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唯一嫌疑
等到汀市刑警隊返回警局以後,陸以恒特意交代先把幾人隔離,分別關在審訊室裏晾一段時間,等待他們情緒逐漸開始不穩定的時候再進行審訊。
負責跟進被害人線索的刑警大喊:“這次的被害人信息查到了!”他站起身來,朝辦公室中央走過去,逐字逐句地開始念起手中的報告來,“第二名死者名叫陳又夏,今年二十五歲,汀市某公關公司白領,單身獨居。五天前失蹤,連續三日沒有上班後被公司同事聯合她的家屬一起報警。”
想到之前陸以恒和南舒的畫像,劉潛有點生氣,“看來這個凶手就是特意找的反抗能力弱的單身女性下手!”
“沒錯,”陸以恒點頭,“到目前為止來看,這兩個受害人都十分符合一個行刺犯的狩獵型犯罪的結構。”
喜訊再度傳來,張啟庭叫住他們,“劉隊、陸隊,你們看看這段監控錄像。”
眾人聞言,湊了上去。
電腦屏幕被分為兩個分屏,左右各是一段視頻。
“這是我對比的兩個案發現場周圍五公裏的監控視頻中的一段,你們看這裏。”張啟庭按下了暫停鍵,定格在畫麵中的一輛麵包車匆匆掠過的場景。
“這是?”田原皺著眉。
紀塵認出來了,她大聲說:“救護車!”
“沒錯,就是救護車,”張啟庭點頭,“我在對比兩地的監控視頻的時候,發現這輛救護車頻繁地出現在案發現場五公裏內的監控裏。不僅如此,而且你們看……”
他調出另一段視頻來,畫麵上的場景有些眼熟,“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其實兩個案發現場之間相隔的距離很近,不到三公裏而已,而這個攝像頭就恰好在兩個案發現場之間,這裏也曾出現過這輛車的剪影。看到這裏以後,我就立馬去查了一下,結果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汀市第一附屬醫院救護車二隊,也就是兩次命案的第一發現者那支車隊,他們的工作管轄範圍,恰好就是兩次案發現場周圍十公裏!”
醫院裏的救護車隊是有一定的管轄範圍的,分工細致,一般而言一支隊伍固定地負責一個範圍,這樣也是便利工作。而這麽湊巧的,兩次命案的第一目擊證人們,就是在這個區域裏工作。
聽到這裏,陸以恒驀地笑了。
劉潛也露出了案發發生以來罕有的笑容,說:“看來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
“怎麽、怎麽就露出尾巴來了?”田原有點著急地問紀塵。
紀塵敲了敲他的腦袋,說:“笨啊你!”
南舒沒有理會他們倆的對話,而是冷靜地環肩,眼神看向辦公室外審訊室的方向。
不久,陸以恒慢條斯理地脫下身上的夾克,露出裏麵軍綠色的軍裝襯衫來,隨意散開的風紀扣下是他頎長的脖頸和小麥色的皮膚。
他眼神輕蔑而高傲,“來,讓我們去和會客室裏的那個客人聊一聊。”
那個一切畫像都指向的人。
——
審訊室裏,章波仍舊風度翩翩地坐在警局中不甚舒服的椅子上。他並沒有因為警察長時間把他晾在這裏而感到惶恐不安,反而是出乎意料地鎮定。
見到警察冷著臉進來,他反而笑著說:“要開始了嗎?”
陸以恒“砰”地一聲將手中的文件夾扔在桌上,十分粗暴地抽出一張椅子來坐下。他雙手環肩,神情十分冷漠,“說吧,家裏還有什麽證據來不及處理?”
章波搖頭,依舊冷靜淡定,“不好意思,警察先生,我沒有聽懂你在說什麽。”
陸以恒嗤笑了一聲,打開文件夾,將屍體的照片鋪在桌上。
相片裏,兩名受害者年輕姣好的身體就這樣被扔在了與她們精致的穿著打扮毫不相關的荒地裏,而她們身下蔓延開來的一片,正是猩紅的血液。
這是罪惡的表現,也是無數凶手日思夜想的絕美場景。沒有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凶手能夠在看到自己親手完成的“作品”時,還能克製住自己眼裏的貪婪和瘋狂。
而眼下,章波也是如此。
他看到第二個受害人的照片時,眼裏的執著和瘋狂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將他麵上的平靜打亂。但他的眼神在飄到第一個受害人的照片時,卻眉頭緊皺,牙齒輕微咬住下唇,臉色變成了令人不解的嫌惡。
“怎麽,有感覺了吧?”
