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暴露無遺

在此後的一個月裏,他不僅分數次取走了家中十二萬元的存款,同時主動在學校牽起方欣然的手,向外公布了兩人的戀愛關係。這讓方欣然受寵若驚,雖然她麵臨的非議和排擠比起之前更為嚴重,至少在過去,不管同學們如何看不慣她,在老師心中她終究還是個學習優異的好學生。

隨著戀情的公布,就連班主任江老師也對她十分失望,而姚思朦所表現出對她的迷戀更是惹火了高三一班的班主任趙老師。幾次趙老師都當著江老師的麵發火,要求她好好管教班級裏的女生,切莫耽誤了一名好學生的前途。

江老師試著聯絡方欣然的母親,當然一無所獲。

兩人毫無顧忌的交往還引起姚思朦父母的擔憂,他們不止一次勸告兒子,就連才念初一的妹妹姚思朧也頻頻用新學會的詞句如“天涯何處無芳草”之類的話開解哥哥。但是向來將學習放在第一位的姚思朦此時的態度卻異常堅決,被逼急了居然還說出願意放棄高考打工養活方欣然的衝動之語。

他的高調令方欣然很受用,終於在他的軟磨硬纏之下,某個周末在屬於兩人的秘密地基裏,姚思朦完整地得到了方欣然的身心。他計算得很精妙,知道那天正好是方欣然月事過後的十日,也是她的排卵期。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總之他打算在實行逃亡計劃之前,盡可能地和方欣然發生關係,確保她能懷孕。

你讓我前途盡毀,我也不能讓你好過。

半個月之後的某個清晨,姚思朦在客廳餐桌留下一封信,將自己離家出走的矛頭指向方欣然,隨後不告而別。

那時候火車票並未實行實名製,他登上了前往Z城相鄰省市的火車。隨著列車的緩緩開動,他抓緊了背包裏的十二萬元,這是他改頭換麵的資本,萬萬不能丟失。

姚思朦早已做過調查,Z城相鄰的J省X市Y縣武侯鄉絕大部分青壯年都離開家鄉外出打工,留下的基本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那時候還是第一代身份證,用途相當有限,造假亦相對較易。

他來到X市武侯鄉某村之後,想盡辦法認識了一個留守老人,以高考移民的借口說服老人允許自己落下戶口。農村對戶籍的管理本就混亂,一個多月後他就以老人孫子的身份順利蒙混過關。

為此,他付出了三萬元的代價。

剩下的九萬餘元,他做了幾個安排。四年大學的學費大約是二萬餘元,今年他不打算參加高考,雖然以他的水平隨時隨地可以考試,但是考慮到風險太大,他還是在某所民辦中學混日子,打算隔年再參加。因此還有一年半左右的職大學費大約是兩三千元,剩下的五萬多元除了維持他日常開銷之外,他還有幾個特別的想法。

比如加深雙眼皮、墊高山根、收縮鼻翼,還可以箍緊牙齒,不僅令其更為整齊,臉型也可以因此而略有調整。這樣一來,再架上一副圓眼鏡,雖然談不上改頭換麵,但是就算是同班同學迎麵而來也未必能馬上認出。

留在武侯鄉的很長一段時間,姚思朦每晚都睡不踏實,他總害怕自己因疏忽而留下什麽線索,他既擔心警方會查到校服這條線,又生怕老眼昏花的看店老頭突然福爾摩斯上身。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年,他才稍稍放鬆,他才開始習慣自己的新名字——袁明揚。

他一如既往地想著方欣然,不過他認為這並不是思念,而是對她無休無止的怨恨。他知道方欣然十有八九會懷孕,還會置身在因自己的失蹤而掀起的軒然大波中央。他想她大概也無法繼續在這所學校立足,她所麵臨的局麵未必比自己好多少。

想到這裏,他隱隱有些暢快。

不過這種暢快很快就被網絡上的一條舊聞驅散。

武侯鄉第一中學畢竟地處鄉下,整個中學也隻有十幾台電腦可以使用。但是上網的時間有限製,每個雙休日從晚上七點至十一點開放網絡。

每到這個時候,姚思朦都會躲在最後麵的角落裏搜索有關自己“失蹤”的消息。所幸網絡上的新聞以及討論基本都集中在“私奔”上,還有人假設可能是男生邀約女生私奔失敗,無臉回家所以索性離家出走。

沒有人把他的“失蹤”與境南中學馬崇武老師之死聯係在一起,在很多人看來,這分明就是兩回事。

不過在搜索“境南中學”的時候,有一條BBS留言引起了他的注意。留言的日期就在案發後不久,有人在一個公共論壇發布了懷念馬老師的帖子,在一堆哀悼、獻花的回帖裏,突然出來了這樣一句話:

“難道警方就沒有懷疑過那個女生嗎?按照時間推斷,現在那個女生應該是高二吧?長得很漂亮,但是給人感覺很陰暗。她為了報複馬老師,不僅想要破壞對方家庭,還抱走馬老師的孩子,弄得小孩差點淹死。這件事我們全年級都知道。”

