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霧(下)

聖誕節降至,四處都是過節的氣氛,商場門口,早早豎起了聖誕樹,掛滿了七彩的禮物盒子。

一位同事過生日,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吃自助,結束之後大家覺得時間還早,提議去唱歌,陳鐸借口還有事,和同事們在街角分開了。

豎起衣領,陳鐸縮著脖子站在路邊打車,來往的空車都行駛得飛快,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搞什麽,這麽不敬業。”陳鐸抱怨著一邊往前走,一邊時不時招手。

“嗨,去哪?”一輛車停到他身邊。

司機是那天夜裏送李小歆回家的那個男人,後麵有車不停“滴滴”地按著喇叭,他示意陳鐸趕緊上車,“剛才還擔心認錯人,我送你吧,這個時間不好打車。”

陳鐸也不客氣,坐上副駕才發現,在車後座上還躺著一個熟睡的小女孩,手裏攥著一根棒棒糖,臉上還有淚痕。

“我女兒,甜甜。”男人打轉方向盤,向陳鐸家開去。

“嗬嗬,看不出來啊,你這麽年輕,女兒都這麽大了。”陳鐸偷瞄後視鏡,女孩大約七八歲,而男人的年紀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是我的小主人,這個世上,我就怕她。”男人嘴上抱怨,表情裏全是寵溺,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向陳鐸伸出右手:“我叫秦凱。”

“陳鐸。”

“總聽小歆提起你。”秦凱的口氣讓陳鐸感覺他和李小歆關係似乎很親密,“小歆說過你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上次見麵太匆忙了,也沒有多聊。”

“她肯定說了我一卡車壞話吧。”陳鐸有些不太喜歡這個秦凱,雖然他相貌堂堂,禮貌得體。

秦凱微微一笑,小女孩手裏的棒棒糖掉到了座椅下,她翻個身,繼續沉沉地睡著,嘴裏喃喃叫著媽媽。

也許是意識到了陳鐸的好奇心,秦凱主動說明,“我離婚了,女兒判給了前妻,今天我接她出來玩兒,本來傍晚就要送她回她媽媽那,她不願意,和我鬧別扭哭鼻子,真是沒辦法。”

光棍一條,陳鐸無法給出如何哄孩子開心的建議,他的手機響了,李小歆狂叫的聲音傳出來,“死哪去了,怎麽不在家啊?”

“你管我。”陳鐸下意識地捂住話筒。

但李小歆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還是回**在車內,“我家馬桶堵了,堵得死死的。”

“我又不是管道工——”

“不管,你再不回來給我通馬桶,我就把你家馬桶炸了。”李小歆掛斷電話,但陳鐸還是覺得餘音繞梁。

當著一個不太熟的男人的麵,被一個女人這樣使喚,陳鐸覺得太沒麵子了,就在他想如何彌補時,秦凱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沒想到小歆還有這一麵,挺可愛的。”

陳鐸覺得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就一定是秦凱腦子出問題了,這哪叫可愛,明明就是可怕。

“你品味挺獨特啊。”

秦凱對陳鐸的揶揄充耳不聞,他臉上浮現出謹慎,又羞赧的笑容,“你和小歆從小一起長大,一定很了解她了?”

“嗯,還行吧。”陳鐸心不在焉,小保姆的案子發生後,陳鐸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李小歆了,陳鐸給她發微信,打聽小保姆案子有沒有抓到凶手,李小歆也沒有回複,陳鐸給她打電話,李小歆也一直是一副忙得沒空喘氣的語氣。

李小歆一向是個直腸子通到嘴裏的人,她這明顯就是在躲著自己,陳鐸不知道李小歆是否還在為那晚的事情介意。這些年,李小歆雖然一直嘴上宣稱和陳鐸是好哥們,但周圍的人都能看出來,她一直沒交男朋友,就是在等陳鐸主動開口。