陸以恒當然注意到了章波眼神前後的變化,也沒有忽略他異常的嫌惡表情。但他仍然用高傲的語氣刺激著眼前的這位最大的嫌疑人。
章波很快恢複了平靜,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隻是因為我們車隊是第一發現人,警察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把證人關押在警局嗎?”
“當然不是這個原因,”陸以恒刻意停頓了一下,“我們懷疑你就是殺害林琳、陳又夏的凶手。”
審訊室裏有幾秒鍾的平靜,連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章波一直沉默著,而陸以恒卻前所未有地耐心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翻開一頁又一頁的資料,朗聲念著,“第一,凶手是精英階層,沉穩冷靜,通過傷口顯示出的信息,他有足夠的醫學專業知識理論,而且其中一種凶器是手術刀;第二,他有途徑接觸到使受害者昏迷的麻藥;第三,他的居所或者工作範圍應該就是在案發現場周圍,不超過五公裏。而你所在的救護車隊管轄範圍恰好就包括了第一和第二起案發現場;第四,根據畫像,這個凶手因為極強的操控欲,很可能在案發後回到現場,或者是以別的身份參與到案件調查過程中,以滿足自己變態的欲望。而這一切的線索,現在都指向一個人。”
陸以恒從資料裏抬眸,直視著眼前那個仍然坐懷不亂的男人。
“章波,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章波的表情依舊鎮定,甚至他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逐一開始羅列自己的反駁觀點。他說:“第一,我是一個醫生,我能擁有麻藥和我出色的專業水平並不代表著我就是殺人凶手;第二,我能夠第一時間報案並不是因為這是我刻意安排的,而隻是因為我們接到了急救中心的電話,趕往了案發現場,恰好發現了屍體而已;第三,你們有證據嗎?”
聽到他條理清晰的話,陸以恒並沒有著急。而是抽出剛才進審訊室前,紀塵調查出的章波的生平。
他把手上的紙張翻開,“嘩嘩”的翻頁聲突然讓章波的心裏一緊。
“你是不是一直以來都過得很壓抑?”出乎意料地,陸以恒突然問他。
聽到他的問題,章波顯然一怔,平靜的臉上有片刻的情緒波動。
顯然陸以恒這個問題讓他措手不及。
章波沉默不語。
“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從小就嚴厲地要求你。當然,你也很聽話,一路從重點小學升到重點高中,直到高中畢業,你都仍然是最優秀的學生代表,直到那一次——”陸以恒放下資料,十指交握,直勾勾地看著他,“你很喜歡畫畫吧?”
他忽然問。
“要不然你的資料上怎麽會顯示,你曾經拿過多次市內的繪畫比賽的一等獎,甚至在鄰居口裏都表示清楚地記得,你在高中畢業填誌願的那一年和家裏徹底地吵了一架。因為你想學的是繪畫吧?而你的父母,自然是不肯接受你的選擇,一個在他們眼裏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甚至沒有未來的專業!
“學醫,是你父母給你填報的吧?
“在那以後,你雖然也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而且在校期間成績也是一如既往地拔尖,但很明顯的是,你對自己的生活缺乏了熱情。畢業後,你沒有選擇考研,也沒有急著找工作,而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在汀市第一附屬醫院開始了住院醫師規範培訓,結束了規培後,成為了一名在他人看來是成功人士的醫生。
“你對自己的職業沒有了**,甚至開始覺得人生了無生趣。你的心理在長期的壓抑之下越來越扭曲,越來越變態。你察覺到了你自己的和其他人的不同。在外麵,你是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甚至極會說話的一名醫生,而在私底下,你知道自己開始對血液和掌控其他生物命運瘋狂迷戀,於是你開始了虐殺動物的行為。
“每一次假報急救電話後,看到你的同事麵對一地的動物屍體時,你的心裏一定得到了片刻的寧靜。你認為,是你操控了動物的生命,也是你,操控了同事們的恐懼心理,你的控製欲越來越強,越來越難以壓抑,直到你的目標開始從動物,轉變成了在你看來極容易征服的單身女性。”
隨著陸以恒一字一句地剖析,章波平靜的外表已經逐漸開始顯示了裂痕。隻有他們倆的審訊室裏,開始充滿了他壓抑又急促的呼吸聲,他眉頭瘋狂扭動著。
“他開始急了,”站在單麵玻璃外的南舒輕聲對一旁的刑警們說,“你們看他的手。”
他們的視線移到章波的手上。
此時此刻,他拚命地緊握著自己的拳頭。從這個角度看,都能看見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肉之中,而因為過於用力,整個手背泛著病態的蒼白。他的呼吸聲也越來越重。
顯而易見,陸以恒高超的審訊技巧讓章波有點難以應對了。
而在審訊室的陸以恒,看著自己手機傳來新的信息,再最後給他扔下一顆重磅炸彈,“真巧,剛才我的同事告訴我,在申請了對你家的搜查令後,他們在你的家裏發現了兩名死者的高跟鞋和手提包,以及你豢養的眾多動物。”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後,章波眼裏的溫潤逐漸開始轉變為不加掩飾的扭曲和瘋狂,他大驚失色地喊道:“不可能!第一個我……”
他明明……
章波猛然回神般地僵住了。
陸以恒這時才露出了一個邪氣十足的笑,“第一個受害者的鞋包你已經處理掉了,所以我們不可能找到的對不對?”
