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轉眼十年

陳智淵用冷水洗了把臉,揉了揉略有酸痛的眼睛,鏡中的自己有些憔悴,掐指一算,從普通警員到刑偵隊長,轉眼已經十年。

女友艾琳是本市S大文學院助教,兩人在一次朋友聚會上相識後交往已經有五年。前幾天艾琳嘔吐乏力嗜睡,經檢查原來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一心想為孩子創建更加優異生活環境的她希望陳智淵能辭職一起移民海外,陳家父母均見過艾琳,對她的秀外慧中讚歎不已。

陳智淵凝視半晌艾琳熟睡的側臉,或許是懷孕的關係,以往小巧精致的臉龐竟顯得略略有些腫脹。他微微歎了口氣,低頭輕輕吻了吻女友的臉頰,艾琳喃喃的說了句什麽,翻身繼續她的夢鄉。

趕到華庭街“悅華錦園”4號3棟8樓,整個樓層已經被警方封鎖,鄰居暫時不準隨意進出。正值淩晨三點四十五分,部分警員挨家挨戶敲門了解情況。雖然大家已經盡量不擴大影響,但是以往冷清的華庭街還是熱鬧了起來,有些鄰居索性披衣外出向著守備的警員打聽消息。

“隊長。”周樺警官大約二十七歲,是陳智淵的得力助手。“發現屍體的是805室鄰居——806室的周太太。周太太因為受驚過度而有些神智不清,已經送往附近醫院救治。小柯在為周先生做筆錄,不過他當時正在睡覺,所知有限。”

陳智淵點點頭,隻見805室門洞大開,幾名鑒證人員進進出出,還有一些鄰居站在警戒線外探頭探腦圍觀,他們問警察的問題倒是多過警察問他們的。

“這裏周邊建設很不完善,方圓數裏都沒有一個便利店。因此雖然這個小區看起來花團錦簇的,其實住客卻少的可憐。這棟樓有二十五層,隻住了十幾戶人家,大多聚集在八樓十八樓等樓層數較好的樓麵。”周樺邊說邊和陳智淵一同走進805室,隻見地麵被踩出數個大小不一的血腳印,也不知道是發現屍體的周家夫婦以及鄰居留下還是其中混雜著凶手的腳印。

通過玄關,靠近客廳的是廚房,靠近兩間臥室的則是衛生間。陳智淵先在各個房間轉了一圈,發現除了客廳之外,其餘房間非常整潔,各類擺設井然有序,看來凶手直接在客廳行凶,兩人沒有發生爭鬥。

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凶手殺死死者後重新整理房間所致。

屍體尚未搬走,法醫趙醫生正在為屍體進行初步的檢驗。

“死者麥子柳,男性,二十九歲。從搜查出的身份證來看,他不是本市人,老家在距離本市300公裏的J省X市Y縣武侯鄉。”周樺說道。

屍體倚靠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身著白色毛衣與藏青色休閑長褲。鮮血在他臉上沿著淚溝劃下兩道鮮豔的“淚痕”直到下顎,白色毛衣上斑斑點點都是從臉上流下的血跡,讓這件毛衣看起來好似梅花點點。更為怪異的是,他的鼻梁上架著的眼鏡鏡片上血跡模糊,看起來屍體像是戴了一副滑稽可笑的墨鏡,讓人在發笑之餘生出一股寒意。

趙醫生皺眉說道:“除了頸部的勒痕之外暫時沒有發現其他致命傷,初步估計死因是窒息。不過死者的眼睛流血,不知道是不是在搏鬥中被凶手弄傷。”

陳智淵看久了那副紅色“墨鏡”竟有發昏的錯覺,可能是連著幾天未有休息足夠的緣故,他將視線從屍體上移開,看深深吸了口氣。

市刑偵總隊二支隊會議室裏煙霧繚繞,一旦討論案情就停不下抽煙,這算是刑警賴以思考的一種方式,也是改不掉的壞習慣。雖然不過才開始半個小時,會議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滿是煙頭,唯一的女警賀芳齡忍不住想大約再過個十幾二十分鍾,自己又該出去清理煙缸了。

陳智淵很少抽煙,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加喜歡注視著冉冉上升的青煙,不僅有助於集中精神,有時更會透過煙霧看清事件的本質,那突然間的靈光一現幫助他破獲了不少案件。不過最近艾琳懷孕,他不僅在家裏不再抽煙,也盡量避免攜帶煙味回家。

今天的討論會由周樺主持,羅列了一些目前確定的證據,開始分配各人的調查方向。

死者麥子柳今年二十九歲,J省X市Y縣武侯鄉。根據805室業主莫先生介紹,麥子柳自稱畢業於N城科技大學,畢業後在N城一家廣告公司擔任策劃設計,父母早亡,家裏有一個年逾四十的姐姐。

