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首次吃醋

從墓園出來以後,南舒帶著陸以恒徑直到了家附近的一家本地小餐館。這是她還在念高中的時候,實在抽不出身來的時候才會帶妹妹南夕來吃的地方。

姐妹倆自幼失去雙親,親緣關係淡薄,南舒上大學前好些日子都是靠著政府發的公職人員撫恤金度日,她自然是能省則省。可有的時候,課業繁重,她沒時間給小夕做飯,隻好帶著她出來吃,而街頭巷尾這些鄰居早就知道她們家的遭遇,自然是百般照顧。

見到南舒帶著一個男人來,老板娘阿慶嫂也是稍愣了一會兒,旋即遲疑地問了一句:“小舒?”

南舒微笑頷首,阿慶嫂布滿褶皺的臉上立馬笑了開來。“今天才回來的嗎?”說完便換掉擺在桌上的普通茶水,轉身要去拿放在櫃台裏珍藏的上品茶葉來泡水。

南舒連忙攔住了她,“不用麻煩了,阿慶嫂,”她走到老板娘的旁邊,又輕輕巧巧地拿過來水壺,“喝這個就行。”

“那怎麽行!”阿慶嫂連連擺手,朝著陸以恒的方向擠眉弄眼,輕聲說,“可不能讓你跌了麵子呀。”

南舒失笑,心裏半是感動,半是滋味不明的苦澀。

失去父母這些年,雖然親戚不聞不問,可是這些街坊鄰居卻從未因為這個有過任何欺淩她們姐妹倆的行為,甚至都把他們當做自家女兒來對待。

然而兩人視線交織中心的那個人,仍然氣定神閑地坐在位置上,身形挺拔筆直,周圍仿佛有一層厚厚的結界,就在這街頭小店裏,也掩飾不住他卓爾不凡的氣度。

吃完飯後,南舒還提議帶著陸以恒去坐一坐當地的遊船,也算是本地特色了。哪知道她好心好意要領著遊覽的人,隻是淡淡斜了她一眼,薄唇輕啟,“我可消受不起第二次了。”

南舒:“?”

陸以恒嗬了一聲,對眼前這個女人喝醉了酒就斷片,忘記了他十分痛苦地招架著她這個酒瘋子的事實感到酸澀難平,於是語氣也就不自覺嘲諷了起來,“我可沒辦法再在船上拉著某個人不要當眾唱歌第二次了。”

他說的是那天晚上在汀市,南舒愣是要在船上高歌一曲的事。

一番話說下來,南舒連耳朵尖都紅了。她氣鼓鼓地說:“不要算了!”說完便扭過頭去不再看陸以恒了。

——

次日清早,南舒便到招待所來找陸以恒了。

他顯然是還沒完全醒的樣子,頭發亂糟糟地窩在腦袋上,睡眼惺忪,眼下還有巨大的青黑色的眼袋。陸以恒趿拉著一雙拖鞋,穿著舒適的白T就來給她開門。看到門口那個穿著精致的女人,他意外地挑了挑眉,“怎麽這麽早?”

他還以為經過昨晚的事,南舒起碼要一個上午才能消氣。

看到眼前的人這麽衣冠不整的樣子,南舒別過臉去,避開這略微尷尬的局麵,有些不自然道:“我是來叫你回汀市的。”

陸以恒驚訝,“這就回去了?”

“總共就這麽幾天假,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的好。”

“我沒事,多待一天也可以的,不用這麽趕的。”

南舒搖頭。妹妹去世後,尋鎮對於她來說已經沒了牽掛,待一天,痛一天。她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反反複複地被提醒她已經是孑然一人的事實。

陸以恒也就不強求了,他將房門打開,大大方方道:“那你坐進來等一下,我去洗漱一下。”然後便拉開了洗手間的門,走了進去。

南舒不扭捏,同意了。

招待所的房間其實很簡單,也很小,但好在陸以恒也沒有什麽行李,除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就隻有地上擺著的一雙馬丁靴了。南舒嗤了一聲:他倒也不嫌熱。

洗手間裏很快傳來窸窸窣窣的洗漱聲,隔音不好,陸以恒的一舉一動都可以清楚地被南舒給洞悉到。她有些不自然,想要努力擺脫這種窘境,隻好打開了電視,企圖用電視節目的背景音壓過那小房間裏的水聲。

她翻來覆去地在小招待所裏僅有的十個電視頻道裏換來換去,看了三四個電視購物,又看膩了幾個小鮮肉的廣告時,陸以恒終於出來了。

他的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打濕的頭發上還向下滴著水,打濕了他的上衣,露出一片精瘦又有力的背脊線條來。

晚上冒出來的胡茬興許是被他清理過了,看起來清爽了不少。隻是陸以恒仍然是一貫地那種懶散氣質,他慢悠悠地走到南舒的跟前,看著電視說:“在看什麽呢?”

