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海裏我是回不去了,隻能在陸上暫避。
我也不知自己具體是在哪裏,反正山川大河,凡人的世界在我看來都一樣。
在山裏行走了幾日,正覺沒有盡頭,眼前卻豁然開朗,出現一座城池,城門上書三個遒勁大字——汀六城。
我跟著人流入城,眼見處處繁華,車水馬龍,比之北海王都也不差什麽。
站在街上仰頭環顧著周圍高大的建築,懷裏一動,忽地冒出聲小小的“啾”。我一驚,忙將冒出頭的紅色小龍塞回懷中。
“別出來!”
小龍在懷裏悶悶叫了聲,有些委屈,但果真聽話地不動了。
這孩子一直跟著我,我又不能隨意將它撇下,幾日吃喝拉撒照顧下來,竟也有驚人發現——這是頭雌龍。
我帶走了北海的小公主。
真是要了命了。
我也沒來過陸上,但各族化形後吃穿住行一應比照人族,大體相同,龍宮還是仿造人皇的宮殿造的,想來大致規矩該也不會有差。
到哪兒都逃不過一個“錢”字,我身上沒有人族貨幣,便向路人打聽了下哪裏可以用身上的東西換錢。對方給我指了間大門十分氣派的,說是城裏最大的“典當行”。
“有客到!”我剛一進門,站在門旁迎客的夥計便朝裏間高聲喝唱。
我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往裏走。到了最裏麵,屋子被一道長櫃分為兩半,櫃上設有柵欄,朝著客人的一邊,又用竹擋做了隔斷。
我走向其中一個小隔間,從懷裏摸出要當的東西拍在櫃上:“我要典當。”
那朝奉慢悠悠瞅了我一眼,拈起櫃上珍珠,擺在手心細瞧。
“客人想怎麽個當法?”
我從那滴鮫人淚上收回眼,看著他道:“最貴的當法。”
朝奉擰眉將那珍珠舉到眼前,對著外邊的天光看了又看,未了取過一旁一隻鋪了絨布的鐵盤,將珍珠小心放在上麵。
“好珠子啊。”他直起身道,“小人姓王,客人可叫我王朝奉。最貴的當法,那就是死當。我給您這個價,您看如何?”
說著他撥弄算盤,給出了一個數。
我也不是很懂行價,他給我多少就是多少,隻胡亂點了點頭,催他快點拿錢。
朝奉笑著捋了捋胡子,說去後院拿銀子,讓我跟他一道進去。
他一說完,一旁櫃台朝外打開,出現道可容一人通過的門洞。
我與朝奉一前一後進了後院,來到一處廳堂坐下。
“那客人暫且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銀庫給您拿銀子。”
小廝奉上茶水點心,我正覺口渴,拿起便喝了。
枯坐許久,遲遲等不到朝奉回來,連懷裏小龍都有些等得不耐煩了,來回扭動著不太平。
“再一會兒就走。”我拍了拍胸口安撫她。
整個廳堂空空****,小廝送上茶點後也沒了蹤影。
我起身欲去尋個人問問,剛站起來,眼前一花,頭重腳輕摔下地去,帶倒茶幾碗碟,之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再醒來,是在水裏。
準確講,是在一潭池水裏,下半身已化為魚尾,上半身則被一條粗長的鐵鏈捆綁在池中假山上。
我甩了甩昏沉的腦袋,逐漸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
黑店……
這竟然是家黑店。
人族狡猾險惡,我以為自己這一路已經夠小心,沒想到還是著了道。
對了,我暈了,那小龍怎麽樣了?
我急忙低頭查看自己胸口衣襟,當發現空無一物時,本就吊起的心一下子更是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她是不是被抓走了?
比拐帶北海公主更要命的罪名是什麽?
拐帶北海公主還把她給弄丟了!
