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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全城最好的首飾鋪,將木簪交予老板,又詳細說了自己的要求。
老板轉動木簪,眉宇間有著深深疑惑,還讓我看看店裏其它的簪子,就差直接開口讓我重新買一支,把這難看的廉價簪子扔掉算了。
“這木簪……是我送給內人的定情信物。他十分喜愛,因此不允許我隨意丟棄。”我幹笑著解釋。
老板立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還說一定幫我修好,修得漂漂亮亮,絕不讓夫人失望。
我聽他一口一個“夫人”,雖然尷尬,倒也有幾分隱秘的刺激感。
在店裏坐了一下午,茶水點心供著,快傍晚時,老板終於拿著木匣出現了。
“不負所托,請公子驗看。”
我急急接過,打開一看,眼前都亮了亮。原本血跡斑駁的木簪上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紋路,像是陽光下從樹身傾瀉而下的潺潺涓流,將那些吃進木頭裏的血色完全遮掩。樸實無華的木簪有了閃耀的金子作襯,頓時多了幾分華貴不凡。
我舉著它看了又看,滿意不已:“手藝不錯,多謝掌櫃。”
付了錢,收起木匣,我看天色已經不早,加快腳步往龍宮趕去。
宮門前有不少人排隊,但並不與我一個門進出。我看了眼,似乎都是進宮送食材的,有的肩上甚至還頂著巨大的酒缸。
近日難道宮中是要辦什麽酒宴?可靈澤還是那個樣子,就算辦了,難道要讓敖宴來主持嗎?
心中的疑惑隻是短暫的存在於腦海,當我回到赤峰宮時,基本已把在宮門前看到的景象全數拋到腦後了。
跨過門檻,發現靈澤正安靜坐在桌邊,我什麽也感覺不到,便猜測他是在發呆。
悄悄走近,我一下掏出木匣遞到他眼前:“我修好了,你看看還喜不喜歡。”
鎧甲一動不動,我仍然什麽也感覺不到。這樣的現象從未有過,我心頭狠狠一跳,不安起來。
“靈澤?”我伸手一推,那鎧甲就像是被風垂落的沙一樣散開了。
鎧甲的各個部分掉到地上,發出響亮的金屬聲,裏麵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之前還能感受到的,屬於龍珠的氣息消失無蹤。靈澤的神魂已不在其中,這具鎧甲成了真正的空殼。
我驚得後退一步,頭腦都空白了。
而這時,殿門外傳來高甲的聲音:“公子,請隨我來。”
“靈澤,陛下……”我指著地上的鎧甲殘軀,身上短短幾息間就出了層冷汗。
“陛下無事,請隨我來。”
聽他說靈澤無事,我瞬時鬆了口氣。先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人沒事就好。
還好高甲來的及時,不然我自己一個人恐怕都要急瘋了。
跟隨高甲快步前往帝錦宮,他邊走便向我解釋:“玲瓏母貝忽然有了異動,大巫醫看過後說是陛下身體已經痊愈,馬上就要蘇醒了。我想著既然陛下要回歸本體,鎧甲那邊必然會成一具空殼,特地趕來告知,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讓公子受了驚嚇……”
驚嚇是真的驚嚇,多來幾次我怕是要折壽。
“總管言重了。”我跟在他身後,沒忘了將那支裝有木簪的匣子帶上。
靈澤還是極守承諾的,我修好了簪子,他果然也醒了。手掌按在胸口的匣子上,心中生出點無法抑製的雀躍。
雖然天天見麵,但有溫度有呼吸的靈澤我已經許久不曾碰觸了,還怪想念的。
“這樣也好。”高甲走著走著忽地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一心在靈澤,雖覺古怪,也沒空問他好在哪裏。
到了帝錦宮,主殿已經聚了不少的人,紫雲英、敖宴、墨焱都在,還有幾名巫醫。