對於和李小歆之間的關係,陳鐸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在找到父母被害的真相之前,他總是沒辦法過自己心裏那一關,就好像拋棄了不幸的家人,獨自去享受幸福,每每想到,就會讓他覺得罪惡感從心底生出。

車子在陳鐸家樓下停穩,“謝謝了。”陳鐸下車。

秦凱想到什麽似的叫住陳鐸,他下車在後備箱拿出一個盒子,遞給陳鐸,“前兩天出差,給小歆帶了點小禮物,今天太晚了,我就不上去了,你幫我給她吧。”

盒子不算重,上麵的商標看著陌生,但陳鐸也大致能認出是個價值不菲的牌子,現在法醫的工資都這麽優厚嗎?陳鐸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學了殯葬業。

“我隻能說,追李小歆這事兒,不能走腎,得走心。”

對於陳鐸的話,秦凱並沒理解,但臉上的茫然一閃而過,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謝謝指點。”

這時,秦凱的女兒醒了過來,從座位上爬起來,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盯著陳鐸。小姑娘長得很清秀,就是和秦凱看起來不是很有父女相,相比剛剛秦凱所說的他對女兒的寵愛之情,眼前的小女兒看著秦凱的樣子,並沒有讓陳鐸感受到女兒對父親的那種依賴感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陳鐸把秦凱的禮物交到李小歆手裏。

“真土,我最討厭橘色了,周末給我媽拎過去,她最近一直嚷嚷著要買一個這個牌子的包。”李小歆裹著浴袍,腦袋上圍著毛巾,臉上貼著一層黑色的麵膜,仰麵躺在沙發上,嫌棄的把秦凱的禮物扔到腳邊。

卷起袖子,在霧氣蒸騰的衛生間忙活的陳鐸伸出腦袋:“你們法醫待遇不錯啊,這包怎麽也得七八千吧?”

“懂不懂?你再多加個零差不多夠了。”

伴隨著李小歆的嘲笑,馬桶歡暢的通水聲響起,陳鐸一頭汗地舉著馬桶搋子走出來,“這麽貴,這個秦法醫是個財主啊。”

對於秦財主,陳鐸沒有什麽興趣,他擦擦汗,坐在沙發上,李小歆翹著二郎腿,興致盎然地發著微信。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對不起。”陳鐸致以誠摯的歉意。

李小歆埋頭發信息,沒有任何反應。

“那個——”陳鐸坐得離李小歆近一些,“要不你揍不我一頓?或者你想怎麽樣,我絕對不反抗。”

“哎呦,多大點事兒啊,不就親了一下嗎,我早忘了。”李小歆把手機扔到一旁,“我這幾天確實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太忙了,才沒空召見你。”

“是那個小保姆的案子?”既然李小歆大度地繞過了話題,陳鐸也趕緊就坡下驢,轉移了話題。

據李小歆說,小保姆是在回到自己的臨時出租屋裏,被人殺害的,凶手很快就被抓到,而且也承認了罪行。

殺人的是老教授的女兒,也是一個大學教授,警察找到她的時候,她剛給自己帶的幾個碩士生上完課,看到警察時她一點也不驚慌,似乎早有預料,從容地回到辦公室放下講義穿上外套,被帶回了警局。

“據嫌疑人交代,小保姆勾引老教授,讓老教授把畢生積蓄都留給了她,而且自從小保姆去到他們家,老教授和兒女的關係越來越差,她認為都是小保姆挑唆的,所以就懷恨在心,把小保姆殺害了。”李小歆撕下麵膜,起身去衛生間擦臉。

聽起來一切都合情合理,那天在殯儀館裏,那幾個年輕男女對小保姆的打罵也看得出來,他們對小保姆積怨很深,但陳鐸總覺得小保姆不像是一個為了錢財做出下作事情的人,如果小保姆這麽看重金錢,那天也不會專程把醫藥費還給自己。

“馬桶通得真不錯,我看你以後轉行當修馬桶的也挺好。”李小歆摘掉頭頂扣著的毛巾,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走出衛生間。

陳鐸反唇相譏:“真是搞不明白,別人洗澡都是堵下水道,你偏偏堵馬桶,你不會每次都在馬桶裏洗頭吧?”

