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觸動之處

已經換到麵包車上去的南舒和陸以恒自然聽到了張甜甜和紀塵交流的全過程。不知怎的,南舒總是隱隱地覺得不妥,她適時開口提醒陸以恒,“小紀她晚上一個人坐車還是有點危險。”

畢竟不像白天,在公司裏,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人敢動手。出租車,封閉的空間,一旦激烈地打鬥起來,任何結果都是不可控的。

陸以恒仍然很沉靜,他摸出兜裏的一根煙來,又摁了回去,兀自盯著外表普通的麵包車裏的高科技監聽設備,看著屏幕上快速變化的曲線道:“先不急,讓一隊人先開小車,跟在紀塵後麵,確保她的安全。”

南舒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終究停住了。

不一定的,現在有嫌疑的人,其實很多。

——

紀塵上車前特意觀察了一下出租車的構造,在確認前排和後排之間沒有隔離後,她立馬就選擇了後座。因為如果在副駕駛座坐下,萬一出了什麽事司機很容易控製她,而如果在後座,則是她更容易控製司機。

車就這樣平靜地起步,黑暗的車廂裏一時寂靜得隻有兩人交替的呼吸聲。

紀塵沒有抬頭,低著頭專注玩著手機,像很多白領一樣。手機幽深的光亮映出了她畫過妝的臉,雖然一天下來有些脫妝,但仍然看得出都市精致女郎的風範。

驀地,沉默被打破。

“才下班?”前座的司機打了轉向燈,紀塵看出來了,這還是她報的地址——一個比較偏遠的高檔小區——當然這也是陸以恒之前在耳機裏的吩咐。

紀塵想了想,平淡地“嗯”了一聲。

“你們年輕人還真是不容易,每天都加班到這個時候。”伴隨著出租車裏深夜訪談節目的背景音樂,司機低低地笑了一聲,感歎道。

紀塵說:“沒辦法,這就是生活啊。”一邊將眼神投向副駕駛座前方的司機登記信息上。車廂裏太黑了,隔了這麽遠,隻能隱隱約約看得見是一個平頭男人,並看不清楚其他的身份姓名信息。

“加班到這麽晚,男朋友都不會擔心的嗎?”司機又問。

紀塵剛想回答沒有男朋友,但轉瞬,她一頓,又立馬回答:“不會的,他工作也很忙。”

司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現在的男女朋友之間還挺信任的嘛。”

耳機裏傳來清脆的幾聲擊打聲。這是陸以恒和她在來CBD的路上約定好的暗號。陸隊說,一旦事情進入了他不能直接說話的境況,他們就用擊打話筒的方式交流。

一、二、三、四、五……紀塵閉著眼,默數著聲音。

幾秒後,她睜開眼,又往中間坐了坐,確保前麵的司機能夠看到自己的臉。她看見在後視鏡裏的自己突然露出了甜甜的笑,“我們感情很好,打算結婚了。”

前方又到了一個路口,按道理在這裏就應該左轉了,可仿佛出了神一樣,司機一反常態地沒有打下轉向燈,而是走上了直行道。

紀塵一身冷汗都出來了,她仍然直視著前方的路,表情自然坦**到似乎沒發現他走錯了路。但黑暗裏,她的手指卻迅速地摸上自己的耳朵,劇烈地敲打了兩下。

不對勁。

這是她傳達出去的消息。

坐在麵包車上的人神色驟然一暗,陸以恒抄起放在手邊的對講機就問:“車跟丟了嗎?”

