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神不寧

沈照曦吩咐劉清瑩送兩位警官離開,在步向電梯的路上,劉清瑩不斷對來往的員工發號施令,有時隻是因為她看不慣便忍不住要出聲。看她的樣子,象老板娘倒是多過象一個助理。

陳智淵正在思索原策劃部經理羅奕無故失蹤一事,心想著回到警察局要求賀芳齡查實是否有羅姓家人來報親人失蹤,當然也有可能羅奕不過是厭倦朝九晚五的寫字樓生活不告而別來個想走就走的旅行而已。畢竟現代人擅長我行我素,誰知道他是不是去尋求所謂“心靈的安憩地”了。

他正想得入神,連周樺的一句“小心”都沒聽見,自顧自走進電梯,卻迎麵撞倒了一個人,文件紙張撒滿地。

“對不起。”異常柔和的聲音,對方一定是個非常溫順的人,即使是自己被撞倒,居然還是先道歉。

陳智淵急忙蹲下身子幫助對方撿拾文件,待他將整理好的紙張交給那人時,四目相對,他不由微微一愣。

這是雙多麽幽深的眼睛,目如點漆,這個成語直到今天陳智淵才明白果然有這樣的雙眼。

對方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身穿藏青色的洋裝,陳智淵真當她隻有雙十年華。那女孩垂頭又說了句對不起,這讓陳智淵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時倒是有些無言以對。

“這位是人事主管沈太太,我們的老板娘。”雖然隻是平凡的一句話,可是從劉清瑩口中道來卻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口氣,讓人聽著十分不舒服。

那女孩輕聲輕氣地說道:“我叫方欣然,是這裏的人事主管。當初招聘麥子柳便是由我麵試,我聽說今天來了兩位警官,因此上來看看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忙。”

“那真是太好了,沈!沈太太。“陳智淵有些驚訝於她的年輕,或許是他的驚訝表現地過於明顯,劉清瑩用揶揄的語氣接口道:“陳警官,別看我們沈太太好像二八少女似的,其實呀她今年實足二十九了呢。看看,什麽叫歲月眷顧,這就是明證呀!”

“Candy,你別取笑我了。”

劉清瑩的話語令方欣然有些尷尬,也讓陳智淵突然感到十分反感,他冷冷地道:“劉小姐,謝謝你的配合。我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你忙你的去吧!”

方欣然重新將兩人帶到會客室,遞上一些自己帶來的文件,說道:“這是當初麥子柳投遞的簡曆以及麵試情況表,我負責初試和複試,最終的決斷權在總經理那裏。”

六個月前,由於策劃部經理羅奕無故曠工長達一個月之久,奧瑪公司作出開除羅奕的決定。那段時間策劃部手頭積壓了不少工作,急於尋找一個可以替代羅奕的繼任者。當時已經錯過最佳招聘時機,因此雖然人事部麵試了許多應聘者,但不是過於浮誇缺乏實際操作能力,就是為人老成持重墨守成規,或是參加工作時間短促經驗不足。

這時,麥子柳的簡曆進入方欣然的眼中。

嚴格來說,麥子柳並不是她的首選項。首先,他剛到本市人生地不熟,對本市的文化氛圍以及工作模式很不熟悉;其次麥子柳給人初次感覺有些溫吞,說話不緊不慢,像是鎮定卻又像是反應慢。

幸虧麥子柳在N城一家赫赫有名的廣告公司有長達五年的管理經驗,當時他是該公司的營銷企劃主管,有不少工作內容與如今的策劃部重合,通過背景調查也得知麥子柳的風評還算不錯,因此方欣然向沈照曦著重推薦麥子柳。

