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醉書生

朔雪淹沒不了城中的鼎沸,人潮湧動下,楚弦一步步走入城門。

後麵劍影也隻能下馬,牽著韁繩跟隨在兄長身後,可是人頭攢動,劍影拖著馬走不快,很快的就被人潮給擠散了。

楚弦的身影在前麵,劍影連聲叫喚了幾句,也將聲音給消散在人潮中。

雪花湮不去皇城中的熱鬧,反而更加熱火朝天了。

人潮擠過處,前麵但有喝彩聲,也有歡呼聲,又加上現在整個皇城都是文人墨客,自是別有一番風雅景致,隻是前方的熱鬧比想象中的要非凡,二人進城之後被衝散,楚弦尋不到劍影,也隻能在這臨街處尋了一家客棧落腳。

店家小二上來逢迎,楚弦借機打聽這城中盛況,“聽聞盛京中牡丹冠絕天下,如今看來果真轟動,盛極一時。”楚弦交付了房錢,便讓店小二溫來一壺好酒,猶然不忘兀自感慨,“入城的時候,連我的隨從都被人潮給擠散了。”

“這可不,”小廝伶牙俐齒,張嘴道:“這聖上天子一夜增壽,萬花來賀,舉國盛事,恰逢這京中十年一度選花魁,聽聞是那洛春樓的朝歌姑娘當選,可是錦上添花,國色天香了。”

“哦!”楚弦挑眉,倒是興致缺缺,隻是兀自在這客棧中獨自溫酒。

可這客棧的樓梯上,一旁卻有才子被這外麵的驚擾聲給驚動了下來,不禁接聲道:“牡丹名動天下,陛下親自下旨召天下才子進京,卻不知這花魁朝歌,與那牡丹相比,人與花孰更嬌豔些?”

聽這話,楚弦回頭望去,一杯酒慢吞吞的送至唇邊,卻好遐以待的看著這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書生。

但見這書生青衫錦帶,眉目含笑,卻見襟前散落一絲秀發,清秀間又帶著些許豁達之色。最讓楚弦注目的是,尋常書生也隻是提筆攜磨,然而這書生卻是一手攜著酒壺,腰間別劍,別有一番俊秀英氣。

“還是老規矩,女兒紅。”那個書生下得樓來,因這客棧中人多,書生也豁達,幹脆在楚弦的這張桌子上坐了下來,將手中酒壺扔給了店小二。

店小二喏了一聲,“薛公子稍等。”

楚弦瞥了他一眼,兀自再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唇齒卻徐徐啟動,“看這位公子,書劍琴俠,豪客心腸,卻沒想到竟好這口女兒紅。”楚弦說得意味不明,讓人如罩迷霧。

那位薛公子聞言,也望向了楚弦,雙眸燦若星子,竟比女人還要好看,須臾,他雙唇一勾,“公子謬讚,隻是薛某向來偏愛女兒紅,不知公子此言有何高見?”

“但凡進京士子,皆為奪魁前來。公子這等風流人物,飲女兒紅,不妥!”楚弦道時,小二已經送來女兒紅至薛公子麵前。

楚弦又說:“古時,但凡家中有婦人懷胎,父親必親埋一壇好酒,生得女兒出嫁時,便叫女兒紅,生得男兒奪魁時,又叫狀元紅。如今天下大比在即,公子此番進京,說道該飲哪種?”說罷,他端起了店小二送過來的女兒紅,煞有其事的問。

薛公子聞言一愣,那店小二饒舌,便道:“哪管男兒女兒,便是同一種酒,喝了必定如牡丹冠絕,位列朝堂。”說罷,小二也機靈,斟了酒敬奉上,改口對薛公子道:“公子,您的狀元紅。”

薛姓公子眼光落在那杯酒上,不禁一笑,豪邁的喝了一聲:“賞。”他接過那酒時,順手丟了碎銀過去,惹得那小二連聲道謝,更是阿諛奉承不斷。

豪飲下這盅“狀元紅”,那薛公子對楚弦道:“公子是個妙人,說到天下才子心坎裏去了,隻是公子卻有一點看差了。”說罷,他起身來對楚弦雙手一拱,“在下薛裴之,不為朝堂大比而來,單單為看今日花魁。”

“花魁,”楚弦沉吟了一瞬,看不出神色如何,“能比得牡丹嬌媚?”他卻不信,曾經親眼見到宮裏牡丹園萬花綻放,楚弦自覺世上不會再有比牡丹國色更加傾國傾城的了。

薛裴之卻搖著頭,置喙道:“公子差矣,若論牡丹與花魁,傳聞……不相上下。”

說話間,卻有其他才子從客棧的樓上傳來聲響,“自然是牡丹冠絕,誰敢爭鋒?區區青樓女子,怎能相比?”此言一喝出,這滿客棧的騷人才子皆都側目望向樓上。

隻見,又一書生站於樓上欄杆邊,一手執狼毫,一手提玉壺,似是酒後模樣,臉上還帶著微微的醉意。

樓上書生說完話的時候也順手將酒與筆朝身後瀟灑一擲,拋落了墨筆,傾灑了酒水,繼而轉身朝著身後桌上去,將酒後所作的畫卷一展。

但見畫卷九尺,自樓上欄杆垂落下來,生宣輕薄,如絲緞般垂展於樓上,畫卷中所作牡丹一展無餘,堂下其餘人等,驟然全部鴉雀無聲了起來,隨後又無不驚歎連連,亂成一團,如同寂靜的河麵冰封萬裏,驟然破開了冰,波瀾乍起。

