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推理作家與江洋大盜

“技術隊比對過指紋了,和一名搶劫逃犯的指紋相吻合,叫鄭孟傑,今年29歲。上個月剛在戈安市露過麵,犯了兩起案子,目前在逃中,被全國通緝。”

沈複將鑒定報告扔在會議桌上,從小刑手裏接過一杯咖啡:“對了,你在窗簾上找到的那根頭發也是他的。”

蕭夙報告沒接,手裏翻閱著另外一堆資料。“這個叫鄭光的,是城大中文係的副教授,挺有名氣的。他出版過不少書,在國內擁有不少讀者。我看看……他的小說被稱為‘結合了西方迷幻和東方寫實的創作手法,是中國的阿加莎’,他……”

“停停停。”沈複伸出手製止了蕭夙繼續往下念,“我畢業很多年了,別再給我上語文課了,下一秒就能給我念睡著。所以重點是什麽?”

蕭夙退出網頁。“你不覺得,這起案子的風格,和他的文風挺像的嗎。”

“深夜死於書房的作家,不翼而飛的書稿,還有翻窗進來的江洋大盜。”蕭夙點了點頭,道:“是個寫小說的好素材。”

“那這故事也太短了,凶手留下指紋和頭發,迅速被緝拿歸案,才不會有讀者買賬呢。”沈複放下咖啡杯,對小刑道:“去給我加點糖,這也太苦了。”

“哪有這麽容易。”蕭夙顯然不這麽想。凶手行凶時在窗台上“不小心”留下大量指紋,卻能記得擦去凶器上的指紋,怎麽看都覺得不合理。

“反正這人必須抓住。”沈複歪了歪頭,“對了,審問崔亞楠,去嗎?”

蕭夙推開座椅,手機捏了張紙,點了點頭。

崔亞楠很瘦弱,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穿著長袖碎花連衣裙,眼睛很大,眉毛細長,臉上顴骨很突出,整個人像一支瘦瘦的竹竿,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姓名。”見審訊開始,白子洛攤開筆錄本,準備開始記錄。

“崔亞楠。”

“年齡。”

“下個月就35了。”

“籍貫”

“北城出生的。”

“職業。”

“鄭光的經紀人。”

崔亞楠態度很好,有問必答,一雙大大的眼睛輾轉於各個警官身上。

“警官,我想問一句。來的路上聽說,凶手已經找到了?”崔亞楠弱弱問道。

蕭夙沒回答她的問題,繼續問道:“你是如何發現案發現場的?”

崔亞楠老老實實道:“我十點左右的時候在超市買完菜回家,發現書房門沒關,從客廳望過去,就看到他躺在地板上。我喊他他不答應,走近一看才發現……”崔亞楠聲音微微顫抖,“再後來,我就打電話給你們了。”

“死亡時間在晚八點到淩晨三點之間,而你到上午十點才報警。這期間你在做什麽?”

“我不在家,警官。”崔亞楠抬起大而無神的眼睛,看向蕭夙。

“你在哪裏?”蕭夙追問道。

“我住在酒店裏。”崔亞楠猶猶豫豫著回答,眼神飄渺。

“酒店?”沈複嗤笑了一聲,“有家不住卻住酒店,怎麽,錢多沒地方花?”

蕭夙雙手撐桌,靜靜端詳著她,沒漏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沉默的氛圍顯然給了崔亞楠很大的心理壓力。她猛吸了一口氣,像是內心做出了什麽決定。

“我無處可去,警官。”

她的語調不再發抖,慢慢平靜下來。

“昨天丈夫心情不好,就把我趕出了家門。前半夜的時候,我去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後半夜,大約兩三點的時候,我在家附近的酒店開了一間房。睡醒後我去超市買菜,然後回家了。”

“趕出家門?”沈複聽完這話就笑了,正待要說什麽,繼而看見崔亞楠緩緩將長袖卷起,上麵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大量未痊愈的疤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沈複麵色一僵,周圍其他警員麵色也凝重了起來。

“他有家暴傾向,平日裏稍有不順就會打我,然後將我趕出家門。我出門後都是第二天再回來了,因為他經常通宵寫稿。上午回去的時候,他基本睡著了。醒來後,我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正常相處。”

崔亞楠繼續平靜說道:“這事經常發生,我想街坊四鄰都能作證。”

“家暴為什麽不報警?”有警員問道。

崔亞楠抬頭看了眼問話人,臉上依舊一臉恬靜微笑,“他是知名作家,名聲很重要。”

