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聲哭泣
物體打擊頭骨的劇烈響聲在空氣裏炸開。南舒喉間的力道瞬間消失,她被摔至地上,猛然睜開眼,含著眼淚,痛苦地咳嗽著。
“陸以恒……”她的唇間溢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閉嘴!”是陸以恒氣勢洶洶的怒吼。他剛剛趕到小區門口,便聽見震天響的警鈴聲,心裏已覺大事不好,拔腿就往這邊跑。哪知道剛靠近沒幾步就看到南舒被拖在地上,一道道血痕蔓延在地上,她的長發混亂地披著,而站在她身後的,正是他們整整盯了一個晚上的人。
李啟天毫不留情地想要勒死南舒。
陸以恒拿起槍,剛準備瞄準就發現那兩人實在是貼得太近,近到他這一槍開下去勢必會傷到南舒,所以他不能賭。
陸以恒咬緊了牙,往前衝去。所幸李啟天實在是太專注於要殺南舒,並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於是槍托就裹挾著冷風,重重地砸在了後者的腦袋上。
沉重的撞擊讓李啟天腳下一個錯步,趔趄一下便鬆開了南舒。
霎時間他的世界天旋地轉,但很快他發了狠似的晃了晃頭,咬破了舌頭。來自唇齒之間的疼痛感讓他瞬間回過神來。
剛才情急之下的選擇讓陸以恒用盡了百分之百的力氣敲擊李啟天的頭,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反應了過來,掙紮著捂著頭倒退了幾步,堪堪躲過陸以恒的下一擊。
陸以恒失手,手部動作撲了個空,而劇烈的反作用力也讓手裏握著的槍迅速脫落。
李啟天眯著眼,透過血汙看著剛趕來的人,眼裏的戾氣更加濃重,“操……操你大爺……”他喘著氣,顯然是還沒有從剛才的打擊裏回過神來。可垂頭的一瞬,他看到了那把槍正落在離他不遠處。
陸以恒神色一動,立馬就要蹲下去撿槍射擊,哪知道李啟天在危機關頭,竟然爆發了更加劇烈的行動能力。肢體動作遠遠快於大腦的思考,他想也沒想,奮力一踢,便將槍踢得好遠。
陸以恒撲了一個空,隨著蹲下去的動作就是一個掃堂腿,勁風掃過,李啟天也不由得一個踉蹌往後倒去。陸以恒眯著眼——機會來了!
他壓低了身子,順勢往那頭滾去,任憑玻璃紮破自己的衣服。
李啟天在一瞬間的失重後,竟隻是腳下一軟,退了幾步,很快就穩住了身形。他猛然一腳踩下,就要踹到陸以恒的背上。陸以恒萬萬沒想到他的搏鬥和體能素質這麽好,雖然吃了他一記掃腿,可愣是站穩了腳跟,此時還能抽出身來攻擊他。
他再順勢一滾,堪堪避開李啟天用盡全力的一腳,但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平衡。
陸以恒半跪在地上,神色冷峻地看著那個滿臉是血,已經看不出五官,猙獰萬分的人。他心中頓時有了計量:論長時間的搏鬥,他們肯定占優,人數和體力上李啟天都是絕對的劣勢,所以他要拖長時間!