南舒敷衍,“沒什麽,隨便看看,”又不經意地看著他濕透的後背,想了想還是說,“你不吹幹下頭發?”

陸以恒笑了一聲,“你幫我吹?”句末語調上揚,帶著一點兒小得意。

被他的無恥給哽了一下,南舒把遙控器摔在**,站起身來說:“我去外麵等你。”

而在後麵注視著她離開的陸以恒卻無奈了——這麽不經逗啊?

兩人草草地吃了頓早飯便又開車往汀市趕。因為早上那個小插曲的緣故,幾個小時的車程裏,南舒愣是一句話都沒和陸以恒說,把他給氣得隻恨自己早上皮了那麽一下,現在砸到了自己的腳,還有苦不能說。

等到車進入了汀市市區時,那個沉默了一上午的人才終於開了金口。

“等會先不要直接回家吧。”

“怎麽了?”

南舒強迫自己忘記早上的事,冷靜道:“請你吃個飯。這兩天麻煩你了。”

雖然心裏想著的是“是我的女人就該麻煩我”,但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陸以恒還是老老實實地說:“行。”

順著南舒的指示,陸以恒把車開到了汀市一家日料店的停車場。他心裏略微有些詫異:這可是前段時間在網上炒得很火熱的一家店,備受關注的不僅是它精致有格調的裝潢,可口美味的菜肴,還有讓一般人望而卻步的價格。

兩人走近了店麵,立刻有穿著和服盤著頭發的女人替他們拉開了竹簾,笑意盈盈地問好迎賓。

他們尋了一處在水邊的座位坐了下來,店員給他們添上了茶水,清新的大麥茶在桌上飄起了嫋嫋白煙。淙淙流水聲在寂靜的環境裏格外地悅耳,陸以恒托著腮,看著眼前那個盤腿坐在小方桌對麵的女人。她垂著頭,長發披肩,沒化妝的臉龐素淨異常。

其實南舒的皮膚並不是那種書裏的雪白,或是能看得到血管的白皙。或許是因為之前當過警察的緣故,她的皮膚是健康的,隻是因為這幾年大多數窩在冰冷暗無天日的殯儀館裏,養白了一些。可陸以恒就是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看哪兒哪兒都順眼。

這是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裏,第一次覺得女人這個生物可愛又不鬧心。

“刺身拚盤?”南舒指著菜單問。

“嗯。”陸以恒點頭。

“天婦羅?”她又問。

“行。”陸以恒再點頭,眼神還是沒從她的身上挪開。

“豚骨拉麵?”南舒鍥而不舍。

“可以。”他還是敷衍。

南舒這下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他,剛準備氣呼呼地說一句“不想吃別吃了”,可她卻看到那個心思不在點單上的人分明滿眼裏都是自己。

她急匆匆地低下頭去,嘟囔:“給你吃這些東西真是浪費了……”

哪知道被她腹誹的對象竟然聽力好到這種程度,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的抱怨。陸以恒坦然道:“和對的人在一起,浪費什麽都可以。”

因為職業原因,從來吃飯都是趕趟兒的兩人在這個氛圍底下,倒是慢條斯理地用起了餐來。讓南舒出乎意料的是,她一直覺得陸以恒是那種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人,可沒想到他在這種正經場合竟然正經得出奇。

不看著裝打扮的話,陸以恒的舉手投足之間還真有些公子哥的感覺。

南舒握著筷子,心情複雜,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麽。

突然,寂靜的房間裏卻響起一個女人有些驚訝還帶著幾分欣喜的聲音,“陸警官?!”

