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領生活

榮恒CBD,嘉輝大廈樓下,停車場的角落裏停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麵包車,在旁邊的還有一兩輛SUV。而紀塵就從其中的一輛車上款款走下來,因為是職業打扮的緣故,她走路還不太穩。

南舒降下車窗,鄭重其事地交待,“一定記得保護好自己的安全。”

紀塵點了點頭,看著戴著墨鏡和棒球帽坐在一旁,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的陸以恒。後者倒沒像南舒一樣憂心忡忡,隻是再一次跟她強調道:“去恒生企業直接找到他們公司的總裁,我已經提前打過招呼,除了總裁,恒生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在他們看來你隻是一個有點背景的普通白領,知道嗎?”

恒生企業就是最後一名死者白笛生前所在的公司。

紀塵拿著黑色的手提包,不甚自然地捋了捋假發,臉上緊張感十足。

“紀塵!”陸以恒忽然高喝一聲。

“在!”紀塵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就差沒朝他敬個禮了。

陸以恒淡淡道:“上去吧,記得我們的任務——隻是看看她們在一天生活裏到底會接觸哪些人,而不是要你靠自己找到或者抓到犯人。”

——

出了停車場的大坪,紀塵自信了起來,開始進入了狀態。老實說,這是她第一次當臥底,莫名的緊張和興奮交織,這是她從未嚐試過的角色和生活。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過了今天,他們離破案就能更近一步了。

早高峰的CBD白領精英們大多行色匆匆,麵無表情地拎著公文包在幢幢鋼鐵森林裏進出。紀塵立馬收斂了自己原本的表情,換上了一張符合環境的冷漠臉。她跟在前方一位穿著小西裝的女性後麵,亦步亦趨,直至走進恒生企業的大樓。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實在是太緊張,紀塵總覺得背後有一個人在盯著她,用審視、專注的目光在觀察著她,讓她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回頭去看看。

“不要回頭。”微型藍牙耳機裏忽然傳來陸以恒的聲音,“抬頭,往前走,不要看,不要停。你是一個白領,你不會察覺到這些異常。”

被陸以恒突如其來的提醒驚到,紀塵打了個激靈,立馬繃緊了後背,繼續踩著高跟鞋,忽視身後的異樣,氣勢洶洶又精致冷漠地走上電梯,再沒理會。

上了樓以後,果不其然已經有一位麵容姣好,掛著職業化微笑的秘書站在前台等她。許是因為提前見過紀塵的照片,見她第一眼,她就已經熟絡地走上前來,親切又清甜地稱呼著她,“小紀,我是李總的秘書。”

紀塵捏著手提袋,不自然地回以微笑。

秘書心想,興許她是第一天上班太緊張,倒也沒放在心上,隻是伸出右手來為她指路,“跟我來吧。李總今天有些忙,所以就直接指派了我,來帶著你到新崗位上去認個人。”

秘書話裏有話,分明是得了恒生總裁李總的指令,特意叮囑過她,這次的新人是“關係戶”,可不能怠慢,所以特派了總裁秘書為她接風,為的就是讓她這個新人在辦公室引起關注,好看看那些藏在黑暗深處的豺狼虎豹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果不其然,當秘書領她走到市場部的辦公室裏時,周圍正工作著的員工們都放下手頭上的工作,暗地裏偷偷打量著這個新人。

秘書顯然是職場老手了,她站在格子間的中央,清了清嗓子。沒多久,市場部的經理,也就是白笛死後接替她位置的男人,就匆匆趕了過來。他梳著背頭,精致妥帖的西裝上是一張普通到挑不出毛病的臉。

何江一看到紀塵是李總秘書帶來的人,這會兒心裏便有了數,隻是職位使得他不得不摁下自己的好奇心,禮貌地朝紀塵伸出了手,又微笑著朝李秘點頭示意,“這,是我們部的新人嗎?”

李秘書一臉神秘莫測,壓低了聲音囑咐他,“總裁的親戚,今天來市場部體驗生活的。”至少李總是這樣告訴她的。

何江一臉恍然大悟,“明白,明白。”

有了李秘書和何江經理的加持,紀塵的“職業生涯”突然變得好過了許多。李秘書走後,她被何江親自帶領著在大辦公室轉了一圈,並向市場部同仁介紹了一下她這個新人,還十分貼心地給她挑了一個辦公室裏采光極好的位置,直至安排妥當了,才放心地離開。

何江走後,紀塵緊繃的弦才稍微放鬆了一點。采光好,意味著離窗戶近,也離其他人更遠,這讓她總算能夠喘一口氣了。

她略為疲憊地往椅背上靠了靠,剛準備轉換一下心情,就驀地聽見自己的辦公桌的隔板被輕輕敲響了。

紀塵猛然回頭,隻看見一個梳著高馬尾、穿著白色絲質襯衣的女人正笑眯眯地趴在隔板上看著她。

“哈嘍,”女人打招呼,“你是新來的員工吧?你好啊,”她伸出手,“我叫張甜甜。”

耳機裏驟然傳來男人的吩咐:“打招呼。”