對講機那邊,警察的聲音很快傳來,“目標還在範圍內。”

鬆了一口氣,陸以恒繼續說:“務必跟緊。”

左轉和直行還處在五十秒的紅燈裏。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紀塵揪著自己的手提包,看著後視鏡裏的人。

忽然,就在紅燈隻剩十秒的時候,清脆的轉向燈聲音響起。

司機哎喲了一聲,笑道:“剛聽電台訪談去了,忘記這裏要左轉了。”說完便跨越了實線,將車轉到了左轉車道上去。

紀塵聽見自己似乎淡淡地“哦”了一聲,說了句沒事。好像是說給司機聽的,又好像是說給遠方麵包車裏的人聽的。

……

“三十五塊。”司機轉過身來說。

紀塵匆匆地拿出支付軟件來,準備掃碼。

他擺了擺手,開了燈,燈下的臉竟然清雋異常,他的眼角還有一顆細小的淚痣,“我不用這些的,姑娘還是給現金。”

紀塵應了,直接找了五十元人民幣遞了過去。司機在儀表盤前翻了翻,找了張五塊和十塊回去。

“能打發票嗎?”紀塵問。

司機拍了拍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道:“真不巧,這儀器前兩日壞了,還沒來得及去修呢。”他指著前座的儀器說。

紀塵默了,推開車門下車,但眼神不經意間就瞟到了前座的信息牌上。

漢BJX677。她默默記下這組車牌。

——

司機離開了很久後,麵包車和其他兩輛車才相繼趕來。紀塵蹲在角落裏,看到漸近的車燈,站起了身。

麵包車裏田原率先下來。

他焦急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紀塵,“你人怎麽樣了?”他剛就在麵包車上聽到了陸以恒和紀塵無聲的交流,心裏很是擔心。

紀塵搖頭,剛那份緊張感已經褪去了,隻餘背後淡淡的涼意,“沒事。可能是多心了吧。”

適時,陸以恒和南舒從一輛SUV上走下來。

黑夜裏,他的身形依舊筆直,絲毫看不出懶怠的樣子。他首次在紀塵麵前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今天幹得不錯。”

被夜晚的涼風一吹,紀塵原還有些冷,可此時聽到他破天荒的褒獎,心裏忽然暖和了起來。她點頭用力地“嗯”了一聲,隻聽見陸隊接著說:“除了紀塵,其餘人回局裏。紀塵回去休息。”

紀塵愣了愣,急忙說:“別,我也一起回去啊。我還能行。”

田原比她還急,挑高了眉毛,恨鐵不成鋼道:“你就好好休息不成麽?非得趕著加班!”也不管領導是不是在場了。

紀塵一把將煩了自己一整天的假發掀起,露出因為被悶著而流汗的短發,說:“我有一些想法想要交流。”

——

會議室裏。

紀塵率先站起來做匯報,“今天一整天的臥底體驗裏,我感覺到了三個不對勁的地方,”她看著陸以恒,得到對方示意繼續的眼神,她說了下去,“除了同事,其實白領一天能接觸到的人相當有限。白天點外賣,上下班路過大廈保安崗,以及晚上打車回家。而且巧合的是,這三個人都是相對固定的。”

上午送咖啡那位,是隻接榮恒CBD附近的單,對這兒工作的人熟到隻看電話號碼就能判斷是不是新來的人。

而大廈門口的保安亦是如此,或許是出於職業的敏感性,他們對初次來訪的陌生人都觀察得十分細致,紀塵這種假扮OL,第一天上班的人都能被他一直盯著。

出租車司機,社會精英們加班後地鐵停運不得已的選擇,幾乎是天天能夠與她們打照麵。榮恒CBD有一出租車等候點已經是默認的圈內規則了,紀塵早在張甜甜領著她去打車的時候便發現了。

所以說,這三類人都是三名死者生前極易接觸到的不確定因素。

“還有什麽別的發現麽?”陸以恒轉著筆,神色沉沉,眼睛裏的光銳利而富有攻擊性。

紀塵轉了轉眼睛,想了一會,說:“外賣小哥和出租車司機的信息我都有了,”她拿出手機來,“這個是訂單,上麵有外賣員的名字和手機號。還有我今天坐的車的車牌我也記了下來。”

陸以恒不置可否,讚賞地點頭。

案件資料被再度調出,投射到屏幕上。三具女性屍體就這樣**裸地顯示在投影儀上——真不知這是不是陸以恒深夜為了讓他們提神的手段。

但好像經過昨天那一遭大夥兒都已經淡定了,見到忽然出現的屍體也沒有失態。

田原在昨天回去後就一直思考著一個問題,此時看到了這三具屍體心裏的想法又更加強烈了。他舉了手,坐著說:“我其實一直感覺這個案子第一二次作案和第三次作案不大一樣。”