第一時間,南舒抬頭去看,而被叫到名字的陸以恒顯然是很遲鈍,老半天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在叫自己。

叫住陸以恒的是一個女人,化著最經典的大地色係職業妝容,穿著黑白條紋的職業套裝,拎著一個白色的手袋,腳下還踩著某品牌高定的八厘米細跟高跟鞋。看到陸以恒,她精致姣好的麵容上瞬間浮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微笑。

“是我啊,陸警官!”女人又說了一遍,看陸以恒仍然一臉迷糊的樣子,她耐下性子來解釋,“我是周莉。周莉您還記得麽?就是半年前你在江市辦過的那個搶劫案的受害人……”

“哦——”陸以恒拖長了語調,顯然還是沒想起來的樣子。

但是周莉沒有罷休,反而是嬉笑著又壓低了點身子,柔聲問道:“陸警官怎麽在汀市呢?是有任務從江市出差來這兒了麽?”說話的間隙裏,她還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對麵的南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南舒很快低下了頭,不去看已經說上話了的兩人。

陸以恒解釋:“不是出差,是調任到汀市。”

“啊?”周莉顯然是有點惋惜,“陸警官這麽優秀的警察到汀市來,真是屈才了啊……”畢竟汀市哪兒都比不上省會江市。

陸以恒沒說話。

周莉絲毫不覺得尷尬,又微低了身子,長長的酒紅色指甲已經搭在了陸以恒的肩上,沒有顧忌他的對麵還坐著一個女人。

“陸警官現在是在忙吧?”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臉對麵素麵朝天的女人,“不然等會兒吃完飯了我們再找個地方好好坐下來喝上一杯?上次要不是您救了我,隻怕我現在都不在這兒了呢,我是得好好感謝一下您才是啊……”語氣嬌媚,說完,指甲還隔著薄薄的上衣,輕輕蹭了蹭陸以恒的肩頭。

陸以恒挪了挪肩膀,剛準備開口,卻隻見對麵的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動作幅度有點大,驚得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然而視線焦點的南舒隻是放下了剛擦過手的濕巾,淡淡地說了聲:“我去趟洗手間。”然後便穿上鞋果斷地起身離開了。

借口來上洗手間的南舒,一直在洗手台前看著鏡子裏被撲了一臉水的自己。

她再三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他陸以恒又不是你的誰,被對他有好感的群眾邀約吃個飯,約個會又怎麽了?”

可分明心裏還有另一個聲音喋喋不休,“他這是水性楊花!”

南舒又搖頭,“他沒給你什麽承諾。”

那人:“他都是騙你的,他就是個玩弄感情的playboy!”

……

一來二去,撲了滿臉水的南舒沒有冷靜下來,反而不知怎麽地,更加生氣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又不甘心地塗了層放在包裏的口紅,南舒才收拾了一下衣服走出去。

這一出去,剛還堅定好的信念瞬間又撲滅了個幹淨。

陸以恒正靠在走道裏的牆壁等著她,手上還夾著一根沒有點上的煙。見她來了,他直接將煙一股腦地塞進口袋裏,走上前,“好了?”

南舒目不斜視,心下準備淡定應對,可嘴裏卻不知為何蹦出了話,“沒跟‘受害人’敘舊了?”話裏的醋意十足,自己都沒發覺。

可陸以恒是誰,江市公安係統內部人稱破案機器,天生的職業敏感度,讓他捕捉到了南舒話裏有話,還有那些細枝末節的女聲特有的情緒。可他偏偏不說,就是看著南舒一臉不悅卻又不肯承認的表情,心裏暗爽。

見他不說話,南舒還以為陸以恒不辯駁是因為背著她已經和周莉約好了,心裏更氣了。她甩了甩手,徑直朝前台走去結賬,將陸以恒甩在身後遠遠的。

可走到前台的時候,服務員卻微笑地告訴她這桌已經買過單了。

心裏詫異的同時,陸以恒也已經追了上來。

南舒把卡收了回去,冷漠地看著來人,“說好我請客的,怎麽又把單買了?難不成是某些‘人民群眾’來報恩了?”

陸以恒啼笑皆非,“你想哪兒去了,周莉早走了,我自己買的單。”

南舒反唇相譏,“你買幹什麽?我說了我請你吃的,你不要再讓我欠你人情了,我真的受不起。”

被她明裏暗裏刺了一通,陸以恒仍然意外地保持著好脾氣。

他眉毛微揚,神情得意,“賺了錢不給自己的女人花,像什麽話?”

這下南舒才徹徹底底地噎住了。

剛才的一腔怒火,現在全部被澆熄了,隻餘一些在她以前看來有些俗氣的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