半年前麥子柳從N市來到S市闖**,憑借著在大企業長達五年的工作經驗以及穩重豁達的性格迅速在一家新興科技公司找到策劃部經理的工作。莫先生說雖然相處時間短促,但是麥子柳很懂禮貌,十分注重個人衛生,幾次上門收受房租之時,發現房間裏非常整潔,全然不似一個單身漢。

周太太清醒後大致描述了自己發現屍體的經過,她也表示麥子柳平時算是溫文爾雅,從來不會騷擾鄰居,就連關門都是輕手輕腳,因此那晚震耳欲聾的電視聲持續幾小時絕對反常,因此自己才會忍耐不住前去查看。

“我們家平時都膽小怕事,寧可自己吃虧也不願意多說一句。看來懂得吃虧也是福氣,這次我一時衝動竟然發現了這麽個玩意,真是倒黴。幸虧我們家阿毛沒有看到,不然這孩子非得嚇出病不可。”周太太受了不小的刺激,說話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又絮絮叨叨增加了不少自已猜測甚至是臆想的內容,還向警官詢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比如“諸葛小花”是誰之類。這讓負責為她做筆錄的賀芳齡花了好長時間整理問答,才算是勾勒出周太太發現屍體的前因後果。

負責與法醫趙醫生溝通的警員柯淮陽說道:“根據趙醫生的初步驗證結果,死者麥子柳的死亡時間大約在晚上九點至十點,致死原因是被人扼住脖子窒息身亡。在他的胃裏發現安眠藥,估計這就是公寓內沒有掙紮痕跡的原因之一。此外,凶手一定非常憎恨麥子柳,不僅將他的脖子幾乎扼斷,還挖出了他的眼珠。”

柯淮陽是個剛離開大學沒多久的新手,精力旺盛細心過人,每當注視著他,陳智淵仿佛回到了十餘年前,在他身上依稀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他有時會想,既然有柯淮陽這樣的年輕人接手,自己還是趁早退休吧,何況如今女友艾琳又有了身孕,真是最佳離職借口。

周樺接口道:“已經派人調取監控攝像頭,但是華庭街本就地處郊區,各方麵的監管都不是很嚴格。而那個小區住戶稀少,物業長期收不全物業管理費,因此對安保極其不上心,不僅保安隻是做做樣子,從來不理會人員進出,就連幾個關鍵部位的探頭都失修很久。我估計從監控方麵恐怕拿不到多少線索。”

陳智淵沉吟片刻,指著訂在白板上的照片問道:“這個大家怎麽看?”

白板上有五六張當時拍攝的照片,大多是從不同角度拍攝屍體,以及對當時案發現場情況的紀錄。陳智淵指向的照片,正是死者那副閃著紅光的眼鏡,拍攝人員給了它一個大特寫,看起來竟有點荒謬可笑。

“凶手虐殺死者,說明兩人必定有深仇大恨。”女警賀芳齡雖然發表意見,卻還是別過臉去,盡量不看照片。

陳智淵沉聲說道:“凶手憎恨死者,從死者脖子幾乎被扼斷這點來看應當是毋庸置疑。死者滿臉都是鮮血,連鏡片上都被塗滿了鮮血,白色毛衣看起來就好像畫滿了紅色斑點。但是凶手非常細致,房間裏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一名資深刑警說道:“鑒證方麵采取了805室留下的血腳印,準備與參與報警的鄰居對應排查,可能會有凶手留下的線索。”

“照我看凶手根本不可能留下腳印。”柯淮陽接口道,“凶手如此細心,那些血腳印顏色很淡,應該是周太太在沒有開燈的情況下無意中接近屍體而沾到。隻是凶手刺傷死者眼鏡意欲何為?是有意為之還是搏鬥中的無心之失?”柯淮陽喃喃自語,就連身邊幾個老刑警側目而視,他都完全沒有注意。

奧瑪公司是本市一家新興的多媒體服務公司,集合會議會務、展覽展銷、禮儀慶典、各類演出甚至產品營銷策劃包裝等等一係列各項媒體服務。這家公司原本是一家國營企業的子公司,原本已經步履維艱,在沈照曦接任CEO之後,各項業務都得到長足的發展。近年來奧瑪公司已經成為本市同類廣告公關公司之中的翹楚,國營控股也下降到了百分之十以下。其實沈照曦完全有能力將剩下的股份全部買下,隻是想到公司有點國營背景比較能唬人而已。

奧瑪公司占據了臨風大廈十七樓整層空間,現代化的裝潢設計感十足。接待陳智淵與周樺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她大約二十五六歲光景,一身淺紫色的洋裝剪裁得宜,十分合身,將她曲線玲瓏的身段美妙得勾勒出來。

她芳名劉清瑩,自稱是總經理助理,熱情洋溢的笑容看起來很官方很公關,總讓人覺得笑容下隱隱帶著不屑與企圖。

劉清瑩指揮前台小妹去泡茶,她說話得體、舉止大方,舉手投足都散發著一股女強人的風範。二十出頭的前台小妹麵對她有些戰戰兢兢,說話都不太利索。

“Candy,是泡紅茶還是咖啡?”

