖泥帶水。”楚弦站在那灘血水邊上,負手不前,看著那倒地的屍體,不禁開口說道。

那頭顱落下之際,若有半點拖遝的話,恐不是那般光景。

薛裴之微微詫異,看了一眼楚弦,沉吟了一瞬之後,才開口道:“不錯,確實幹脆利落,毫無半點拖泥帶水。”他將身退出這具屍體邊上,小心翼翼,在這上麵查看了許久竟然也沒半點沾染到現場的痕跡。

看樣子,這薛公子是個習慣出入凶殺現場的熟手。

站在楚弦的麵前,薛裴之看他的眼光也多了幾分戒備,不再似剛才鬥酒時般的豪爽,“公子似乎,對這死者深感興趣?”他觀了一眼堂下,其他人都對這件事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唯獨楚弦居然還登上樓來。

“薛公子不也同樣,倍感興趣?”楚弦反問。

薛裴之一愣,竟有些答不上話來,許是不屑這般言語,但是最後又帶著些許扭捏,道:“家父薛長君,乃大理寺卿。”他自詡清高,不屑用父親的官身招搖,但是唯獨,對這些凶殺之案,異常的有興趣。

所以案發的第一時間,他就上來查看了。

可是,楚弦聞言過後卻格外的平靜,似乎並不買賬,隻說:“那也與公子無關,不曾聽聞大理寺卿公子有公職在身,可見此案你我同樣無權插手,皆屬看客,或者……都是證人。”

薛裴之默住了,尋常時候,在京中一旦遇到這種情況他即便是插手,衙中人見到了也是默許。一來是因為他薛公子的身份,二來他在盛京中素有“神探”美譽,自然無人敢這樣攔他,而今楚弦的話,卻叫他無法反駁,臉如青黎。

楚弦也並非是為了來與他爭辯的,他並無再跨步上前,隻是上來查看一下,印證自己的想法罷了。這邊上欄杆,欄杆上的畫,畫裏的牡丹,牡丹外的才子……楚弦默不作聲,但卻全然看在眼中。

再看這樓上,權作酒肆逍遙之樂,除了這前邊樓梯再沒有其他的出路, 與後院客房更是隔了一個院子之遠。剛才客棧裏的其他人為了看花魁遊街,全都下了樓梯,所以死者臨死前,整個客棧的樓上便隻有他一人。

便是整個樓上隻有他一人的情況下,被當堂梟首,眾目睽睽,頭顱當堂滾下,血濺牡丹圖。

“堂下多少人,親眼見他命喪當場,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樓上卻獨獨死者一人,無凶手,更無作案利器。”楚弦言道,輕搖著頭,對眼前這樁迷案本是不抱興趣的,但是卻又因為死者所畫的那副圖,讓楚弦倍感興趣。

當年火燒牡丹園的景象,竟從一個進京才子手中繪出,這……可真有意思。

薛裴之先上來一步,自然也是知道這上麵的景象的,楚弦所見到的與他所見,並無不同,他疑惑的道:“究竟是要多快的刀,才能在那一瞬間……”他將手橫過自己的脖子處,“這般幹脆、利落?”

他自小鍾鳴鼎食,又加上父親任職的緣故,自然知道許多。就是尋常砍頭最快的劊子手,他的刀都必須奮力揮砍,借助由上往下的力道,方能做到一刀砍斷,不拖泥帶水。

如果要像眼前這個死者這般一轉身便淩空梟首的,尋常快刀利劍,怕還是差了些許,更何況,這樓上根本就沒利器與凶手的痕跡。

“未必就是刀。”楚弦言道,這上麵的一切他也幾乎看得差不多了,再留無異,繼而轉身朝著樓下走去,除了屍身,還有另外一樣他沒查看,頭顱。

正當楚弦下樓想去查看那顆被劍影踢飛的頭顱時,京兆府那邊來人了。店小二去報案時,京兆府那邊一聽是京中才子命案,大比在即,誰都不敢因此驚動皇上,所以趕緊著人來查。

捕快帶人來時命人封鎖客棧,正好撞見了楚弦從樓上下來,捕快聲大,喊道:“現場誰都不許離開,一草一木,一幾一案都給我記錄在冊。”捕頭脾氣並不好,特別還是在大比前出了這等事,風口浪尖,正是棘手,稍微一個沒辦好,那便是吃罪不起的。

上樓時又正好見到了薛裴之,這捕頭的臉色才轉好,帶人上去查看屍體,轉頭對薛裴之恭敬的問:“薛公子也在呀!”都聽說這大理寺公子薛裴之喜好斷案,如今看到他也在場的時候,捕頭也終是鬆了一口氣,“公子是斷案高手,定有高見。”