李小歆攥緊拳頭,陳鐸立馬禁聲。

“然後呢?”陳鐸問。

“什麽然後?”李小歆愣愣地望著陳鐸。

“老教授的女兒為什麽要殺小保姆,真的是因為小保姆搶了本該屬於她的那份遺產?要真是這麽簡單,你也不會這幾天忙成這樣吧?”陳鐸還是了解李小歆的,她表麵上看著大大咧咧,跟一個糙漢子似的,但內心還是很敏感的,這也就是為什麽在眾多男法醫中,她能分一杯羹的原因。

李小歆一副“知我者,愛卿也”的眼神看著陳鐸,“沒錯,這個案子說簡單,也簡單,但說複雜,也的確沒那麽簡單。”

從桌上拿出一個文件夾,李小歆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氣,“自己拿回去慢慢看,我這幾天快累成狗了,不跟你廢話了。”

說完,李小歆鑽進衛生間,不一會兒,吹風機的聲音“嗡嗡”響起。

文件夾裏塞滿了厚厚的照片,影印文件,在每一個案件記錄的開頭,都被李小歆標注了名字,“消失的左手”“戲中戲”“碎臉”“殤魂”。

“搞什麽鬼,寫小說啊?”陳鐸翻到最後,是李小歆搜集的關於小保姆案子的資料,同樣地被她寫上了標題:“迷霧”。

陳鐸正準備仔細看,李小歆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來,“喂,有人給你打電話。”陳鐸衝衛生間喊了一句,回應他的隻有繼續“嗡嗡”作響的吹風機聲音。

陳鐸探身,看到是王菲菲打來的,他接通電話,還沒來得說話,王菲菲就火急火燎的發問:“怎麽樣?怎麽樣?撲倒了沒有?我跟你講,這招美人出浴絕對奏效,你前幾次之所以失敗,主要是因為你穿太多,上陣殺敵,戰袍很重要,聽我的,那件薄紗睡裙,必須穿上,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陳鐸老實作答。

“……”

空白幾秒鍾後,電話被掛斷。

衛生間裏還是響著吹風機的聲音,陳鐸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他站起身準備去和李小歆說一聲自己要回家了。走到衛生間門口,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到李小歆穿著一條連屁股都蓋不住的薄紗睡裙,披頭散發地站在鏡子前搔首弄姿。

擱置在一旁的吹風機“嗡嗡”作響,吹出的風不時輕撩那薄薄的裙子,陳鐸有些看呆了,這裙子還真是輕薄啊,薄到都能看清李小歆沒穿內衣。

“哎呀,我這是在幹嗎呀?”李小歆使勁掐自己的臉,回頭去拿掛在門上的睡袍,一眼瞥到了在門口呆若木雞的陳鐸。

“我……”

“我……”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想著剛才王菲菲在手機裏說的那些話,陳鐸意識到李小歆近來家裏馬桶頻頻被堵不是個意外,根本就是有預謀的策劃。隻是他自己太蠢,壓根沒有領會。

“行了行了,你什麽也別說,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累了,我要去睡覺了,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李小歆恨不得把頭鑽到地板裏,弓著腰就往臥室衝,卻不想一頭撞進了陳鐸懷裏。

說起來,兩個人從小到大,沒少身體上的接觸,勾肩搭背地去上學,開玩笑地打打鬧鬧,但都沒有這一次的擁抱讓李小歆感覺忐忑,她整個人被陳鐸圈在胸前,能清楚地聽到陳鐸的心跳聲,陳鐸的下巴頂在她的額頭,硬硬的胡茬讓她覺得有些癢。

“我說的話,全都算數。”陳鐸安靜地聲音,響在李小歆耳邊,是承諾?還是對以往的一句道歉?