也正值奧瑪公司用人之際,雖然沈照曦對麥子柳並不十分滿意,但總算能緩和用人壓力,暫時挑起策劃部的重任,負責整個部門的正常運轉。

“各個員工對麥子柳的評價是好好先生、無功無過。我真想不到在他身上會發生這種慘禍。”方欣然垂下眼簾,她的眉心微微蹙著,可是嘴角卻是自然上揚,因此給人一種笑中帶淚的淒楚婉約之感。

陳智淵想要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盯著她看了半晌,又覺得十分無禮,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樺幹咳一聲,起身向方欣然告辭才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臨進電梯,陳智淵聽見沈照曦急匆匆趕來的腳步聲,以及焦急的口吻:“欣然,你怎麽來了?不是今天發燒要臥床休息嗎?警方那邊我自會處理,你累不累?”

聽見發燒兩個字,陳智淵眼前浮現起方欣然雙頰生暈的樣子,難怪她的眼神帶著一股淒迷。

周樺有些奇怪的看著陳智淵,他坐在汽車裏手握方向盤,呆坐了足足有兩分鍾,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舉動,隻是看著前方,說得好聽是思考其實更像是在發呆。

陳智淵陷入一種奇異的虛無狀態,覺得仿佛在離開奧瑪公司的一瞬之間,自己的一點力氣全部被掏空,不過問了一個多小時的話,卻好像耗費了所有精力,簡直比抓捕犯人還要緊張還要累。

“陳隊長!”周樺喚了聲,他陡然驚覺,趕忙集中思想,啟動汽車,往著警局駛去。

“隊長,我們是去哪裏?”

“回警局啊。”

“可是早上你不是說今天嫂子身體不舒服,你要早些回家陪伴她嗎?”

“啊?”陳智淵臉上一陣發燒,為自己的心神不寧而感到羞愧。

周樺繼續說道:“前麵地鐵口讓我下車就行了。隊長,嫂子已不是最佳懷孕年齡,你要好好照顧她呀。”

陳智淵顧左右而言他,“我看麥子柳剛到本市不過半年,人際關係尚未完全建立,主要交際圈就是以公司同事為主。明天麥子柳的姐姐要來認屍,叫小柯為她做一份詳細筆錄,同時向上級申請,要求N市警方協助,摸清麥子柳的社會關係,並詳細調查他離開前一家公司的原因。我想這件案子可能還要從麥子柳在N市的人際網入手,照殺人現場留下的痕跡來看,凶手對他簡直恨之入骨。”

“說的也是。凶手不但扼斷他的脖子,還弄傷了他的眼睛,簡直是變態。”

“還有讓芳齡調查羅奕背景,以及家人有沒有報案。可能他已經回家也可能的確是失蹤,如果已經立案偵查就要跟進目前此案進行到哪一步。羅奕失蹤,麥子柳被殺,這個策劃部還真是不吉利。”

“明白。”

周樺在地鐵一號線沿線下車,陳智淵雖然沒有回頭,卻隱隱在反光鏡裏看到周樺在路邊站了好久,一直目送著他的汽車離開。

回到家裏已近七點,房間裏沒有開燈,借著窗外霓虹閃爍照射進屋子的光芒,他看見女友艾琳正躺在沙發上假寐,小腹一起一伏,她才懷孕兩個月,清瘦的身材一點沒變。

陳智淵不想打擾她休息,輕手輕腳去臥室拿了換洗衣褲,直接走進浴室衝澡。

溫熱的水衝刷在他身上,帶給他一陣暖意。耳邊嘩嘩的水聲幫助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自從艾琳懷孕,他不再在家裏抽煙以來,他都依靠洗澡來集中思緒獲得靈感。

麥子柳為何要離開那家大公司來到本市?N市是一座省會城市,從發展機遇的角度來說並不比本市遜色多少,何況他本身已經是一家大公司的企劃主管,何必舍近求遠來到這裏呢?