“嗬——嗬——”李啟天粗重地喘著氣,呼著帶血腥的氣。
他獰笑了一聲,就在陸以恒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他驟然加快了腳步,往那邊大越了幾步,銀光在夜裏折射出亮眼的光。
南舒還處於朦朧之間,意識就要喪失的一刻,她隻見一把匕首冷冷地劃過空氣,就要朝跪在地上的那人身上刺去。
她失聲道:“有刀!陸以恒!”後麵三個字粗啞又破音,幾近是她用盡了全力才吼出來的。吼完隻覺得意識有片刻空白,然後身子便軟軟地倒下。
被提醒的陸以恒登時一彈而起,淩空跳起。可終究是太晚,那把朝著他要害部位刺過去的刀,在空中變換了方向,直接紮進了陸以恒用來格擋的大臂裏。
頓時,刀刃沒入肌肉。
陸以恒悶哼了一聲,緊皺眉頭,咬著牙又任憑刀紮進幾分,借著這個力順勢拉過了李啟天的手,然後用力一折。
哢嚓,骨頭斷裂的聲音在空氣裏爆裂開來。
陸以恒忍著痛,也全然不管紮入血肉很深的刀了,又猛然飛起一踹,就踹在了李啟天的腹部。
可亡命之徒在這時能爆發出的毅力是難以預料到的。狠狠吃了一記飛踢的李啟天愣是沒昏過去,他拖著一條殘廢的手臂,仰麵倒在地上,看著陸以恒漸漸走近的腳步。
陸以恒粗粗喘著氣。李啟天的動作本來就劇烈,而他為了抓住他隻能借了他的力,甚至是自己下了狠手再刺進了幾分,才能保證自己有空間反鉗住他的手臂。
傷口太深,好似碰到了血管,鮮血汨汨地不停往外湧著。因為迅速失血,他的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但多年以來高強度的從警生涯和極強的身體素質,讓陸以恒在這一場戰鬥裏更具攻擊性。
他慢慢靠近李啟天,想要探查他的呼吸,好把他活捉。
哪知剛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竟然在此時猛然睜眼,還沒被廢掉的另一隻手抓著他的一條腿,張嘴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幾乎是在一瞬間,牙齒就沒入了血肉之間。
“操……”陸以恒怒喊了一聲,想用力掙脫他的嘴,可李啟天愣是不願意鬆口。他隻好忍著劇痛抬腿就朝他的腦袋上狠狠地踩下去——但哪裏知道,那人就是趁著他抬腿的這個瞬間,居然抓住他腿的手十分粗暴地往前用力。
陸以恒的兩條腿登時被分得極開,饒是平衡性極強的他也沒控製住,踉蹌了一下。
然而就是這毫秒之間,李啟天得到了喘息。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拖著一條已經斷開,晃晃悠悠**在空氣裏的手臂,陰狠十足。
可他剛想得意地嘲笑兩句警察無能,視線裏卻忽然發現少了什麽東西。
他的瞳孔劇烈一縮——那女人呢?!
在李啟天眼皮底下消失了的南舒,此時用盡了全力,掄起了從一旁撿起來的警棍,狠狠地往他的頭上砸過去。
李啟天話還來不及說,就在這片刻之間,翻了個白眼,徹底地昏了過去。
他身後,站著衣衫淩亂、渾身是血,脖子上還一片青紫的南舒,她還維持著舉著警棍的那個姿勢,看到人倒下去,她才終於像是用盡了全力,身體一軟朝前跪了去。
陸以恒不管不顧,先行跪在了她的前麵,膝蓋重重地磕在還有玻璃渣的地上,硬生生地就讓南舒栽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南舒緩過神來,掙紮著喘著氣,嗓音嘶啞,“地上……地上有玻璃。”
陸以恒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肅殺,他冷著臉,看不出什麽情緒,“別說話。”
遠方,響起了警笛。
郊區寂靜的氛圍終於被打破。
——
田原和紀塵握著槍急急忙忙下車的時候看到便是這一幕。
一片血泊和玻璃殘渣裏,倒著一個滿頭是血,生死不明的人;玻璃上跪了一個男人,他牢牢地托著一個正顫栗著呼吸的人。
“陸隊!”
“南舒姐!”
聞言,陸以恒發力,猛然站了起來,抖落一身的渣子。
“……”察覺到身體騰空而起的南舒掙紮著要說話,想讓陸以恒把自己放下來。
然而他隻是冷冽地蹙緊了眉頭,是南舒前所未見過的差勁臉色。他這麽一擺表情,南舒心裏也沒了底,什麽都不敢說了,隻好閉上了嘴。
陸以恒穩穩地抱著她一步步地走出這片搏鬥區。走到奔過來的田原和紀塵麵前,把南舒輕輕放下,“扶著她。”
“哦哦。”兩人這才意識到陸以恒在說什麽,趕緊上前扶住了已經無力站直身體的南舒。
就在扶住南舒的一瞬,紀塵看到了陸以恒幾乎是血肉模糊的右邊手臂,血流得十分可怖,她驚呼出來:“陸隊!你的手!”
那時李啟天插進去的那把刀還牢牢地插在他的身體裏。
剛才高度緊張之下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人驟然放鬆了下來,刺骨的疼痛才在片刻裏瞬間湧了上來。
還迷迷糊糊被攙著的南舒抬起頭來,一雙烏黑的眼睛從已經亂成一團的長發裏露出來,她粗嘎著聲音說:“叫救護車……”
剛被頭發擋住了,兩人沒看到,現在兩人卻看到了身上沒有像陸以恒一樣有那麽多血的南舒,脖頸上蔓延著一片令人觸目心驚的青紫痕跡——她差點被人勒死。
“閉嘴!別說話!”陸以恒從疼痛裏抽神,吼道,語氣非常不耐煩。
聲音之大和狠,讓在場的其餘兩人都不禁愣了愣。
怎麽好像兩人都從死裏逃生了,陸隊卻更生氣了呢?