“所以?”沈複反問道。

崔亞楠保持著微笑,靜靜回應著沈複的目光,沒有回答。

白子洛咬著筆杆,心裏五味雜陳。從讀者角度而言,能通過紙張和文字與讀者進行靈魂交流的優秀作家,生活裏未必完美無缺,但起碼不能是個混蛋吧。

白子洛視線下移,落在崔亞楠胳膊的傷疤上,微微歎了口氣。

被沈複派出去走訪的警員們,回來都表示崔亞楠所言屬實。鄭光好酒,喝多了就會打老婆,聲音街坊四鄰都能聽得見,不算秘密。

酒店方麵也證實了崔亞楠的言論。從當晚監控可以看到,淩晨兩點十三分,崔亞楠在這家酒店辦理了入住手續。

經理說崔亞楠是這裏的老主顧了,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看她來入住也不會多問。大家對她態度都很友好,她也是個很好的客人,很少見她發脾氣。

“警官,我說句不當講的話。我覺得那個鄭光的死啊,完全是自找的。雖然我不知道誰是凶手,但打女人的都是人渣!您說是不?”經理邊說邊從懷裏掏出一盒中華,訕笑著打開煙盒:“警官,來一根?”

沈複沒接,推開他拿煙的手,說了聲“不了”。

從前台監控裏能看到,前半夜崔亞楠和一名陌生男子坐在酒店咖啡廳裏交談,手邊放了不少文件。據崔亞楠和酒店其他人所言,這名男子就是鄭光的責任編輯,叫梁澤源。

警方找到了他,說明來意後,對方也證明了崔亞楠的確在前半夜和他談論鄭光的續約事宜直到深夜。

“鄭光和我們公司的合同快到期了,我們正在談下一部作品的類型和簽約形式,談得比較晚。鄭夫人希望以後采取按作品簽約的方式,但公司肯定還是希望簽個幾年合同,我們公司也會把大量資源給他的,這是雙贏嘛。關於這點一直爭執不下,所以當晚談比較晚,到最後也沒談妥。”

梁澤源大約三十剛出頭的樣子,戴了副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但渾身充滿幹勁。現在出了這事,梁澤源看起來滿腦子都在想著後續事項。

“公司手裏還有幾部沒來得及出版的書稿,但現在鄭光家暴事件被爆出來了,銷量大概會降低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說跑題了,警官您繼續問哈。”

“在你們交談的中途,崔亞楠有沒有中途離開過較長時間?”

梁澤源推了推眼鏡,仔細回憶了下,然後搖了搖頭,“去趟衛生間這種事肯定是有的,但你要問我有沒有離開很長時間以至於引起我的注意,還真沒有。”

“兩點五分的時候,你離開了酒店,後來你們還有見過麵嗎?”警方問道。

“沒有了。我醒來之後從公司群裏知道了鄭光的死訊,之後就一直忙得不可開交。從那天起到現在,我還沒有和崔亞楠見過麵。微信上就工作事項有簡短交流過,不過不是很順利。她最近狀態不是很好,我們也理解,所以決定暫緩簽約問題。”

“後半夜的時候,你在哪裏?”

明白警方是在詢問他的不在場證明,梁澤源有些無奈地笑了,雙手一攤,“我是一個人住的,聊完工作內容後我就回家了。你要是問我有沒有人能給我作證,還真沒有。”

梁澤源說著又扶了扶眼鏡,這像是他的習慣動作。“不過說真的,我要是殺了鄭老師,對我工作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我還要尋找新的合夥人,而鄭老師也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我們合作很愉快。他的死亡對我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啊。”

崔亞楠這邊的調查一直在跟進,另一方麵,沈複一門心思撲在鄭孟傑身上,想著把他迅速緝拿歸案。這人流竄於各大城市,市局早就對他很上心。加上牽扯這一樁命案,市局更是直接點名跟沈複要人。

支隊最近散出去不少人,把交通要道都給守了起來。

“所有機場、高鐵站、大巴車站監控裏都沒見過他,他肯定還在北城,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沈複咬著牙在會議室恨恨道。

很快,有熱心市民來電,說在三達街包子店看到了疑似鄭孟傑的神秘男子,沈複迅速帶人出動,把剛買了三個包子還沒來得及吃的鄭孟傑緝拿歸案。

給鄭孟傑銬上手銬的沈複很滿意,甚至善心大發,在警車上讓鄭孟傑親眼觀看自己連吞三包。

鄭孟傑:……

“說吧,前天夜裏,你人在什麽地方。”沈複叼起一根煙,在懷裏摸著打火機。

鄭孟傑皺了皺眉頭,“我知道你們想問我什麽,人不是我殺的。我鄭孟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那個什麽作家真不是我殺。”

“喲,還行走江湖,敢情江湖在你眼裏就是指偷東西啊。”沈複聽了這一番不著調的言論,愣是給氣笑了,香煙點了三次才點燃。“那你是去案發現場觀光了?”