他在本市有沒有同學?親戚?朋友?難道隻是孤身前來闖**?還是因為在N市惹下了不得了的禍事,因此才來本市避難?他離職的原因是否與被殺有關?凶手為何要采取扼脖子的方式殺他?還有弄傷死者的眼睛代表什麽?是麥子柳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嗎?是什麽東西那麽嚴重,要非殺死他不可?

這不象是普通的仇殺。此外他還份外在意羅奕的失蹤。

陳智淵關上花灑,順手取出一條浴巾擦拭身體。

如果隻是麥子柳隻是因為無意中窺探到凶手的秘密而遭受殺身之禍,那麽以凶手的細心程度,完全可以布置成入室盜竊不遂殺人的假象。華庭街人跡罕至,小區裏住戶稀少,安保又是形同虛設,發生入室盜竊毫不奇怪。

殺死知道秘密的人就好了,為何還要挖出對方的眼睛並清洗幹淨呢?

陳智淵伸手抹去浴室鏡子上的水汽,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不知為何,他的的腦海裏竟然浮現出沈照曦的身影。對比著鏡子中的自己,他萌發出自慚形穢之感,這很不尋常,他從來沒有產生過這種怪異的心態。

平心而論,陳智淵若不是因為長期抓捕犯人,練就了一身肌肉線條分明的結實身體,他實在是個長相十分平凡的男人。談不上好看或者難看,普通的五官讓他可以瞬間淹沒在人群之中。

相比之下,沈照曦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看起來比他更象是貨真價實的富二代。第一次,陳智淵注意到沈照曦左腕上的名牌手表後萌生了自己也去買一塊的念頭,不過是十幾二十萬,並不稀奇,以自己的實際財力完全辦得到毫不勉強。

但是他不能,公職人員若是無故佩戴貴重飾品太過惹人眼球。

浴室的門被突然推開了,艾琳有些驚訝地站在門外:“不好意思,我聽得水聲停了,還以為你出來了呢。”

“你要上廁所嗎?”

陳智淵火速穿上睡衣,他知道艾琳自從懷孕後,可能是**受到壓迫的關係,總是頻頻上廁所,這也是她白天精神萎靡不振的原因之一。

艾琳端出一些準備好的食物,看著陳智淵慢條斯理地吃飯,開口說道:“智淵,你打算什麽時候辭職?”

舊事重提,陳智淵頓時停住了夾菜的動作,原本可口的飯菜竟然有些難以下咽。

艾琳今年已經三十出頭,雖然還談不上高齡產婦,但是體力精力畢竟不能等同於那些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她一向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即使同居五年乃至懷孕,陳智淵從未將婚事提上議程,她都未曾怨懟半句。

陳智淵明白,艾琳這次要求他辭職一同前往國外,一是為了孩子將來更好的發展機遇,其次也是打探他的真實意圖——結婚還是不結婚。他不得不承認,關於婚姻,他並不恐懼但也不期待,他是在拖延。

可是他能等,難道孩子也能等嗎?

手提電話突然作響算是救了他,電話裏傳來周樺的聲音:“隊長,剛才留守案發現場的淮陽發現重要線索。原來在案發前一周麥子柳留下一部手機在一家店維修,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陳智淵抱歉地對艾琳笑笑,雖然自覺有些對不起女友,可是卻也在內心暗暗鬆上一口氣,心想著今天又逃過一劫。他臨下樓時的腳步有些輕鬆,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後門內艾琳臉上幽幽的恨意。

陳智淵坐在辦公室裏抽煙,一支連著一支,心裏發愁。

其實剛才周樺隻是打電話來通知他一聲發現線索,也沒有迫切地需要他立刻趕來。他不過是借這個緣由來逃避艾琳而已。

他不得不承認,自從艾琳懷孕以來,自己的心情居然是一天壞過一天。而今麵對艾琳,竟然連說話的欲望也無,心亂如麻。說他不負責任,那倒也不準確。工作那麽多年來,不知為不省心的屬下背過多少次黑鍋,他處處為屬下據理力爭,連上級看到他都有些頭痛。

但是工作中的責任與生活中的責任相比真是大相徑庭。工作終究不過白天八小時,六十歲之前就能退休,同事們在工作之外的喜怒哀樂自己根本不必理會。而生活呢?他是否已經準備好與艾琳相伴到老?他是否已經準備好迎接一個小生命並且不離不棄伴隨他成長?

