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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靈澤一路往北,日出趕路,日落便找地方歇下,並不隨意停留。如此一月,離北海已經越來越近。

這日夜晚降臨,我們行到一處山間,照例找一處平坦地勢,生火休息。

我抱著幹燥的木柴回到火堆旁時,不見靈澤身影。

他很少會亂跑,這不免讓我有些擔心。

丟下木柴,我開始四處尋找他。

本以為他去了哪兒,結果他就在附近,我隻走了幾步便發現了他的身影。

他扶著身側一棵大樹,立在崖邊,微風吹過他的發絲,親吻過他的衣袂。他背對著我,不知道為何如此專注,竟連我靠近都沒有感覺。

“靈澤?”

聽到我的聲音,他終於回神,扭頭看向我。

“哥哥……”他笑得比天上的星星還要耀眼,像是找到了什麽不得了的寶藏,急於和我分享,“底下有火。”

他指著山下,示意我過去看。

那的確是火,卻不是燃燒的火焰。底下有座不大不小的城鎮,今日不知是凡人的什麽節日,鎮上燈火通明,亮得宛如掉入群山間的一粒星子。

“那是人族聚居之地。”

靈澤望著那座小鎮,眼裏透出向往:“好漂亮。”

我看他一臉想去,縱然心裏不願與凡人靠得太近,還是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他一下看過來,眼底倒映出盈盈火光:“去!”

回答地毫不猶豫,顯然是真的想去。

從乾坤袋中取出麵具戴上,指尖落在靈澤俊美的麵容上,點著他眼尾道:“你有辦法隱藏眸色嗎?”

靈澤閉上眼,過了會兒眼珠微動,再睜開時,眼瞳已變為普通的黑色。

沒了藍眼睛的靈澤雖然不再驚天動地,但仍是個大美人。這樣的美人出現在凡人的小鎮上,難免惹人矚目。

“再變醜一點行嗎?”

靈澤露出不解神情,像是沒聽懂我的要求。

他的腦袋瓜時聰明時不聰明,有時候什麽都懂,**那些事也是無師自通、信手拈來,有時候又傻得讓人叫絕,連星星和火的區別都分不清。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完全好,又能不能恢複記憶。反正先當孩子養著,也不是沒養過。

他不動,我直接上手。從地上抹了一手泥,塗到了他臉上,將他瑩白的膚色直接塗成了土色。

看著他髒兮兮的臉,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這樣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好髒。”靈澤滿臉的嫌棄,抬袖要擦,被我瞪了一眼,霎時露出一副想擦不敢擦的表情。

我牽過他的手,哄道:“好啦,回來就給你擦幹淨。”

足尖輕點,我領著他朝山下躍去。風拂過臉頰,帶著潮氣,好像又要下雨了。

鎮上果然是在過節,開了夜市燈會,長街上雜耍叫賣,好不熱鬧。

靈澤就像第一次下山的墨焱,見什麽都覺得稀奇,每個攤子都要停下看一看,摸一摸。

他還會興致勃勃問我各種問題,這是什麽,那又是什麽。我其實頗為不耐,但怎麽說也是我自己要帶他來的,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讓他盡興,就不能在這種小事上生出瑕疵。

“哥哥,這是什麽?”他拉我袖子,指著攤位上一排短杖問道。

“撓背用的。”

我拿過一根攤子上的搔杖,在他背上演示性地抓了兩下。

靈澤身體一僵,反應迅速地反手抓住杖柄,聲音帶笑:“好癢。”

他這會兒臉黑,倒是顯得牙齒更白了,晃得人眼暈。

我將搔杖還回去,帶他繼續往前逛。

夜市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熱鬧的好比過大年,海裏就是孟章祭都不一定有這樣熱鬧。

正與靈澤走過一座燈火恢弘的酒樓,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從上方襲來。速度不快,動靜不小。我一把接住了,定眼看去,是個繡球。

“公子,來嘛~”樓上傳來女子嬌嗔的嬉笑聲。

“公子的唇長得真好看,不若上來跟我喝杯酒,讓我好好看看……”

幾個一身風塵,打扮妖冶的女子憑欄而立,繡球正出自她們之手。四周有不少男子同我一樣接到了繡球,有的喜笑顏開地上了樓,有的則不屑地將繡球丟還給一旁站著的矮小男人。

我雖然不喜歡親近凡人,但還是見過一些世麵的,很快明白過來這是青樓女子在招客人。看上了誰,就將繡球砸過去,男子若是有意便接了上樓,無意便把繡球歸還樓下的龜公。

我無意於她們,便將繡球還了回去。

那女子頗為遺憾地衝我揮了揮帕子:“公子回心轉意,大可來找我~”

不會的,別想了。我的心我自己都扭轉不過來,更何況你們幾個。

靈澤頻頻回頭,好奇不已。

“那是什麽?”

我抓著他快走幾步,含糊道:“繡球。”

“為什麽她要送你繡球?”

“嗯……”我一時語塞,不知怎麽跟他解釋。

他將我不答,不屈不撓地又問了遍:“為什麽?”

我被他問得煩了,索性開始瞎編:“因為她喜歡我。他們這裏就是這樣的,喜歡誰,就會送誰定情信物。但我不喜歡她,就把信物還了,懂了嗎?”說完我回頭看他。

靈澤抓住重點:“定情信物?”

“……怎麽了?”

“你從來沒送過我定情信物。”

我怔了怔,兩片唇張了又閉,想說的很多,可臨到嘴邊,又覺得說得再多也沒用,這傻子根本不懂。

“好,送你送你。”我牽著他來到一個專賣男子發飾的攤位。

小攤上一排排木頭雕琢的發簪擺放整齊,做工不算精致,甚至有幾分粗糙。這種東西以前別說給靈澤用,估計就是給他剔鞋底的泥,他都覺得寒酸。

不過是哄小孩的玩具罷了,我隨便挑了一支常見的流雲簪,在他發間襯了襯,替他小心插了進去。

“好看好看,公子戴著真的好看,氣度不凡,英明神武!”攤主為了賣出簪子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靈澤臉都黑成這樣了,他誇他好看竟然誇得眼也不眨。

靈澤看不到自己樣子,摸了摸頭上的發簪,滿眼期許地看著我:“好看嗎?”

我想起從前他帶我去看熒魚,那個晚上他也問過我這個問題,還問了不止一次,而我的答案永遠是……

“好看。”我將他碎發別到耳後,“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