紀塵又是一僵,很快又恢複了冷漠微笑的表情,十分淡定地握了握張甜甜的手,“你好,我叫紀塵。”

得到她不算冷淡的回應,張甜甜立馬來勁兒了,她繞過隔板,直接蹲在紀塵辦公桌邊,抬頭看她,臉上還是明晃晃的笑意,“我剛看——你好像是我們樓上總裁辦的秘書帶來的吧。”張甜甜笑得意味深長,頗有八卦氣息。

因為事先得到過陸以恒的囑咐,紀塵模棱兩可地說:“倒也不是……隻是我跟你們前市場部經理有關係,所以得到了總裁的特別照顧而已。”

前任市場部經理就是第三名受害者白笛。

果然,在聽到這個稱謂時,張甜甜的臉色忽然變得驚慌失措起來,她哆嗦著問:“白……白經理不是已經……”

昨天和前天白笛都沒來上班,公司上下已經傳瘋了。一貫來敬業愛崗的經理突然曠工,然後便是警察找上了門來。市場部見到總裁親臨的場景不多,但他們沒想到為數不多的一次竟然是李總黑著臉親自帶著警察來白笛辦公室搜查證據。

再然後,就是市場部突然變天,何江上位頂替白笛的位置。

人是死了,但是企業還要繼續運轉下去,這個世道就是如此的冷漠。

但顯然,“白笛”這個名字在市場部眾人心裏已經深深烙下了印痕,成了他們好奇可又不敢說的一句禁語。

紀塵臉上浮起淡淡的哀傷,“她是我表姐……”這是來之前,陸以恒特意為她編的身份。

張甜甜這下一臉了然了,她安慰似的拍了拍紀塵的手,仰著頭,“小紀你也別太難過了……生死有命。白經理這樣的結局我們也是不想看到的。可現在既然你進了恒生,就要好好努力了,也不能總是困在過去的桎梏裏出不來。”她話裏有話,既暗示了自己知道她是走的後門,又提點了她不要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覺得自己高同事一等。

紀塵自然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模樣討喜。

張甜甜心裏大喜,知道她這是被拉攏了,於是歡快地說:“好啦,我先回去工作了,你有什麽事、有什麽問題,都可以直接問我。”

——

演戲就要演到底,所以此時紀塵的電腦裏打開著的正是這一季度市場部的報表。她呆滯地看著屏幕裏的表格,鼠標煩躁地劃來劃去,這一串串數字英文在她眼裏好似天書一般,慢慢變成了圈圈,讓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就想闔上。

突然,她的瞌睡又猛然被肩膀上驟然增加的力道驚醒了。

她驚慌地抬頭,發現是張甜甜站在她的身後。

張甜甜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誒,小紀……困了吧?”她早就發現了,紀塵的電腦頁麵一直停留在這裏,腦袋還不住地下垂,顯然是想睡覺了。

“跟她拉近關係。”消失了一整個上午的人忽然又出聲。提醒著紀塵現在應該做什麽。

紀塵聞言,抱歉地揉了揉腦袋,“對不起啊,甜甜姐,我第一天來上班,還什麽都不懂,有點困。”

張甜甜擺手,“嗨,這有啥呢。我們都是從這一步過來的,”她刻意頓了頓,“不過現在想要跟辦公室的人快速拉近關係,我教你一個辦法。”她朝紀塵招了招手,示意她湊過來。

十分鍾後,張甜甜離開。

紀塵捧著手機一臉沉痛。

耳機裏的聲音特別氣定神閑,“支隊報銷。”

頓時,紀塵又滿血複活了,傻笑著點了下單。

沒錯,張甜甜教她的,就是給辦公室所有人訂一個咖啡外賣,然後再逐個去送。

——

半小時後,咖啡外賣到了。紀塵接了外賣小哥的電話,急匆匆地趕到樓下。背著巨大外賣箱的小哥已經站著等了許久,見到紀塵上來,臉上有些訝異。

“是紀小姐點的咖啡麽?”他問。

紀塵點頭。他順勢蹲下來,從外賣箱裏找到打包好的十幾杯咖啡,遞給她,“小心,東西有點多。”語氣禮貌而貼心。

紀塵接了過來,微微彎腰,“謝謝你。”

“不客氣,應該的,”小哥笑眯眯的,等到紀塵剛準備轉身離開時,他忽然叫住了紀塵,“誒,紀小姐你是新來的吧?”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紀塵腳下一頓,一種出自於刑警的強烈預感讓她停下了步子。她扭頭,笑得溫良謙遜,和樓上那些白領的表情如出一轍,她問:“是呀,我是今天新來上班的。怎麽了,有事嗎?”