章波徹底知道自己是中了刑警的圈套了——出於謹慎的性格,他在殺害林琳後就已經把家裏林琳遺留的包、鞋全部處理掉了。可不僅是出於這個原因,還因為他不能容忍林琳的屍體那樣地不和諧!
“不過第二個受害人陳又夏的遺物我們的確是在章醫生你家找到了。”陸以恒補充說道。
案發時間和報案時間隔得太短,章波或許是沒來得及把案件收尾,終究留下了破綻。
得知大勢已去的章波反而放鬆了下來,他斜斜地靠在椅背上,語氣輕蔑地說:“對,人是我殺的。”
審訊室外的一幹人等麵上一喜——承認了!
可章波臉上卻浮現出奇怪和嘲諷的笑容。
他咧著嘴,“警察同誌,你說這個世界上會不會有一天不存在罪惡?”
陸以恒冷眼看著他,沒有說話,然而章波卻率先替他回答了,“我想是不會有的,”他湊近了陸以恒,在距離他堪堪隻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因為我們的警察是這樣的無能!哈哈哈哈哈哈!”
章波放聲大笑,聲音透過監控,傳到玻璃窗外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尖銳又諷刺。
他接著把雙手放在桌上,仍舊盯著陸以恒,說:“來吧,來銬住我!抓住我這個你們費盡心思才找到的罪犯,然後因為你們抓到了我而沾沾自喜吧,哈哈哈哈哈!反正就連在你們眼皮底下的罪惡,你們都可以視若無睹!哈哈哈……”
陸以恒離開審訊室的時候,氣壓顯而易見地低了許多,下頷線繃得緊緊的。
紀塵輕聲問一旁的田原,“章波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也許就是挑釁一下警察?存心給我們添堵吧。”
然而南舒卻皺起了眉頭,她看向審訊室裏此時此刻麵帶微笑的男人,說:“我覺得很不對勁。”
陸以恒停在她身邊,手上還在翻著這個案子的資料:“是不對勁。”
——
審訊之後,章波以故意殺人罪被正式逮捕了。雖然兩起命案隻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破了,但犯罪嫌疑人囂張的模樣,還是讓汀市刑警隊眾人看得很不舒服。
吃過晚飯後,田原想想還是來氣,“你說他憑什麽鄙視我們警察啊?他不就是被抓了麽!”他轉過頭去看著南舒,“南舒姐,你就不生氣的嗎?聽到他那樣挑釁。”
南舒搖頭,“不生氣。”
“難道他不是犯人?是替人頂包了的?”田原開始腦補,說不定章波是收了真正的犯人的錢,替他頂罪,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才會鄙視警察永遠贏不了犯罪。
都已經在他家搜到完整的證據了,而且從他的態度裏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是凶手無疑,所以南舒的語氣很肯定,“不會,他肯定是殺死林琳、陳又夏的凶手。不管是從心理學角度,還是從傳統刑偵的證據角度,章波都是凶手。而且,翻開第一次汀市第一附屬醫院救護車隊的筆錄可以發現,除了章波外,有兩個人都提到過第一次的命案現場在荒地的深處,而他們到達荒地外的水泥地時,並不能直接看到荒地裏麵的命案現場,是章波主動提議走到裏麵去看一看的。目前來看,證明章波是凶手的證據鏈早已經完整了……”
田原忿忿,“那他還有什麽拽的?!”
三人聊著聊著,一直走到了會議室門口。倏忽,南舒停下了步子,而她的聲音也隨之沉寂了下來。
“南舒姐?”看她忽然噤聲,紀塵問,卻隻見她站定著身子,眼睛朝漆黑的會議室裏望去,幽暗的眼眸裏沉澱著她讀不懂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