我略略和他們簡單打了招呼,瞥到殿內靠牆擺放著兩幅衣架,架上展掛著兩件禮服,差不多的式樣,紅色的頗為喜慶,不由多看了兩眼。
“母貝已開,陛下要醒了。”大巫醫衝外邊喊了句,又縮回裏間。
高甲催促我趕緊進去,我也顧不得別的,抬步便往裏走去。
大巫醫候在玲瓏母貝旁,巨大的白色母貝已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正一點點緩慢打開。
我屏住呼吸,來到母貝旁,將逐漸展露的完美容顏盡收眼底。
“靈澤……”我不住呼喚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更快的醒來。
母貝已完全打開,沉睡著的人體似乎睫毛極細微的顫抖了一下。
我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淺淺一吻:“別睡了,快醒醒。你的簪子我給你修好了,你快看看喜不喜歡。”
眼睫顫動地越發厲害,終於,濃密的黑羽間泄出一絲清澈的湛藍,奪人心魄的眼眸倒映著我的身影,由迷茫到清醒,再到顯出笑意。
“阿憶……”他抬起手,可能有些不習慣,動作不是很流暢,費了些功夫才摸到我的臉。
我將他的手按在臉側,想哭又想笑:“是我,是我。”
我將靈澤從母貝中扶坐起來,大巫醫迅速為他檢查了身體,確認沒事後又默默退下。不一會兒,高甲帶著幾個魚奴進到了裏間,替靈澤清理身上的粘液並穿戴衣服。
待靈澤整理一新後,高甲一揮手,其餘人便快速無聲地退了出去。
“太子他們還等在外麵,我去叫他們進來。”
我高起身要走,胳膊便叫人從後麵拉住了。
靈澤順著胳膊摸到我的手,拇指輕柔地按壓我的掌心:“不是有東西要給我嗎?”
經他一說我才想起來,探手入懷,取出木匣給他。
靈澤打開呈到眼前細看,再將簪子取出對著燭火看了又看。
我見他看得這樣仔細,不免也生出些緊張,怕他不滿意。
看了許久,他終於收回簪子:“我很喜歡,過些天正好能用上。”
過些天能用上?什麽意思?
我正要細問,他催我去叫敖宴他們進來。
我出去叫等在外麵的人一個個進去敘舊,先是太子,再是墨焱,最後輪到紫雲英。其他人進去小半柱香就出來了,紫雲英卻是呆的時間最長的。
我百無聊賴背著手在殿裏來回踱步閑逛,又看到那兩件衣服,一件大一些,一件小一些,越看小的那件……很合我身。
我心中咯噔一聲,有了些不妙的想法。
走近衣架,摸著下巴抬頭打量片刻,我回身詢問高甲:“這是……喜服?”
高甲移開目光,不與我對視,回避的理直氣壯。
不妙的感覺越發強烈,我看衣架旁的木案上還擺著兩隻雕工精美的紅木箱子,心癢手癢之下,看了眼視我為無物的高甲,小心撥開扣鎖,將箱子打開。
看到裏麵的東西,我整個人都震了下,驚得睜大了眼。
那是頂帝王的冕旒,象征著北海王權,最高貴的存在。
通體暗紅,用少許金色裝飾的禮冠,前後有著十二條垂落的旒珠,那些珠子顆顆飽滿渾圓,散發著奪人的光彩,我可太熟悉了。
不敢置信地摸了摸那些珠串,再次確定,這真的是我哭出來的鮫人淚。
我有些茫然地又去開另一隻箱子,在裏麵同樣放著一頂冕旒,卻是規製更低的九旒冕。
九條旒珠最中間的那條底端垂著顆鮮紅欲滴的珠子,我也是萬分眼熟的。
這些日子太子欲言又止,高甲神神秘秘的,該不是都是因為同一件事吧?
“墨憶……”紫雲英從裏間出來,看到我手上的冕旒,挑了挑眉,“想不到這麽快就做好了。”
怎麽感覺每個人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裏?
“我還擔心陛下之前那個樣子要怎麽成婚,還好他醒了。”紫雲英走到我身邊,指尖輕彈我禮冠上的旒珠串,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碰撞聲。
“成,成婚?”