“是鐵捕頭呀!我來看花魁遊街,恰巧碰見這案子。”薛裴之眉心緊蹙,俊顏上一片愁雲,這單案子,怕未必像眼前鐵捕頭所說的這麽好辦。薛裴之繼而言道:“高見不敢,隻是疑點重重,卻毫無半點證據。”說道,薛裴之想起了剛才楚弦的話說到一半,他指向了楚弦那邊。

薛裴之還沒說話呢,鐵捕頭以為是薛公子查出了端倪,見他伸出手指向了楚弦的時候,捕頭立馬張聲大喊,“給我把這人抓了,回去嚴加審問。”

其餘捕快一聽到這命令,紛紛拔刀上前圍住,正要抓捕的時候,劍影將腰間軟劍拔出,冷聲喝:“誰敢造次?”她緊緊護在楚弦的身前,鄙夷的看著眼前這些捕快,“你們一沒勘察,二沒問詢,三沒證據的,這就著手抓人了?這就是你們盛京衙門的做事方式?”

“錯了,”薛裴之叫了起來,趕緊上前來解開這誤會,“這位公子剛才與眾人一樣,案發時與我都在堂下賞畫看花魁。”他上前來解圍,來到楚弦麵前的時候,他顯得不好意思的朝著楚弦拱手作揖,“是我疏忽了,望公子見諒。”

楚弦好遐以待的看著眼前薛公子,伸出手輕點了一下劍影的肩膀,劍影這才收了軟劍。

薛裴之倒是恭謙有禮,問:“眼下死者橫陳在前,我尋了這樓上不見利器,更不見凶手,漫無頭緒。我見公子剛才所言,似有灼見,足下高才,裴之願聞其詳。”

楚弦倒沒想到這個薛公子竟有這般氣量,卻也可見他為了斷案,倒十分赤誠,楚弦也是無法確定,隻道:“我得先見了頭顱再說。”

說道,楚弦轉身下了樓梯,順著血跡一路找去,剛才被劍影踢飛的頭顱此刻正在東南邊上的角落處。

楚弦和薛裴之二人過去前看,捕頭這邊開始讓人將客棧中才子逐個聞訊,一時之間,這鬧哄哄的客棧也清冷了下來。

楚弦抬起頭來看著這樓上的欄杆,那幅畫還懸掛著,“我知道這酒醉書生是怎麽死的了,凶手根本無需在場,也不需要什麽利器。”

薛裴之聞言,隻覺得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沒有利器,凶手又不在場,死者可是整顆頭顱掉落下來的。”他隻覺得此事過於詭異,是他一直以來所不曾見到過的。

楚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隻是轉身對著帶人來的捕快說:“你到客棧東牆外,看能否找到什麽?”

捕頭不敢怠慢,趕緊讓人去找,果然在牆外麵找到被廢棄的絲線,正確來講,該是鋼絲線,從那上麵還有未幹的血跡。

“這凶手,是怎麽將絲線……”薛裴之驟然叫了一聲出來。

楚弦很淡然的抬頭,朝著正上方看去,那是二樓的房頂,房頂的正中央有一道橫梁。

薛裴之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明白了楚弦的意思,他不待楚弦開口,徑自縱身一躍,上了房梁,在那房梁上,他發現確實有滑輪嵌在上麵的痕跡,他將那滑輪拿出,躍下來依舊站在原處。

薛裴之這下忽然對楚弦有些信服了,看到鐵捕頭找來的鋼絲線和房梁上殘留的滑輪,他也明白了酒醉書生是怎麽死的了,“有人先在客棧中安了滑輪帶動鋼絲線,那酒醉書生一轉頭走去時正好頭顱一勒,外麵人再一扯,是比刀劍還快,殺人隻須一瞬。”這也是他在上麵沒有找到半點線索的原因,原來所有線索,都在外麵了。

薛裴之走近了那個頭顱邊上,但見這頭顱上的切口卻沒有屍體身上那麽平整了,頭顱頸部切口到左耳這段距離,有明顯的擦痕,痕跡勾勒向上,明顯是整顆頭顱被什麽東西吊著,垂墜,懸**……

回想當時場景,薛裴之道:“如果不從這頭顱上發現絲線牽製頭顱痕跡的話,隻怕等這件事一冷卻,作案人再折返回客棧外,將這凶器收回並銷毀,神不知鬼不覺。”

捕頭在旁聽後,連連稱讚,“薛公子當真是神機妙斷,這麽快就推斷出合理的死因,我等欽佩,我等欽佩啊!”

可是,楚弦卻搖頭,“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