“第三名受害者白笛,生前受到的虐待和侮辱顯然要更少,她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胸脯附近的刺字,還有斷掉的手外,少了很多毆打傷。比起她來說,前兩名死者更慘,還有的直接脾髒破裂了。為什麽凶手對白笛沒有下狠手?是什麽讓他放過了白笛?還是說——”田原拖長了語調,竭力思考著,“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人所為的?就像那種模仿作案一樣……或者是書裏麵寫的ABC殺人案一樣。”

ABC殺人案,出自於阿加莎作品。凶手想殺死的隻有C,但為了創造出連環係列殺人案的錯覺,擾亂偵查進度,特意用同種手法多殺了兩個人。

會不會,凶手想殺的,從頭到尾隻有白笛?其餘兩個受害者都是無辜枉死的。

“我倒不這麽認為。”田原沒想到這次站出來反對他的是南舒。

陸以恒稍挑眉,“你什麽看法?”

南舒答道:“我始終認為這是一人所為。因為對於一個性無能的人來說,他不太可能因為隻要殺一個人,而三番五次地麵對自己無法正常進行**的事實。這是對自卑的他的一種侮辱和打擊。”

性無能?

周圍的其他人並沒有參與過之前南舒和陸以恒私下裏的討論,因此現在聽到她的這個推斷時,心裏還是小小有了些掙紮和詫異。

“我翻過之前的案例——確認了有一些案子和我們所遇到的這起係列案相似的地方。同樣都有**撕裂傷,同樣**裏檢測不出精液,同樣的被害人口腔手掌裏都能檢測到前列腺液。這一切都相同點都指向一個結論——凶手是個性無能。”

這樣自卑敏感的人,又怎麽會多次逼自己痛苦地麵對這個事實呢?

“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三起奸殺案都是十分典型的移置憤怒型強奸,即用強奸和與性無關的暴虐行為來發泄自己內心的不愉快,具體體現在三名受害者不同程度上的受虐以及他們身體各部位上的‘死’字。”

在場的人屏住了呼吸,全然被南舒的話吸引了過去。他們不由自主地看著圖片上的屍體——的確,那些虐待痕跡出現的地方,幾乎全都與性器官無關,沒有明顯的色情意味。

陸以恒見她停了下來,默默遞了自己的茶杯去。昏暗裏,南舒以為是自己的杯子,毫不在意地就咕咚咕咚地吞了幾口,說:“這一類強奸案的凶手,在心理學畫像上,多表現為從事低等男性化工種,性格敏感自卑,曾受過來自於女性致命的打擊,或者是妻子或者是母親,這讓他產生了對女性的仇恨。而強奸,就是發泄仇恨的一種方式,毆打也是一樣。之所以在第三具屍體上凶手的手法有所收斂,一定是白笛在他眼裏比前兩個人更加特殊,是這種特殊促使他更為‘憐惜’白笛。我們必須找到這個觸動他的事。”

她繼續抿了一口茶,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低頭去看,才猛然發現這不是自己的茶杯。

南舒驚疑不定地看著陸以恒,卻隻見始作俑者笑得坦然又猖狂。

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她咬著牙,神色狠狠道:“而保安、外賣員、出租車司機恰巧都是男性化特征明顯的傳統意義上的低等工種!”

一句話被南舒說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其餘人都在暗暗懷疑南舒是因為這個案子動了氣,可隻有陸以恒明白,南舒是被他調戲到出離憤怒了。

紀塵愣了愣,“所以說今天那幾個人還真有問題?”

南舒嘭地一下放下了茶杯,“是的!”

陸以恒迫不及待地伸手拿過茶杯來,就著南舒的唇印猛灌一口,咂了咂嘴,似乎意猶未盡,末了,他十分滿意地說:“根據紀塵的信息,找到這三個人。另外,榮恒CBD那片出租車停靠點找人去盯著。”

因為外賣員和保安都可能是固定的,出租車司機卻不一定是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