“我進屋的時候就發現有人躺地上,給我嚇了好大一跳。我用手電筒一看,人死了,我就趕緊走了。”

鄭孟傑神情認真,不似作偽。沈複倒吸一口氣,板著臉問道:“從哪進的屋?”

“窗子,我撬窗進去的。警官,真不是我,您不能因為我搶劫就順帶著把這樁命案往我頭上按啊。”鄭孟傑講得情真意切,沈複叼著煙吃不準他話裏幾分真幾分假,環視了一圈審訊室,發現某人不在現場。

沈複手指夾住香煙,問身邊的警員,“老蕭呢?”

警員抬起頭,甩了甩快沒油的圓珠筆,“好像帶著白警官出去了。”

“……”沈複無言地掐滅煙,隨手撣了撣身上的煙灰,重新看向鄭孟傑,“行吧,咱們繼續。”

崔亞楠入住的那家酒店離住所不算遠,打車也就七八分鍾的距離。前台小姐看了白子洛的警官證,說了聲稍等,就要去請經理來,被蕭夙攔下。

“不用了,我們就一個小問題,問完就走。”蕭夙注意到前台有兩個攝像頭,一左一後對稱擺放,正對著酒店大門。“酒店裏有任何監控照不到的死角區域嗎?”

“按理說好像沒有。”前台小姐回答道:“大堂、走廊、電梯、大門,這些地方都安裝了攝像頭。”

“崔亞楠入住那晚,中途有沒有離開過房間?”

前台小姐沉思了片刻,身邊正好有服務員從咖啡廳出來,端出咖啡杯正準備往廚房送,一下子點醒了她。

“崔女士那天和梁先生在咖啡廳呆了很久,兩人似乎還激烈爭吵過。後來咖啡廳打烊了,崔女士過來辦了入住手續,兩人一起進了房間。”

“激烈爭吵……”白子洛恍然道:“梁澤源有說,兩人一直沒有就續約問題談妥,大概就是指這個了。”

蕭夙手肘搭在前台桌麵上,“7月6號晚上的監控,能不能調出來再看一下?”

“可以的。”大概是因為警方已經多次請求調出六號的監控,前台小姐很熟練地把監控調出來。

監控裏很清楚地看到,七月六號淩晨兩點十三分,崔亞楠辦手續入住,而在兩點四十八分的時候,梁澤源從電梯出來,離開酒店。

“等一下,這個監控,重放一遍。”蕭夙指著崔亞楠出電梯的畫麵。

前台小姐照做。

“哎?”白子洛驚異道:“崔亞楠進房間的畫麵是拍不到的,是一個視線死角。”

崔亞楠住的房間是6016,攝像頭裝在走廊右側,中間隔著在牆壁微微凸起的房梁,正好擋住了房間門口不到一平米的視線。

“電梯裏的監控畫麵有嗎?”蕭夙盯著屏幕問道。

“有的。”前台小姐調出了這個時間段的電梯畫麵。因為很晚了,所以電梯裏隻有崔亞楠一個人。她按了樓層6後就靜靜站在原地,等電梯門開了就走了出去。

白子洛總結道:“雖然沒有監控能直接拍到崔亞楠進房間,不過她這個時間段的確在六樓。其他走廊都有監控的,她總不能到了六樓就消失了,隻能進房間。”

“消失了。”蕭夙輕聲重複了這三個字,又讓前台調出了第二天崔亞楠退房的畫麵。九點零一分,崔亞楠同樣是一個人出現在電梯裏,到了一樓後直接走到前台辦理退房。九點十分辦妥所有手續後,便離開了前台。

“也就是說,崔亞楠從兩點四十八分到第二天九點十分退房,這中間的七個小時是沒有不在場證明的。”蕭夙道。

白子洛聞言,有點不可置信,湊近壓低聲音道:“蕭隊懷疑崔亞楠?”

蕭夙見前台小姐忙著自己的事,沒注意他倆,也壓低聲音道:“崔亞楠殺人動機很清楚,被家暴,同時兩點四十八分後沒有不在場證明,你覺得呢?”

蕭夙給沈複去了個電話,“帶人過來,看看酒店裏有沒有監控拍不到的通道。”

半小時後,一條通往廚房後門的側門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