陳智淵呆呆看著手指之間升起的煙霧,勾勒出一片似真似幻的假象,一瞬間他好像失了神,即使煙頭燒到了手指也渾然不覺。

“隊長,淮陽在麥子柳的手機中發現線索。”周樺推開房門,隻見陳智淵全身籠罩在一片嗆人的煙霧中,不由嚇了一跳。

陳智淵趕忙按掉煙頭,跟著他來到柯淮陽的辦公桌前。

原來柯淮陽奉命留守在案發現場,偶然在一本名為《科幻世界》的雜誌中發現一張維修單。標的是一隻智能手機,而維修部地址則距離華庭街不遠。

柯淮陽一邊向周樺匯報,一邊迅速趕往維修部取回手機。

麥子柳的手機大約購買日期很短,看起來非常新。柯淮陽先從他的收件箱裏找起,一共找到大約十條短信,時間均為案發前一周左右。其中起碼有五條是例如“投資新動向”之類的垃圾短信,四條是其姐姐麥子紅發來詢問弟弟最近生活狀況的,還有兩條則引起了柯淮陽的注意。

這兩條短信署名都是“寶兒”,第一條似乎是對他發出短信的回複:“我也很愛你。”

第二條則像是一個初涉愛河的少女對未來的不確定:“你真的發誓永遠愛我,就連死亡都無法奪走你的愛嗎?”

不知何故,柯淮陽翻遍了發件箱,卻找不到麥子柳發給這位“寶兒”的信息內容。而看這“寶兒”的發信日期,卻在將近一個月之前。換言之,很有可能是麥子柳刻意保存寶兒發來的短消息。

“我檢查過麥子柳的通訊錄,發現除了其姐姐麥子紅之外,其中所有的聯絡人都以全名紀錄。這點很有意思,竟然連總經理沈照曦都是直錄大名,可見此人古板僵硬的個性。而正因如此,這個寶兒才特別引人注目。”

陳智淵從柯淮陽手中接過手機,逐條逐條查看通訊錄,果然如他所說。

“我又翻查了通話記錄,發現這個麥子柳最近的一次通話是在半個月前,通話對象也是這個寶兒。但是我用留在麥子柳手機中的號碼回撥過去,對方卻已經關機。”

陳智淵略一沉吟,說道:“這個寶兒雖然可能是因為手機沒電而關機,但是更可能是為了故意躲避我們。明天小周去電信公司查找這個號碼的登記資料,順便拉一張麥子柳半年來的通話清單。”

周樺一邊答應著,一邊說道:“這麥子柳其貌不揚性格古板,沒想到他也會因男女關係而卷入謀殺事件,真是人不可貌相。”

柯淮陽微微一笑,說道:“通訊錄還不能完全說明問題。隊長,請看他的手機相冊。”

麥子柳的手機相冊中足足有幾百張照片,陳智淵心想難怪智能手機的運行速度如此之慢。相冊中的照片全部都是奧瑪公司的女員工,粗粗瀏覽,陳智淵就認出了好幾個在做筆錄時見過的女員工。

前台Coco、策劃部行政文員Anne、企劃專員Maria、公關主任Sandra、美工Nancy!當然還有那個高傲豔麗的劉清瑩和清秀羞澀的方欣然。

每個女性都有十幾張相片,從拍攝角度來看,應該都是麥子柳在上班時偷拍。每人都有側麵、半側麵、背影等等多種姿勢,更誇張的是甚至每人都有一張正麵照,真不知道麥子柳到底是怎樣的守株待兔才能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