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匪夷所思

究竟姚思朧在那兩三天內,還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情需要麻煩到袁老師的呢?但是據袁老師講,電話內容又不過是問些洛老師的瑣事而已。

霍疏影並不想回到冰冷的寢室,想到自己還有些學術資料沒有準備好,索性去圖書館查找相關文獻。

S大的圖書館在本市算是有名,各類圖書十分齊全,特別是S大以文科著名,因此人文科學的文獻資料應有盡有,許多其他大學的學生常常委托本校學生租借一些罕見的文獻做研究。

霍疏影需要的那本文獻僅供閱覽,她又沒有把筆記本電腦帶在身邊,手工抄寫實在太費時間,她正想交還給圖書管理員的時候,周圍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雖然不是她慣用的鈴聲,可是由於音樂從她的身上發出,不僅閱覽室裏的同學紛紛側目,圖書管理員也低聲要求她盡快離開。

她這才發現並非自己的手機而是姚思朧的手機在響。

死去之人的手機突然傳出聲響,盡管並非不可能,但是她仍然感到這像是來自地獄的呼喚一樣,頭頂有如被澆灌了一壺冰水,從頭冷到腳。

不過等到她取出姚思朧的手機一看,這才發現手機助手顯示這是一個地產中介的騷擾電話。

霍疏影長長籲了一口氣,心想隻要號碼沒有取消,這些地產中介就如同逐臭之蠅,寧殺三千不縱一個。

她按掉接聽鍵後,越發覺得姚思朧的行為匪夷所思。

一是如她先前所想的,姚思朧沒有渠道得知有關洛廷文的事,她在十二年前事件發生之初不知道,那麽十二年後更加難以知道。何況也沒有聽到她說曾經找過私家偵探調查之類的事。

二是既然她回到Z城的目的是調查哥哥離家出走的事情,為何會突然關心洛廷文呢?難道洛廷文與姚思朦出走有關?

三是洛廷文也好、高教授也好,根本沒有表露過近期再辦一次講座的意圖,姚思朧從何得知?她又為何不先通知霍疏影?何況她馬上就要坐高鐵回到本市,有必要這樣著急找袁老師嗎?

Z城距離大都會S市如果乘坐高鐵隻有三十分鍾的車程,一向有S市的後花園之美稱。最近幾年,由於Z城經濟高速發展,城區範圍逐漸向外輻射擴張,城區建設逐漸向大都市靠攏,光是地鐵線路就規劃了四五條之多。

但是在十二年前,Z城的中心城區規模很小,如果開車暢通無阻,幾乎在半個多小時之內就能橫穿整個城市。因此,當時醫療水平先進的大型綜合醫院在整個Z城就隻有兩所。分別是Z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和Z城仁愛醫院,其餘包括Z城市第二人民醫院都是相對設備簡單的地段醫院,專門針對傷風感冒骨折跌打之類的小毛小病,就連開個闌尾都要去另外兩所大醫院才行。

陳智淵與周樺兵分兩路,他帶著柯淮陽來到Z城翻查十二年前馬崇武被殺案件的曆史資料,周樺和賀芳齡一道趕赴Y省L市大研古鎮,見識見識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羅奕。

馬崇武被殺案既簡單又複雜。

十二年前的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四點三十分,距離最末一節課下課鈴聲響起還有十五分鍾的時間。整棟教學樓靜悄悄的,唯有老師的講課聲從各個班級隱隱傳來。

境南中學周四最末一節課沒有任何班級被安排體育課,因此就連操場上都很安靜,唯有入冬後的一日寒過一日的冷風在嗚嗚地吹。

一名負責打掃校園的校工發現自己忘記帶產狀簸箕,正打算回去取的時候卻發現在教學樓三樓轉四樓的平台上躺著一個人。此人麵部朝向牆壁斜躺著,後腦勺遠遠看去一片紅紅黑黑,地上也都是斑斑血跡。

校工害怕極了,立刻通知保安科科長,再由保安科科長通報校長,這樣一圈下來,等到警方趕到的時候,已經下課五分鍾有餘。

雖然保安科科長要求學生老師都不準離開校園,還帶著幾名保安保護現場。可是由於學生數量實在太多,來不及一一通知,至少有三個班的學生離校回家,另外還有學生在操場隱蔽處發現一根沾滿鮮血的鐵管,這群小孩立刻如獲至寶般將其翻來覆去研究,給以後的指紋鑒定形成很大障礙。

據隨後到來的法醫判斷,馬崇武乃是後腦遭到重擊後從樓梯上跌下摔斷脖子而死。由於屍體尚有餘溫,因此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也就是在三點半到四點半之間。那根鐵管上的血跡經證明與馬崇武相符,他應該就是受到這根鐵管的襲擊而倒下的。