“喲,客人終於醒了。”
我一抬頭,見那王朝奉正在岸邊,抱手環胸,身邊立著另兩名當鋪朝奉和一個麵生的瘦削老頭。
那老頭大約五六十歲,留著花白的山羊胡,睨著我的眼神極為陰冷。
王朝奉殷勤對那老頭道:“司裏,這可是正宗鮫人,您看他鱗甲多漂亮,將他買了定能得一個好價錢。”
被叫做司裏的老頭打量著我,笑道:“賣了多可惜,雖是頭雄鮫,產不了鮫紗,但他能哭出鮫人淚啊。”說著他抬起手,指間拈著一顆光彩奪目的珍珠,“鮫人淚千金難求,有了這隻生金蛋的母雞,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另幾人聞言臉上紛紛顯出貪婪神情,一人指著我道:“那讓他哭,哭啊,王,王朝奉,給他點……厲害瞧瞧。”
王朝奉露出興奮表情,高聲道:“來人,取長鞭來!”
我一聽都要上鞭子了,死命掙紮起來,奈何那鐵鏈足有手腕粗細,上頭還貼了一道黃符,讓我使不出靈力。
魚尾撲騰著濺起一蓬蓬水花,將岸邊的四人紛紛澆濕,狼狽後退。
“卑鄙人類,放開我!”
王朝奉接過小廝遞上來的長鞭,試著鞭了幾下,立時發出駭人聲響:“且讓你再叫兩句,等會兒就讓你哭都哭不出。”
司裏糾正他:“哭還是要哭的,隻能哭,不能叫。”
幾人哄堂大笑,我咬著牙,恨不得一擺尾抽死他們。
王朝奉揚起一鞭向我抽來,我閉眼生受了一鞭,從右肩落下,劃過半個胸膛,整個人都像是要被劈開了。
我控製不住痛喊一聲,魚尾撲騰得更厲害。
那王朝奉上前兩步,也不管會不會被水濺到,朝我魚尾又鞭了兩鞭。鞭上生有倒刺,猶如荊條,抽得我鱗甲都翻翹起來,頓時鮮血淋漓。
我痛嚎著再不敢胡亂擺尾,尾鰭緊緊貼著池低,臉上都是痛出來的眼淚。
王朝奉咦了一聲,回頭朝三人道:“他哭得厲害,但我看沒有珍珠落下,這是為何?”
我抽噎著回他:“不是……不是每條鮫人都能出鮫人淚,我,我就是沒有鮫人淚的,那顆……那顆珍珠也是別人給我的,不是我落的。”
司裏老頭捋著胡須上前,挑眉“哦”了聲:“我還是第一回聽到這種說法。今天也晚了,不若等我問過懂行的再做打算。”他朝王朝奉道,“等會兒給他上些藥,別把他打死了,這可是咱們的金窩窩。”
王朝奉拱手道:“是。”
四人走後,我歪著頭倒回假山上,長發垂落眼前,一時不知要為他們的離去鬆口氣先,還是感慨自己的黴運竟被帶上了陸地先。
這世上應該沒有比我更倒黴的鮫人了吧?
上陸地進的第一座城,當個東西都被黑店坑。讓我紡紗也就算了,還異想天開要我天天給他們落鮫人淚。
這東西這麽好落的嗎?這麽好落哪裏能成稀世珍寶?
是我太天真了,以為凡人分不清尋常珍珠和鮫人淚,想不到他們比我還精通此道,分的門清。
哪裏都是利欲熏心之輩……
“啾!”
我怔了怔,此時夕陽已經落下,四周變得有些昏暗難明,我一時也看不清小龍在哪裏。
忽然,有什麽落到水裏,輕輕噗通一聲。我定睛一瞧,一條筷子粗細的紅色身影像條水蛇般左右劃拉著朝我遊來。
“別來!快,快走!”我急忙用氣聲趕她,她置若罔聞,仍是堅定朝我快速遊來。
轉眼便到了我跟前,順著衣服爬到了鎖鏈上。
“啾啾!”她看著我,眼裏憋著淚,蹭了蹭我的下巴,一口咬在鐵鏈上。
鐵鏈紋絲不動,她被反震到水裏,一下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