可饒是如此讓人驚豔的一幅圖,卻是卻無人敢上前置評,煞是奇怪。

因為,凡人歌頌牡丹皆都富貴滿堂,姹紫嫣紅。唯獨這酒醉書生的牡丹,帶著夜色淒清,碧園千畝卻大火轟然,焚燒著傾城國色。

此情此景,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凜,不敢輕易置喙,也無人叫好。

誰都知道皇帝此次召天下才子進京比試是為了歌頌盛世的,這酒醉書生所作畫卷卻這般差強人意,意境不詳,任是誰都知道當年火燒牡丹園一事,那時景國質子顧驚鴻在牡丹園中奸殺了太子妃,皇帝怒而燒園,此事天下皆知,可誰都知道此乃朝堂忌諱,誰敢多說?

更別提以此作畫了,此人……也忒大膽了些。

正當整個客棧中悄寂無聲的時候,長街外卻炸開了鍋,客棧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從那酒醉才子的火燒牡丹圖移開了視線,紛紛朝著門口看去。

花魁遊街,帶著絲竹鼓樂之聲,隻見眾人抬著一牡丹台,上有女子頭梳靈蛇髻,身穿紅色舞裙赤足而舞,腳腕間瓔珞隨著歌舞聲叮咚作響,妙曼身段如水蛇般絢爛,最是惹人注目,當屬那被紅紗半掩的臉,看不真切,隻有朦朧的輪廓,襯得眉目如秋水含波,煙籠芍藥,綽綽約約之間更是勾人奪魄。

此女,當屬人間絕色。

花魁朝歌,在那眾人拾抬的牡丹台上絢爛舞姿,引得才子們神魂顛倒,伴隨著那聲樂陣陣,就是花魁所過處陣陣香氣彌漫,足以讓人神往,為之癡狂。

客棧中的薛裴之一聲驚歎,“我就說,與那牡丹國色不相上下。”他輕拍了一下掌心,“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城中盛況,車馬到城門口就行不進了,京中水泄不通的原因,一是眾才子為了牡丹而來,二便是為了這花魁。

楚弦聞言自然也是側首看過去,這一看不偏不倚正好與那半攏紗巾的女子四目一對,花魁遠黛秋波一送,原本以為如過其他長街一般匆匆走馬而已,誰知道花魁竟下榻而去,如鳳穿牡丹般走入這客棧。

赤足如玉,沾落地磚那一刻有寒意穿透腳心,不覺玉足一縮回去,有侍兒取來繡鞋為她穿上,踏足這客棧裏去時,時不時的有才子前來獻酒,花魁也不拒,接過酒樽一飲而下。

隻是輕飄飄的,她的目光卻是一路注視著楚弦,盈盈勾唇,她摘下了臉上半罩的輕紗,引起了不少轟動。她的身上酒氣、香氣四散,花魁隻覺得身子軟得似錦,才朝楚弦那邊走去的時候不禁往前一傾,溫香軟玉傾倒上前,正好是要撲倒在楚弦的身上。

也不知楚弦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好在花魁朝前一個趔趄時挪開了步子,身子一偏,教花魁撲了個空。

所幸是身旁薛裴之眼疾手快兼之又憐香惜玉,在花魁倒下之際趕緊上前一步扶住,正好以身子擋住了朝歌,不教她出盡洋相。

“多謝公子。”花魁媚媚一笑,香風咫尺,又兼之軟玉在懷,薛裴之倒是有些意亂情迷,著實想不到何以楚弦會那樣鐵石心腸。

正當朝歌媚眼如絲,輕啟朱唇想要再說什麽的時候,眼角餘光卻被拿幅懸墜在樓上的牡丹圖給吸引了去,秋波一凜,仔細的注視了起來,良久之後她才笑著開口,聲音如珠翠敲擊般悅耳好聽,“好畫,果真是妙筆無雙。”

第一個人開口讚揚此畫的,竟是青樓的花魁,這倒是讓原本不在意的楚弦側目了一下,正眼看著她的時候,發現花魁也在看自己。

劍影終於找來了,打破了客棧裏又暫時沉寂下去的氛圍,她被人潮衝散,又不知楚弦下榻在哪家客棧,隻好挨家挨家的找,終於在此處找到了。

正當劍影朝著楚弦這邊走來的時候,忽然……

樓上隻聽得一聲淒厲慘叫聲起,聲音貫穿全堂。是那個畫了牡丹圖的酒醉書生所發出,像是忽然被人撕裂了的呼叫聲,卻又戛然而止。伴隨著聲音未落,酒醉書生的頭顱生生的從他肩上掉落,又從樓上滾落下來,順延著那幅牡丹圖而下,頭顱帶著的血跡噴得那幅圖再不見原本的顏色,隻有觸目驚心的一道紅。

還有……那顆滾落的頭顱。

頭顱朝著樓下跌落下來,楚弦等人又正好站在那裏。

恰逢背著琴的劍影走進來,頭顱乍然落下來的那一刻,劍影身手敏捷,高喊了一聲:“兄長小心。”竟是在同一時間縱身躍起,橫腿一踢,將那顆正好掉落在楚弦頭上的頭顱踢了出去,空中殘留那血跡飛過的弧度。

在場所有人,盡數被血雨所濺,哄堂大亂。

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