——
救護車沒幾分鍾就趕到了。先被抬上去的是生死不明的嫌疑人,然後是被緊急處理刀傷止血的陸以恒,最後才是幾乎窒息不能說話的南舒。
一行人擠在狹窄的救護車上,要不是田原等人的堅持,陸以恒是萬萬不想坐救護車的,可在護士瞪眼之下,田原、紀塵隻好冒著被陸以恒劈頭蓋臉一頓罵的風險,半是懇求半是強製地把他困在車上。
救護車上位置不夠,隻有一張床,躺了昏迷過去的李啟天後,南舒和陸以恒隻好麵對麵地坐著。
兩人沉默著,什麽話也沒說。
護士正分別蹲著身子幫兩人處理身體裏的碎玻璃渣。陸以恒更慘一點,他跪下去的那勁太狠,好些都已經深入到肉裏麵,護士隻好拿著鑷子掀開皮肉,一點點地替他挑著。
沒太好的環境和設備,陸以恒愣是咬著牙,滿頭大汗,一聲也不吭。初初見到麻藥的時候,他也隻是閉了閉眼,冷著聲音說:“給她用!”
替南舒處理傷口的護士有點樂了,她琢磨著眼前這應該是一對鬧了別扭的情侶。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喲,我說這位警察同誌,麻藥不缺這點兒,不用舍己為人的。”
陸以恒幾乎是一瞬就黑了臉:“……”然後就扭過頭去,緊抿著嘴不說話。
然而,南舒卻看得心髒一抽一抽地疼。
好幾次她想開口說什麽,卻被對麵那人涼薄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算了,她現在還是不要說話了吧。
不知為何,南舒竟然有些發怵的心虛感。
——
醫院裏,忙到了深夜,受到幾記重擊的李啟天才好歹撿回了一條命,陸以恒的血也止住了,玻璃也清理幹淨了,醫生看到刀傷的時候都嘖嘖稱奇,陰陽怪氣地懟道:“紮這麽深啊,再多流點血就沒命了。”
陸以恒沒管,一聲不吭地硬氣著。
夜裏,他知道南舒已經先行進了別間病房睡下了,心裏才徹底地放鬆下來,也沒再執拗,倒在病**,立馬就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夢裏也是不甚安分的,他似乎隱隱感覺到自己的手上有一片潮濕。
迷糊之間,他摸上去,果然潤滑一片。
他掙紮著睜開眼,卻見黑夜裏有一個人坐在他的床頭。輕輕的啜泣聲在黑夜裏壓抑又克製,而他手背上那冰涼的感覺,正是那人無聲地、劇烈地砸在他手背上的眼淚。
“……你醒了?”南舒的聲音還沒徹底地恢複過來,有一種讓人有些害怕的幹澀沙啞。
陸以恒還置著氣,固執地不肯回她。
哪知道,那個比他更加強的人隻是生生地收住了眼淚,慌亂地給他擦著手。紙巾的觸感不如她的手指那樣,分明紙巾比她更細膩才是,可是陸以恒竟然更加希望是南舒用手在摸著他。
他硬生生地克製住想要抱住她的衝動,隻是冷冷地從鼻腔裏溢出一聲“哼”。
南舒愣了愣,手下的動作停止了。
良久,陸以恒才聽見黑夜裏,她微不可聞的聲音。
“對不起。”
他喟歎一聲,沒再壓抑,也不管還輸著液的手了,蠻橫地就把人往自己的懷裏一帶。
南舒僵住了身子,大腦有好幾秒的空白,但隨即,整個身體就像複活了一樣。被她擰住的水龍頭,又開始啪嗒啪嗒地一顆顆地滾著淚珠。
眼淚浸濕了陸以恒的前襟,可他卻還是固執地一言不發,隻是緊緊地抱著她,似乎要用這種動作來傳遞溫暖。
徹底開閘了的南舒哭得無聲又放肆。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自己。
這是她怎麽也開口說不完的話。
也是她心知肚明陸以恒生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