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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真的是他。
失而複得的喜悅夾雜對靈澤如今境況的悔恨,那感情太過濃烈,以致於我鼻頭發酸,眼眶都灼熱起來。
“呂之梁說靈澤已經……我以為……”我雙唇顫抖著,終是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淚。水珠離了眼眶便逐漸凝成堅硬的實體,順著臉頰滾落下去。
紫雲英伸手接住了,將那滴鮫人淚拈在指尖轉動。
“你可別再哭了,不然陛下以為是我把你弄哭的,該生我氣了。”她將那粒鮫人淚輕輕放在我枕邊,“陛下假死是我的主意,隻有我與大巫醫知曉。主要是為了放鬆阿羅藏的警惕,好叫他以為北海再無敵手,可以輕鬆直取龍宮。以他性格,我有八成把握他在聽聞陛下死訊後會立即集結部眾攻打過來。”
我內心歎服。果然是有勇有謀的北海第一女武將,她猜的半點不錯,可說將阿羅藏的性格摸得十分透徹。
“可附魂術完成後,陛下卻等不及阿羅藏自己打來,他要我加緊找出魔龍的藏身處,調集北海大軍主動出擊,將其一舉遷滅。他雖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是為了你。他怕拖得久了,你會有事。”紫雲英唇角勾起微微淺笑,“你若看完化影鏡中的影像,便該知道自己對他有多特別。他是北海王與東海公主的兒子,生來尊貴,自出生那日起便是北海太子,從小就要學習如何將帝王的準則放在第一位。
“麵對絳風他都能狠下心封印他的神魂,將他的骸骨做成武器,可對你……他卻一再心軟,放棄原則。因為思念你,他將自己的記憶注入化影鏡,你失蹤的頭幾年,他每日都會來回翻看那些影像,直到他覺得你不會再回來了,便將那鏡子丟進了倉庫。”
我怔怔聽著這些匪夷所思的“真相”,內心一時震撼無比,又很不是滋味。
“到了我們的位置,肩負太多,很少能單純為了某個人任性一回。”紫雲英笑容變得苦澀起來,“我很喜歡墨雀,可我救不了她。”
身為紫雲英,她很喜歡她,但身為將軍,她不能救她。
見她神情落寞,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索性閉嘴不言,讓她慢慢消化。
過了半晌,她眼底哀痛淡了些,轉而笑道:“所幸那日我們到的還算及時,既救下了你,又殺了魔龍。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你就在這好好養傷吧,別的不要多想,總會好起來的。”
我聽她這樣講,本已放回胸腔的那顆心又提了起來。
“靈澤何時能回到自己身體?”
紫雲英垂眸想了想,如實道:“你可知道玲瓏母貝?”
我有些不解:“知道。”
相傳這種貝十分稀少,千年才產一顆珍珠,服用後可使人延年益壽,永葆青春。之前我孵化龍蛋時,靈澤還賞賜過我一隻巴掌那麽大的玲瓏母貝,我走時也沒來得及帶上它,因此並不知曉它有沒有結珠。
紫雲英道:“北海有一隻上萬歲的玲瓏母貝,有你床這麽大,一直叫北海王族悉心供養著。它產的珍珠是最好的傷藥,萬金難求,可一顆珍珠要千年才能孕育,實在太慢了。大巫醫和我商量後,決定將陛下身體放入母貝中蘊養,雖然緩慢,但總會重獲生機。”
巴掌那麽大的玲瓏母貝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床榻那麽大的,實在聞所未聞。
“那在此期間,他的神魂便隻能一直附在鎧甲上嗎?”不能言語,沒有觸感,不知疼痛,隻略略一想,我心頭便感到陣陣揪痛。
“是。”紫雲英點頭道,“為保住他的命,也隻能如此了。”
她與我又說了些話後起身離去,殿內一時唯餘燭影搖曳,再次歸於寂靜。
靈澤如今境況還是隱秘,他在的地方不好有太多魚奴,因此我醒來後都不見什麽人。
不過也好,隻剩我一個人了,終於可以放心地發泄情緒。
“太好了……”我喜極而泣,眼淚啪塔啪塔往下掉,哭得枕邊都堆滿了珍珠。
這時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我聽到聲響慌忙去抹眼睛,完全忘了自己手上也傷得頗為嚴重。傷口因突然的施壓而疼痛不已,我不由嘶了聲,想接著將珍珠藏起來的動作便也就此打住。
金屬互相摩擦,踏過平滑的地麵,組合在一起,生成沉重又清脆的聲音。
我不敢見他,也羞於見他,索性胳膊擋住眼簾,自欺欺人。
腳步聲在床邊停下,我從縫隙中露出一點餘光去看他。雖然看不出表情,但我總覺得他是愣住了,還皺了眉。
到這會兒,我又有些慶幸自己體內有那半顆龍珠了。有了它,我與靈澤便有了斬不斷的聯係。就算不說話,我也能懂他的意思。
鎧甲駐足片刻,轉身就要走,我早有預感,急急一把抓住他,差點被拖下了床。
“別走,我不是傷口痛!”
珍珠自**滾落,滴溜著散了滿地。
他似乎也被我嚇到了,回身抱住我,將我送回了**。
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別走,別走……求你了,別走。”
傷口疼也無所謂,裂開了也不要緊。隻要貼近鎧甲,感受到對方體內與我一脈同源的靈力波動,知道這就是靈澤,他沒有被我殺死,他還活著,我就什麽都能忍受。
“對不起,我太沒用了……”我不僅被阿羅藏種下暗示,差點鑄下大錯,並且最後也沒能殺得了他。
靈澤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撫著我的脊背。
冰冷的鎧甲漸漸也被我捂出了熱度,我能感覺到他在安慰我。
他說他都知道,他從未怪過我,讓我不要再哭了,他看得很心疼。
並非用言語視覺感受情緒,而是直接由心體會,這感覺太過奇妙,就像渾身上下被扒得精光,在對方眼裏再沒有秘密。
我臉頰滾燙,額頭抵在他肩上,想叫冰冷的鎧甲給自己降降溫。
忽然心頭竄過一縷念頭,靈澤問我,我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我莫名看向他,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他手指輕柔撫過我的眼尾,與此同時,腦海中緩緩浮現他的聲音。
【你說過,如果我能活下來,就永遠留在我身邊,這話還算嗎?】
我知道他隻是想和緩下氣氛,哄我開心,可這話說得有些不是時候,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哪裏能開心的起來。
這無異於拿刀子捅我的心,讓我生不如死。
我抿了抿嘴,鼻頭又是一酸:“這話才不是我說的……”
淚珠子一顆一顆砸在他的鎧甲上,發出響亮的金石之聲。靈澤手足無措起來,想替我擦眼淚,偏偏眼淚一掉下來就成了珍珠,根本沒東西可擦。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隻好將我揉進懷裏,一下下輕拍著我的背。
【我還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鮫人淚。別哭了,你傷得不輕,要好好休養,哭多了傷神。】他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會留在你身邊。”我重新靠回他肩頭,啞著聲道,“我當然會一輩子在你身邊……”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
他笑起來,那聲音好像就在我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