李小歆低著頭,沒有做聲,頭頂傳來溫熱的觸感,是一個吻嗎?李小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陳鐸就鬆開她,轉身走出了房間。

那一夜,陳鐸和李小歆都失眠了。

在台燈下,陳鐸看完了李小歆寫的調查結果,也許正如李小歆所起的名字那樣,真相隱藏在人心的迷霧之中,有的人看到了,有的人選擇視而不見,而有的人卻被蒙蔽在霧中,困死在謊言裏。

老教授有兩兒一女,都很優秀,尤其是小女兒,無論是事業還是婚姻,都讓親友羨慕。身為大家教授的她,幾年前嫁給了當地一個事業有成的商人,很快生了一對龍鳳胎,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幸福的一家人。

但幸福是表象,這個外人眼中的好丈夫、好父親有一個不可啟齒的嗜好,趣味十分重口味,他的妻子雖然不願意配合他,但到底是夫妻兩個的私事,也是決口不對外人提起,在妻子這裏無法得到滿足,這位丈夫自然會去尋覓新目標。

這世上的人以億計數,擁有相同嗜好的人會憑著本能的群居特性找到彼此,他在網上加入了一個小團體,裏麵的人都有著重口味的趣味,他們會在網上分享各自的經驗,也會尋找一處秘密基地,進行親身實踐。

人前,他們是公司的高管、賢惠的主婦、質樸的老師,人後,他們是脫光衣服,盡情發泄原始獸欲的動物。

這樣的秘密,本該隨著時間,被他們各自帶到墳墓裏去,直到一次偶然的遇見,在那間不大的秘密基地裏,這個丈夫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嶽父,那個站在講台一輩子,被學生尊敬了一輩子的男人。

兩個男人選擇了包容彼此的秘密,他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地生活著,但老教授畢竟顧及顏麵,擔心總是出現在那樣的場所,遲早會被認出,於是這位“孝順”的女婿幫老教授物色了一個不錯的保姆。

吃住在家裏,工資還挺高,一開始,小保姆對這份工作很滿意,她需要一筆穩定的收入,用以幫著支付家裏腦癱弟弟龐大的醫療費用。老教授溫文儒雅,知識廣博,小保姆對他很是敬重的,可是小保姆萬萬沒想到,自己這樣敬重的一位老人,竟然會對自己提出那樣讓人羞恥的要求。

可是,能怎麽辦呢?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每一次都會得到一筆不少的錢,小保姆知道憑自己的能力,永遠不會得到那麽多錢,隻要掙夠了錢,就可以擺脫掉這個噩夢,小保姆當時就是這麽想的。

想掩藏的事情,總會很快被曝光,老教授的女兒有一天沒打招呼回家,開門那一刻,看到小保姆衣不蔽體地從自己爸爸的臥室跑了出來,她差點昏厥過去。一直被當做自己榜樣的父親,怎麽會和一個小保姆搞到一起?老教授家裏因為這件事情,亂成了一團。

之後,老教授的三個子女一致要求把小保姆辭退,畢竟這樣的事情太過有傷風化。但是老教授卻出乎意料的強硬,他不同意,老教授稱自己是真心愛上小保姆,他需要小保姆留在身邊,而小保姆也沉默地認同了。

子女對父親這種無理由的愛搞得焦頭爛額,但毫無辦法,隻能閉口不談,等待父親回心轉意。

老教授之所以會說自己愛上了小保姆,完全得益於自己女婿偷偷給出的主意,他對老教授說一旦辭退小保姆,難保她不會出去到處亂說,不如把她留在身邊,繼續用錢管住她的嘴巴。轉過頭,這位女婿在小保姆麵前扮演了一個同情心和憐憫心泛濫的人,他勸小保姆不如忍過這一陣子,畢竟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為自己打算,也要爭取到足夠的利益才行。