姚思朦愣住了,他立刻點擊頁麵最小化,左顧右盼,發現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才敢繼續往下看。

底下有人回複道:

“我也記得,當時警察都出動了。據說這女的一直騷擾老師,說要取代老師太太的位置。簡直腦子有病。”

不知是不是鄉下地方氣溫比較低,姚思朦感到渾身冰冷,如墜冰窟。一股幽深的寒氣從他握著鼠標的手指尖漸漸蔓延到全身,然後像是一支寒冰製成的利箭狠狠刺進他的心髒。

之前,他本以為自己受到方欣然的利用,現在才發現,這個女人居然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方欣然禮貌地對搭訕的男生笑笑,隨後轉身繼續分發飲用水。她完全沒有注意對方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緊緊盯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睛。

方欣然與袁明揚的第一次見麵始於四校辯論賽。

作四校辯論賽是本市西南地區四所高校的傳統項目,這次輪到H大學生會學習部主辦。作為H大學生會學習部幹事的方欣然主要負責接待其他三所大學辯論隊隊員,包括安排他們的休息室、分發點心、解釋賽製等等。她不善言辭,但是勝在做事麻利、任勞任怨,所以邱潔如老師對她相當滿意。

原本S大教育學院公共事業管理專業的袁明揚還隻是一個一年級的學生,但是他所表現出來的成熟度卻讓諸多老師都大跌眼鏡。他不僅吃透了賽題,甚至連對手的心理都了如指掌,問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順利擊敗初賽對手晉級決賽。

這段時間裏,他遇見了方欣然。

他先躲在暗處偷偷的觀察她,發現她的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

腹黑陰沉的小魔女竟然變成了隱忍善良的小白兔,實在是莫名其妙。

老實說,兩年多的逃亡生涯很不好過,他時時關注Z城的新聞,密切注視境南中學案件的進展,一有風吹草動就極為緊張。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會把所有的現金背在身上睡覺,時刻準備再次逃跑。

雖然由於沒有線索,馬老師案件逐漸陷入困境,終於不再被媒體提及,與此相反,他倒是在報紙上找到了有關自己私奔的報道。大概是顧及到未成年人隱私的關係,也可能是有關青少年叛逆期離家出走的案件並不鮮見,所以報道隻是占據了豆腐塊大小的版麵,簡單說了幾句什麽少年留書稱私奔,少女矢口否認,警方正在調查中雲雲。

有時他也會想念家人,還曾經打算偷偷回去看看他們,但是對被抓捕的巨大恐懼還是迫使他放棄了這個念頭。時間久了,他竟然也習慣了獨來獨往,更催眠自己從小就是“袁明揚”,他為自己準備了一套有關自己童年的說詞,並以每一次微整型後立刻報失身份證的方式為自己改頭換麵。

但是在巧遇方欣然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竟毫無意義。

他想要了解自己走後方欣然的情況,但又不敢過於接近她,沉吟之後,他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

他從H大辯論隊隊員那裏打聽到方欣然所在的科係,然後寫了一封信給她。或許是姚思朦言辭懇切,文筆流暢,又很能切中要害,說中方欣然的心聲,總之他很快就收到了方欣然的回信。憑這點他更加可以斷定,方欣然真的沒有朋友,否則怎麽會對這個素昧平生的筆友“一見如故”。

在連續幾次談天說地之後,姚思朦向她回憶了自己杜撰的少年時光,什麽農田裏捉魚抓蝦、什麽庭院裏結滿累累果實的桑樹,但是在結尾處卻一聲歎息:“唉,聽起來似乎很愉快,但是農村到底還是農村。我出身在農村,好不容易才能考上S大,其中過程真是曲折艱辛。你呢?你從小就在S市長大嗎?”

雖然早料到方欣然不是個坦誠的人,可是她的回複還是讓姚思朦大吃一驚。

“其實我也不是出生在S市,我在Z城念書到職中畢業,職大時媽媽改嫁到S市,我才算隨著她來到這裏。剛開始我在德行女中念書,後來我最好的朋友移民去了國外,我在女中很不開心,那裏距離家又很遠,後來才轉學到了燦明職大。所以呢,我也不算本市人,你一個農村孩子能考上大城市的大學,這才叫本事呢。”她在回信中如此寫道。

絕不可能!收到回信的姚思朦在寢室裏徹夜難眠,他心中混雜著許多難言的複雜情緒,既為能和她重逢而隱隱感到喜悅,又為她的若無其事而感到惱怒。自己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幾乎毀去所有的前途,她怎麽能當作沒有事情發生呢?甚至,她連自己在Z城第十中學念過書的經曆都忘記得一幹二淨。

就算轉學,她也不可能是從德行女中轉去燦明職大,最多是從Z城第十中學轉去才對。

經過幾次往來信箋,姚思朦發現有一個人的名字出現頻仍——淩卉芹。方欣然每次談及此人都異常雀躍,即使隔著信紙,姚思朦都仿佛能看見她可愛的笑容。她說淩卉芹是自己從職中開始的至交好友,時常向這個“筆友”描述兩人逃課啦搞破壞啦等等趣事。

然而他卻發現,方欣然雖然時常提及淩卉芹,可是說來說去,倒總是這幾件事,毫無新意,就連姚思朦都能倒背如流,給他的印象簡直就像是寫作文的時的舉例說明似的。

Z城第十中學沒有淩卉芹這個人。姚思朦不由開始懷疑她所說的淩卉芹究竟從何而來?她是故意撒謊嗎?撒謊的目的是什麽?