這起案件發生的時候,除了校工之外,所有的師生都在上課中。經過警方調查,當天一共有五名學生請假,其中三名病假並有醫院憑證,兩名是事假,父母親屬均可作為人證。

教職工中沒有人請假,除了上課的老師之外,其餘教師均在教研室,時值即將放學,後勤組的職工也圍坐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校長雖然單獨一間辦公室,但是巧合的是,他從下午三點半開始就一直在和區教育學院的某位老師講電話,直到保安科科長過來通知發生案件。

警方一開始將偵查方向主要放在校園內部,境南中學在學生安全方麵管理相當嚴格,每天隻有早上學生進校時短暫的一段時間打開校門,七點半後準時關閉大門,隻留一道從內關上的鐵閘。任何外人想要在非開放日進校,必須出示工作證或學生證,又或者請門衛致電約定的老師,再由這位老師領訪客入校。

這是由於就在幾年前,Z城發生過有人為了報複社會衝入學校砍殺學生的恐怖案件,因此全城的中小學都加強戒備,禁絕陌生人無故進入校內。

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外人來校犯案的可能性,警方將調查的要素集中在馬崇武的校內關係上。幾乎所有的老師對馬崇武的評價都不錯,將他形容為一個愛崗敬業、對學生工作盡心盡力的好老師,馬崇武為人謙遜溫和,調入境南中學數年來,除了校長之外,沒有和其他老師有過任何矛盾。

校長和馬崇武之間的恩怨其實在外人看來也並不嚴重,主要體現在兩人對處理不良少年的問題上。馬崇武所在的初三五班有個男孩子參與盜竊望風,雖然涉及金額不大,但是考慮到學校的名聲,校長做出開除這名男生的處罰決定。

這件事遭到馬老師的堅決反對,他提出各種理由反駁校長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堅決要求學校竭盡所能挽救一個失足男孩,甚至發動班級裏的同學簽名要求再給這個男生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校長變得很被動,在馬老師的努力下,很多其他任課老師也站在他這邊,最後校長隻能妥協。

雖然兩人算是有衝突,但畢竟所針對的不是個人利益,何況校長也有人證明沒有作案時間,因此很快排除了嫌疑。

既然內部人員沒有作案動機,警方根據馬太太提供的線索把偵查目標轉移到兩年前畢業的女生方欣然身上。方欣然一度與馬老師糾葛很深,一方麵方欣然聲稱馬老師引誘自己,令自己愛上他後居然全身而退,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另一方麵她又為了追求馬老師做出種種駭人聽聞的怪異舉動,直到最後抱走馬老師的孩子,還喂四歲的孩童吃安眠藥等等。

但是從後果的嚴重性判斷,警方倒是認為馬老師殺死方欣然的動機倒是更強些。何況時隔兩年,方欣然難道此時才想到再次報複?

從辦案嚴謹的角度出發,警方還是私下調查了方欣然在案發時的動向,她的班主任和所有同學都能證明,馬崇武被殺死的當天,方欣然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學校,絕對沒有殺人時間。

後來警方幾乎將境南中學所有教職員工都叫去問話,前前後後起碼每個人都經曆過三四次,但是毫無成效。十二年來,這件案子成為一樁懸案。

“有一點其實我不太明白。”柯淮陽和陳智淵坐在Z城第一人民醫院十四樓會客室裏,雖然作為Z城首屈一指的大醫院,這個房間布置得堪比星級酒店,可是醫院就是醫院,從門縫裏都會隱隱飄進若有若無的特殊味道,令人心生不快。

在出示了相關證件之後,一位美麗高挑的女士將他們引入這間會客室,端上香味四溢的咖啡之後表示副院長隨後即到。她應該不是醫務人員,沒有穿白大褂或者粉紅色的護士服,而是一身突顯身材的高級套裝。

“你是說馬崇武實際是摔死而不是被砸死的情況嗎?”陳智淵舉杯聞了聞咖啡的香氣,突然皺眉將之放下,他覺得單從香味就可以分辨出咖啡裏的糖分太多了,影響到了咖啡原有的苦澀滋味。

“沒錯。這點很奇妙,如果凶手的目的就是殺死他,為什麽不索性用刀把他捅死呢?或者其他什麽別的凶器。法醫說甚至馬崇武後腦的傷勢並不嚴重,主要是站立不穩從樓梯摔下導致頸骨骨折而死。其實看起來倒是更象是意外。”

“意外!”陳智淵正在思索時,會客室的房門被推開了,一個樣貌堂堂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大步走進房間,向著兩人點頭,自我介紹姓邵,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

聽到陳智淵說明來意,邵院長卻沉默了。

原來陳智淵想要查詢十二年前這裏是否收治過方欣然,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洛廷文說在方欣然身上發生了一件身心受到很大創傷足以令她記憶混亂的大事,那麽收治她的醫院絕不可能是低級數的醫院。所以第一人民醫院是第一站,如果這裏找不到答案,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仁愛醫院。

鑒於保護未成年人,洛廷文很可能沒有用方欣然的真名,但是聯絡人卻必須是自己。方欣然的母親看起來非常不可靠的樣子。

邵院長並不去接柯淮陽遞上的有關洛廷文的資料,平靜地答道:“不好意思,病人的隱私我想不太方便透露。”

“我們理解醫院尊重病人隱私的決定,但是有一點,這個女子周圍已經發生了多起命案,醫生天職救死扶傷,我們警察其實也是如此,希望能盡快破案,切莫再出現犧牲者。邵院長,請你幫幫我們吧?”