作為商人,他完全深知如何說服人心,老教授和小保姆都被他說服了,各自懷著各自的念頭,在同一屋簷下,相安無事地生活了一段時間。

在這期間,老教授的老毛病犯了,雖然經過搶救之後沒什麽生命危險,但是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了,小保姆也很好的盡到了自己的工作本分,每日照顧老教授的起居飲食,沒有一絲懈怠。真正矛盾的爆發,是在老教授去世當天,三個子女接到小保姆的電話,說老教授去世了,等他們趕到老教授家裏,看到的除了父親冷卻的屍體,還有一紙遺書,遺書上寫所有財產都贈與小保姆。

子女們當然不肯,他們去找律師維權,對小保姆進行人身辱罵,他們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老教授會把畢生積蓄都給一個外人,卻不給親生子女留一分錢。身為女兒,最為氣不過,於是她在一次找小保姆理論時,拿出準備好的刀具,殺害了小保姆,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別人也休想得到。

玉石俱焚,人性的殘酷。

李小歆整理的這些資料,都是有證據支持的,看得出來,她這些天犧牲的睡眠時間,沒有白費。

“抓到法律上的凶手並不難,能夠製裁始作俑者的,大概隻有命運。”在最後,李小歆沒頭沒腦地寫了這樣一句話。

陳鐸卻是能夠看懂,小保姆用了手段,得到了老教授的歡心,繼而騙取了他的財產,老教授的女兒為了父親的財產,殺害了這個外來的女人。這就是這個案子在法律上的結果,無可非議。

確鑿的作案時間,準確的殺人方法,嚴絲合縫的證據鏈條,兩個女人的一生,就此終結了。

小保姆那麽厭惡霸占自己的老教授,為什麽要繼續留下,僅僅是為了錢嗎?憑一個頭腦簡單的保姆,真的能讓老教授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財產雙手奉上嗎?僅僅是為了父親的財產,一個女人就會對另一個女人拔刀相向嗎?而且這個被害的女人還懷著孕。

李小歆認為,那個一直在充作好人的女婿,才是真正把小保姆送入刀口下的人。他的公司經營早已經不善,貸款龐大,急需資金的注入,老教授家底豐厚,畢生所藏的古董字畫更是價值連城,隻是老教授還有兩個兒子,真的分起財產來,恐怕沒有多少會落到他老婆的手中,與其這樣,不如利用一個飽受痛苦折磨的小保姆,將全部財產都奪到自己手裏。

無法知道這個女婿用了什麽招數,小保姆一定是上鉤了,這個女婿一定是對小保姆給予了未來的保證,小保姆才會甘願幫著他,將老教授的財產哄騙到手。可是,讓這個男人沒想到的是,一直被自己忽視的妻子,竟然成了自己計劃中最大的絆腳石。

小保姆死了,遺書自然也就不作數了,而成為了殺人犯的女兒,也放棄了遺產的繼承,費盡心機的一場戲,最後竟是便宜了自己的兩個小舅子,想一想那位絞盡腦汁的女婿,一定在心裏懊惱極了吧。

看著紙上,李小歆所寫的分析,陳鐸並不認為這一切都是李小歆的憑空猜想,雖然李小歆寫下的許多看法,並沒有足夠的事實去支撐,但卻給了整件事情最合理的解釋。在仔細看過了李小歆的調查資料之後,陳鐸甚至在想,也許老教授的女兒正是因為看透了丈夫的手腕,才憤而殺害了小保姆,她選擇玉石俱焚,與其說是與小保姆一起毀滅,不如說毀掉的是自己那個貪婪的丈夫到嘴的肥肉。

畢竟,像李小歆這樣一個局外人都能通過蛛絲馬跡找到這麽多線索,作為老教授的女兒,怎麽會對丈夫的舉動絲毫沒有察覺呢?