現在很多新興公司不論是不是有外企背景總喜歡要求員工互相稱呼英文名,雖然這能解決不少同事間尷尬的年齡問題,也能拉近上司與下屬之間的距離,但是陳智淵卻很是看不慣。

他想著麵前這個身材高挑的美女居然取了個如此甜蜜的名字,頓時有些不恰當的感覺,好像用錯了形容詞似的。

劉清瑩明顯對待前台小妹有些不耐煩,說話略為有些粗聲粗氣,“就是總經理上次從英國帶回來的那些紅茶!”

前台小妹倒是手腳很快,端來三杯熱氣騰騰的紅茶,周樺根本沒心思品味這些紅茶是進口還是國產,是甘醇還是苦澀,隻是在唇邊觸碰了一下,便問道:“劉小姐,請問沈先生什麽時候能見我們?”

劉清瑩自顧自端起茶杯,用非常優雅嫻熟的姿態抿了口紅茶,答非所問:“這種紅茶國內很難買到,就算是在英國,也不是所有的超級市場都有呢。兩位警官不妨嚐嚐看,即使在我們公司,一般員工也不能隨意品嚐哦。”一句話,隱隱透著驕傲,暗示自己與總經理不同尋常的關係。

陳智淵問道:“劉小姐,請問你與麥子柳熟悉嗎?”

“麥先生入職隻有半年左右的時間,平時他負責策劃部,包括所有客戶的文案策劃與美工設計。我們平時工作沒有交集,因此接觸很少,私底下幾乎完全沒有接觸。”

陳智淵點點頭,說道:“我希望在與沈先生見麵之後,再與策劃部所有員工麵談一次,請劉小姐為我安排。”

劉清瑩嫣然笑道:“這個也要等總經理準許之後,我自然會安排。我們會盡量配合兩位調查,但是也請兩位切勿影響我們公司的正常工作。”

沈照曦今年三十五歲,雖然衣著光鮮,手腕上戴著一隻價值數十萬元的名表,卻沒有絲毫紈絝子弟的浮誇感,反而顯得氣宇軒昂帶著一種成功人士的淡定從容。

寒暄過後,沈照曦表示聘用麥子柳的確經過自己的麵試,但是由於當時正值用人之際,因此雖然麥子柳各方麵的質素在自己看來不過是表現平平,也隻能破例錄用,期冀在以後的工作中麥子柳能令人刮目相看,又或者以後能尋找到更為合適的人選。

半年來,麥子柳給沈照曦的印象始終是“平平”,能力平平、資質平平、領導力和決策力也是平平,他像是一塊雞肋,無功無過,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沈照曦基於他平庸的工作表現,幾次想要另請高明來代替他,卻因為錯過最佳招聘時機而作罷。

在人際關係方麵,麥子柳也是表現平凡,談不上有沒有威信,下屬既從未投訴也不見有多親近他。大部分同事隻覺得他為人彬彬有禮,凡事愛聽他人意見,平時話不多,極少談論自己的私生活。

“既然他能力平平,當初貴公司為何又要聘請他擔任策劃部經理呢?”陳智淵有些不解。

沈照曦略一遲疑,說道:“這件事也算是事有湊巧。”

原來大約在八個月之前,原本擔任奧瑪公司策劃部經理一職的羅奕無故曠工長達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奧瑪公司想盡一切可能的辦法尋找羅奕,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當時他的手機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發短消息也得不到回應。幾個和他相熟的同事登門拜訪也吃了閉門羹,據說他並不和父母同住,我們通過他的緊急聯絡人找到他的父母,但是就連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還以為他照常上班呢。基於策劃部不能沒有主管,因此我們才算是破例招聘麥子柳,誰知道又遇上這種事。”

為免產生不必要的恐慌,陳智淵並沒有把麥子柳被殺害的詳細情況告知沈照曦,隻是說他在家中不幸遇害,要求他生前的同事協助調查。

聽到沈照曦的這番話,陳智淵不由微微一怔,他沒有想到麥子柳竟然是在前任失蹤的情況下進入奧瑪公司,如果羅奕的失蹤並非消極怠工而是另有原因,那麽麥子柳之死是否也與此事有關?

周樺一邊做記錄一邊問道:“請問關於羅奕的失蹤,最後你們有沒有報警?”

沈照曦搖頭道:“我們不過是小公司,不願意牽扯案件更不想多和警察打交道。既然羅奕違反員工手冊,無故曠工達到一定天數,我們就按照規定將他開除。說起來,我們找也找過,同時也聯絡過他的家人,也算是仁至義盡。至於他的家人有沒有報警,我便不得而知。”

眼看從沈照曦處已經問不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陳智淵便起身告辭,並說次日會請其他警員前來為策劃部每個員工做一份關於麥子柳的詳細筆錄打擾辦公之處還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