陳智淵言辭懇切,他看見邵院長臉色相當凝重,實在吃不準他是什麽態度。

邵院長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推開柯淮陽的手,說道:“不必給我資料。雖然時隔十二年,可是我還沒有老年癡呆症。我記得很清楚,那女孩的手術就是我做的,我也是幫廷文的忙而已。”

這間診所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區,如果不是刻意尋找,根本很難發現那張風雨飄搖的招牌。內部裝修簡陋肮髒,混淆著刺鼻的消毒藥水和血腥味。借著昏暗的光線,洛廷文看見前方病**躺著一個微微發抖的少女,她身下的白色床單已經被血浸透,一滴一滴的血珠不斷往下淌。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身如抖糠,臉色煞白,話也說不出來。

洛廷文一把揪住他的胳臂,厲聲喝道:“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不行!請不要!我是無證行醫,會被抓的。”男子說話語無倫次,卻還知道要自保,“我!我在她的錢包裏找到你的名片,求你快帶她走吧!我這個診所也開不下去了!”

洛廷文很想痛扁一番眼前的男人,卻還是推開他,身手抱起失去知覺的方欣然,她的臉蛋蒼白得幾乎透明,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氣若遊絲。渾身濕透,又是冷汗又是鮮血。

載送兩人來到第一人民醫院的出租車司機還以為發生了殺人案,連錢都顧不得收,油門一踩溜之大吉。

第一人民醫院距離那個小診所並不算是最近的醫院,洛廷文之所以選擇這家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邵醫生。

邵醫生是這家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醫生,大學時期在S市求學,曾經選修洛廷文導師的心理課程,因此他和洛廷文算得上熟撚。畢業後他原本留在S市某家醫院工作,後來Z城第一人民醫院專門聘請他掌管婦產科,盛名一時。

經過邵醫生的檢查,方欣然的情況非常嚴重,她大概是私自服用墮胎藥後血流不止,身為職大生的她不敢告知老師,也不敢前往大醫院,隻能偷偷摸摸去地下診所。

黑市醫生水平低下,不僅沒有為她清除幹淨,反而因大出血導致她的子宮嚴重感染,如果不及時進行手術,恐怕性命堪憂。

“這女孩是你的什麽人?”

“她是我的病人。”

“必須通知她的家裏人。”

“暫時聯絡不上她的母親。”

邵醫生一愣,“沒有監護人簽字不能動手術,或者可以請她的學校出麵。”

“不行!”洛廷文斷然拒絕,“這樣一來,女孩子的聲譽就毀了,她以後沒有辦法再在學校立足。”

邵醫生雙手一攤,表示無奈。

洛廷文說道:“或許可以由我代簽?這女孩還未成年,不需要使用醫保卡之類的東西,我直接支付現金就可以了。麻煩你了,請你幫幫我吧?”

“可是這樣不符合我們醫院的規章製度啊,我也很為難。”

“就是這樣我才來找你幫忙啊,手術單我簽字,無論她是生是死都絕對不會和你有半分關係。我們相識那麽多年,請你一定相信我。”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手術,邵醫生的神情並不輕鬆。

“她怎樣?”洛廷文始終守候在手術室門外,寸步不離。

邵醫生摘掉口罩,“她的生命沒有危險,但是意識很不清晰。動手術前護士詢問她狀態的時候,她連自己叫什麽都說不清楚。你說她是你病人?她有精神疾病嗎?你知道她懷孕的事嗎?”

洛廷文好像完全沒有把他後半句話聽進腦子裏,反而重新回到原先的座位上。他沉吟良久,倒是讓邵醫生有些著急,剛才洛廷文辦理入院手續的時候,明顯使用的都是假名,雖說那女孩是他的病人,但是到底對方和他非親非故,又是未成年少女,一旦有家屬追究,醫院實在難辭其咎。

邵醫生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洛廷文悚然驚醒,居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說道:“她連自己叫什麽都搞不清楚嗎?那很好。我會盡快和她的母親聯係,所以請你不要擔心。麻藥勁兒過了嗎?我要去看看她。”

邵醫生指定了一名護士領著洛廷文去病房,那個時候單人病房十分罕見,價格也非常高昂,他有點不明白洛廷文執意如此的意義何在,僅僅是因為這女孩子是自己的病人嗎?又或者僅僅是出於對於一個家庭不幸的女孩的憐惜嗎?

看起來都像,又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