外賣小哥明亮的笑容未減,在炎熱的天裏戴著頭盔、穿著工作服,在烈日下騎著電摩奔波,他的臉被曬得發紅,可牙齒卻是雪白。他咧著嘴說:“沒什麽。隻是平日裏我都跑榮恒這邊,哪個公司哪些人點外賣我心裏都有數了,都是老麵孔了,可紀小姐我今天卻是第一天見,所以好奇地問了問,如果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

“沒有冒犯。不過你的記性可真好啊。”

——好到把自己工作範圍內喜歡點外賣的那些人的麵孔電話全部記了一個全。

紀塵微眯著眼,竭力隱藏著自己眼裏屬於刑警的那份探尋意味。

——

除了早上如芒在背的被盯梢感,和上午與外賣小哥之間發生的那些插曲,到目前為止,紀塵還沒有感覺到有其他的異樣感。至少在她看來,這些人的生活的的確確是辦公室裏的常態。

上班時爭分奪秒工作,休息時插科打諢八卦。和尋常的白領沒什麽區別。

而且紀塵原本以為他們六點就會下班,沒想到到了六點,辦公室裏的人還是一動不動的,各個都埋頭在格子間裏苦幹,似乎誰也沒有意識到應該下班回家了。

別無他法,紀塵也隻好隨著他們一道,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腦發呆。

終於到了晚上十點,周圍的人都陸陸續續地開始離開,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驟然被窸窸窣窣的收拾聲打斷,然後便是起此彼伏的問候聲。

“誒,要不要去吃個宵夜?”

“不要不要,累都累死了,趕緊回家休息了。”

“就是,晚上還吃那麽多,不怕胖死嗎?鍛煉都沒用了。”

……

紀塵裝模作樣地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看著電腦裏還停留在第一頁的報表,微微汗顏:自己還真的是除了刑警工作,對這些一籌莫展啊。這一天對她來說可真難熬。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時張甜甜又湊了上來。

她晚飯後補了一次妝,現在又元氣滿滿,看不出半分疲態。她拉了拉紀塵,“走吧,小紀。”

“甜甜姐,現在才能下班啊——”她刻意拖長了語調,有些委屈,活脫一個職場新人。

張甜甜看她這樣,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從前,慈愛地摸摸她的頭,“是啊,經理不走,我們怎麽敢走啊。這不,何經理走了以後,我們才離開嘛。”

紀塵乖巧地點點頭,隨即又好奇地問:“咦……那你們以前也是這樣嗎?”雖說是以前,可字裏行間指的就是白笛在任時期。

張甜甜聞言歎了口氣,“白經理也是個工作狂啊。”

意思就是,白笛在的時候,他們也基本都是這時候才下班。

兩人相伴下了樓。

晚上十點,CBD仍然燈火通明。城市裏,仍然有許多人為了溫飽掙紮在日複一日的工作裏,犧牲了自己的個人自由和生活。紀塵心裏有些唏噓感歎:原來哪一份工作都不簡單。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走到門口時,忽然有一個男聲插入兩人的對話之中。

他的聲音渾厚,“小張?”

張甜甜聞言,熟絡地轉過頭去,目光與站在大廈門口穿著製服的人對望,她笑了笑,“劉哥啊——”

被稱作劉哥的人朝她點了點頭,可眼神卻沒止住地朝著紀塵身上瞟,讓她渾身上下都如針紮一般難受。紀塵忽然想起來早上那異樣的感覺……

“這是這棟大廈的保安,劉哥,人挺好的,你也跟他打打招呼。”張甜甜輕聲和紀塵交待。

紀塵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呐呐道:“劉哥。”她是故意裝出這副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的。

果不其然,保安劉哥問了出來:“這位是新來的吧?”

紀塵點頭。

“我就說嘛,我這雙眼睛,一眼就能看出來了,”劉哥話裏一頓,“其實早上我就注意到這個小姑娘了,麵生得很,這不現在就知道了,她是新人。”

張甜甜打趣道:“什麽都瞞不過劉哥你的眼睛。”

然而此時戴了一整天的藍牙耳機裏卻傳出了陸以恒冷靜的聲音。他似乎沒有一點疲態,一整天了,都維持在極高速的運轉之中,就連現在,他也還是沉著的。

他說:“這個男人不簡單。”

紀塵心裏明白,也不禁多打量了幾眼眼前的這位保安。

他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有著出色的觀察力,又能輕易接觸到白領們……紀塵的心思不禁漸漸地飄遠了去。

眼前多了一隻手揮動,是張甜甜納罕地看著紀塵問:“還不走嗎?在想什麽呢?”

紀塵回了神,不動聲色地斂了自己對保安的打量神色,低著頭說:“沒什麽呢,就是有點累了。”

“那你今天打車回家吧。太晚了,地鐵也應該快停運了,打個車還能早點回家呢。”

紀塵應下了。

於是張甜甜又十分熱心地拉著她走到街角的一個隱蔽處,說:“平日白天這邊打車不方便,但是晚上,因為我們加班多的緣故,很多出租車都會在這裏等著下班的人打車。”

某個瞬間,一個想法忽然擊中了紀塵,她從一天疲憊的工作裏倏忽清醒了過來,原來……

她笑容清甜地感謝張甜甜道:“謝謝甜甜姐,那今天我就先走了。”

張甜甜向她揮了揮手,“明天見哦。”然後便狐疑地看著剛還滿臉倦容的人,此時正精神勃發地拉開一輛出租車的車門,坐到了後座上去。

她搖下了車窗,回答:“明天見!”

雖然紀塵心裏很清楚,大約明天是再也不會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