合上文件夾,陳鐸看到手機上有一條李小歆發來的微信:“我忘記補充了一點,小保姆肚子裏的孩子應該不是老教授的,我詳細查過老教授近一年在醫院的治療記錄,他不可能有孩子。”

再次打開李小歆調查的內容,一個和老教授約會過幾次的女人說老教授根本無法行男女之事,他隻能通過女性的表演來滿足自己。

多麽可悲,身體的衰老並不能阻止欲望的蓬勃,在無法遏製的欲望推動下,人總是會想出各種辦法來滿足自己。

滿足自己建立在對旁人的傷害之上,對於老教授來說,誰也無法知曉他真實的想法。也許對於他來說,這就是一場錢色交易,他付出昂貴的報酬,換取一時的愉悅,而且對於他來說,並沒有強迫和暴力,一切都是彼此同意的。

而在李小歆調查的老教授女婿幾次開房記錄中,截取的攝像圖片上看到,在女婿進入酒店房間後不久,小保姆也鬼鬼祟祟地進入。

張愛玲早就說過,贏取一個女人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她的**。老教授的女婿將這個道理運用得很純熟。

李小歆這一次能夠調查得這麽順利,也要歸功於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同老教授的女婿相好很久,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錢。每一次老教授的女婿去找她,都會洋洋得意地稱自己馬上就能擺脫眼前的困境,在女人的央求下,他會把自己計劃的一些事情講給她聽,當做炫耀。

就在女人也抱著發財夢的時候,沒想到這個之前信誓旦旦的男人突然找不到人了,後來她四處打聽,才知道他公司欠了很多錢,被債主追債躲起來了。還以為釣到一個金龜婿,沒想到是個空殼子,女人氣憤不已時,正巧遇到李小歆找上門,就把自己知道的,添油加醋地通通講了出來。

“你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明知道法律製裁不到那些人。”陳鐸問。

過了幾分鍾,收到回複,“為了死去的人,他們應該知道真相。”

對於小保姆來說,直到死去,她也不會知道自己充當了一個什麽角色;對於老教授來說,他永遠也不會分清小保姆對他付出的是虛情還是真意;對於老教授的女兒來說,她為了丈夫的不忠而傷心,也為了父親的荒唐胡鬧而感到難過,但還是保全了他們和自己的尊嚴,她隻說了自己應該說的,她也不會知道這兩個男人,還隱藏著更深的秘密是她所不知道的。至於老教授的女婿,他以為自己穩坐釣魚台,卻沒想到全盤皆輸,他以為妻子是嫉恨小保姆奪走了自己的遺產才殺人,卻不知道妻子真正嫉恨的是小保姆奪走了自己的丈夫。

沒有什麽真相,對每一個人來說,在他們內心都有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真相,他們願意相信的真相。

胡思亂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陳鐸就餓得起床去外麵吃早點,正巧看到也坐在早點鋪喝粥的李小歆。

兩個人各自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那個,你給我看的那些,你都是怎麽查到的?”陳鐸問。

“這有什麽難的,隻有有人做了,就一定會被查到。”李小歆吞咽著包子,“我要是幹刑偵,我爸就得退休了。”

“是是是,你厲害。”

“其實,我給你看這些,不是為了證明我有多厲害。”李小歆難得的正色起來,“我就是想讓你知道,很多真相,不是我們表麵上看到的那樣。”

陳鐸攪動著碗裏的米粥,他知道李小歆想說什麽。

“那天晚上,你的話隻說了一半,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過什麽,不過不管怎麽樣,我都會查出來真相到底是什麽,不管這個真相過去多久。”李小歆篤定地說道。

有的時候,很多線索的指向,會讓人們看到一個他們願意相信的真相,陳鐸想,這幾年自己對李誌飛持有的到底是怎樣的感情?他明明看到李誌飛放走了殺害自己父母的人,卻不肯將這個親眼所見的事實告訴任何人,也從不讓李誌飛看出自己心底的任何端倪,是不是自己就如李小歆所說的那樣,在自己的潛意識中,始終相信一個真正的事實還沒被發現?

他一直在等,等真正的真相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