紫雲英狡黠一笑:“不僅成婚,還要封後呢。”
其實看到那頂九旈冕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了些預感,但聽她這樣直白說出來,還是有點懵。
紫雲英拍拍我:“恭喜恭喜,苦盡甘來。”說罷也不管我反應,朗笑著離去。
我愣了半天,直到高甲過來從我手中接過那頂冕旒,並說靈澤在找我,我才輕飄飄進到內殿。
靈澤身體還有些虛弱,依靠在**,鶴氅半敞著,衣袍上生出不太規整的褶皺,黑發雪膚,格外不同以往。
他若冷眉冷眼,看他的人絕不會生出不該生的心思,隻會覺得他猶如冰雕雪砌,無法親近。但若他眉眼含情,無比溫柔地看著你,那眼瞳就是寒冰一樣的顏色,也能透出幾分燙人的火熱來。
他伸出手,無聲邀約。我就跟著了魔一樣,將手牽給他,被他一把拉進懷裏。
“看到了?”
我趴在他懷裏,聽著久違的心跳,隻覺得許久未有的安寧傳遞到四肢百骸,舒服得腦仁都在發麻。靈澤多說兩句話,我怕是就能睡著了。
但我這會兒還有事要問他,隻能強自打起精神:“我是雄鮫,於理不合。”
“你不願嗎?”他下顎蹭了蹭我的發頂,收緊了圈在我腰間的手臂。
“我倆心意相通,想知道我願不願意還不簡單嗎?”
“我想聽你親口說。”
他這樣簡直就像是在向我撒嬌。
我閉上眼,更往他懷裏縮了縮:“我願意的。”
他笑起來,胸膛震動,笑聲鑽進耳朵裏,惹得我耳道一陣酥麻。
“隻要你願意,誰又敢說什麽?”
“陛下,禮服取下來了,現在要試嗎?”
我聽到高甲的聲音,下意識從靈澤身上起來,極快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又給靈澤理了理。
靈澤好笑地捏著我的手指,嘴上回著高甲:“進來吧。”
高甲身後跟著六名魚奴,三人一列捧著禮服木箱緩步走進來。
那喜服穿在我身上果然是極為合身的,大小分毫不差,魚奴們還給我試了冕旒,我嫌太過隆重,有些不適應,隻戴了片刻就取下來了。
“阿憶,過來。”
我聽到靈澤呼喚,轉身向他那邊看去。
他已穿好豔紅的喜服,長發梳成髻,正要戴上禮冠。
紅衣襯得他膚色愈白,他從長袖下探出一截指尖,指了指**的木匣道:“給我戴上。”
我很快反應過來,冕旒上本有一支玉簪用作固定,靈澤該是打算棄用玉簪,換上我為他修好的那支木簪。
打開木匣,取出簪子,靈澤由於較我高出不少,我隻能踮起腳為他插上木簪。
鮫人淚做成的旒珠輕輕晃動,靈澤的一雙眼在簾後顧盼生姿,奪我心魄。
寢殿內不知何時已隻剩下我和他兩人,他靠過來,環住我的腰。
“好看嗎?”
他這問的簡直是廢話,他怎麽可能不好看。
“嗯。”我點點頭。
他抱住我,將我攬進懷裏,輕輕晃動。
“放心,我不會將你拘在宮裏。你想去哪兒去哪兒,我都陪你。”
兩個心跳逐漸合為一個頻率。
“我想回龍虎山看看。”
“我陪你。”
“再回夜鮫族看看。”
“我也陪你。”
“我想看昆侖的雪,江南的雨,西海的幽冥,東海的蒼蓮……”
“我都陪你。”
想到當年初入北海時,我滿心憤恨不甘,覺得自己一條雄鮫就算不能縱橫四海,也不該埋沒在這深宮之中。
結果十年過去,經曆一大堆破事後,我不僅多了個貌美溫柔的“夫人”,從前隻敢心中想想的願望也都實現了。
過去我總覺得自己很倒黴,現在又覺得自己其實很幸運。
倒黴的人不會擁有這樣溫柔的懷抱,幸運的人才會被愛。
遇見靈澤,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