下午五點三十分,淩卉芹剛回到酒店,服務員小姐就指著一位坐在大堂沙發上的少年說道:“淩小姐,這位同學等了你很久了。”

三年來,淩卉芹一直保持每年回一次S市的習慣。其實倒不是要回家探親,幾乎淩家所有的親戚都移民到了加拿大,那些職中時代的朋友也逐漸斷了聯係,所以可以說,故鄉對淩卉芹而言,並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地方。

她在職大二年級的時候跟隨父母移民海外,那時她心懷對一個全新又陌生世界的惶恐和迷惘,她在音樂教室門外貝多芬的相框下刻下了“卉芹在德行即將遠離”幾個字。

她本就是個刻苦聰明的人,很快在加拿大完成了職大學業,順利考上一所大學的文科專業。畢業後因為某種機緣巧合跟著親屬來到香港發展並在一家私人心理診所找到一份助理的工作。

淩卉芹的老板洛醫生時常要在香港內地和國外三地跑,因此常常隻有淩卉芹獨自一人在診所,她的工作並不複雜,基本就是整理病人的檔案、預約病號、整理洛醫生開具的處方以及處理一些行政事務。

直到四年前的一個冬天,洛醫生突然非常緊急地要求她立刻飛往Z城,在當地第一人民醫院VIP病房裏,她第一次見到了尚在昏迷之中的方欣然。

洛醫生交給她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和方欣然做好朋友。

這個任務至今已經維持了四年,她每年都會回到S市和方欣然見麵,平時保持郵件聯絡。她在洛醫生的指導下對方欣然循循善誘,幾乎成了她的知心姐姐。其實在相交之初,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淩卉芹多少有些緊張,她畢竟比方欣然年長五六歲,生怕言行舉止令對方起疑。

或許是兩人已經通信多時的緣故,當然也是洛醫生對改造記憶頗有一手,總之在渡過最初的尷尬期後,兩人一見如故,方欣然將剛開始的生疏歸咎為兩年多沒有見麵。

上個月她和方欣然在H大見麵,兩人照例談談近況又開始回憶白發鬼相框下的刻字。老實講,這件事的再三回放讓淩卉芹有些麻木,她努力扮演好方欣然好友這個角色,但是最近卻是越來越力不從心。

她們畢竟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淩卉芹刻意當她的好朋友實在是疲累。她也向洛醫生表露過她的擔心,這些記憶都是人為灌輸給方欣然,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勢必會發現這些記憶的虛幻不真實。

洛醫生對此倒不以為意,根據他的診斷,方欣然是典型的精神變態人格,擁有這種人格的人最顯著的特征就是自私。所以,方欣然基本沒可能去思考記憶的真假,她所在乎的是淩卉芹身為朋友對她付出的感情多少。何況,治療總有期限,如果再造記憶能持續較長的一段時間,那麽也是件好事。

那天淩卉芹在和方欣然告別之後,居然在校門口被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搶走了皮包。那個男子身穿隨處可見的打勾運動衣,黑衣黑褲,頭上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帽沿壓得很低完全看不出他的外貌。

淩卉芹當時猝不及防,連尖叫都等不及發出,那個男子便逃之夭夭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

幸虧當天早上淩卉芹在離開酒店時隨手將房卡塞在口袋裏,否則連回酒店都辦不到。她連呼倒黴,雖然皮包裏沒有多少現金,但是護照、銀行卡還有一些證件統統需要重新申領,這讓她叫苦不迭。

今天正是她去公安局報案掛失護照的日子,想到重新補辦至少需要十天,而自己支付的酒店費用即將在明天到期,一顆心正份外沉重。

眼前的少年此時成了她的救星,他手中的皮包正是她被搶走的那隻,清點財物後發現除了現金之外,其餘所有物品都在其中。

“姐姐,對不起。”

她邀請少年在酒店咖啡廳吃點心,少年凝視著眼前冒著熱氣的咖啡,卻深深低下頭向她道歉。

“哎?”

“搶走你皮包的是我的弟弟。”

她有些吃驚,不由瞪大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他身穿德行女中附近一所男校的製服,這平白就讓淩卉芹增添了幾分熟悉感和親切感。他看起來似乎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談吐舉止更是成熟穩重。

“對於他,我們全家都很困擾。其實我也不知道他身上出了什麽問題,他好像很恨我,當然相比之下肯定是我的學習成績要比他好,父母有時的確會偏向成績更優秀的孩子,但絕對不是不愛他。但是他似乎不能理解,他一直怨天尤人,進入職大後還交到了壞朋友,整天流連在網吧。他說謊成性,在學校惡作劇甚至還欺負老師同學。”

少年的頭低得幾乎要垂到胸口,語氣無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