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隕落的天才少年
蕭夙把車停在一棟破舊的民房門口，靜靜地在車裏等待著。
此地處於北城財富分界線上。左邊起是一棟棟入天式的高樓和精裝修的公寓，右邊屬於城市待遷戶，房屋有些破舊但整體清爽簡潔，小攤販雖多但道路不會過於擁擠。再過去點就屬於北城的貧民窟了，幾十口人分瓜一棟小小的六層樓，費盡心機在城市的土地上留下一點自己的印記。
居民樓門口，有位大媽正坐在小板凳上擇菜，同時不停打量著這輛從未見過的黑色轎車。
蕭夙將黑眼圈隱藏在墨鏡後，靜靜地坐著，車內隻能聽到手表“滴答滴答”地走動聲。
那人終於姍姍來遲，依舊單肩背著包，袖口挽起，領口被汗水濕了大半。
注意到這輛陌生的轎車，蘇晨川停下腳步，歪著頭看著車內那個戴墨鏡的男人。
蕭夙摘下墨鏡，微微一笑，示意蘇晨川上車。
“案子破了？”蘇晨川將背包甩到腿上，一隻手隨意搭在包上。
“是啊。”蕭夙瞥了他一眼，“隻是有幾個問題，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蘇晨川輕笑一聲，“有你蕭夙想不明白的問題？”
“有啊。比如說，你當時和吳巧巧在天台說了些什麽呢？吳巧巧是怎麽從天台掉下去的呢？”蕭夙緩緩道。
“前者我早就告訴你了。至於後者，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但是第二個問題，你們應該知道答案了吧。不然李牧德怎麽會被抓起來？”
“你消息很靈通啊。”蕭夙道。
蘇晨川毫不掩飾地回答道：“當然，我很關心這個案子。”
“為什麽關心？”蕭夙反問道。
蘇晨川有些驚異地看了蕭夙一眼，“你說呢？”
蕭夙聳了聳肩，“說實話，我覺得你跟吳巧巧不是很般配。她長相很普通。”
“我喜歡就好。”蘇晨川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
“所以為了女朋友，一定要查明真相是嗎？”
蘇晨川覺得這段話有蹊蹺，一時又琢磨不到什麽，點頭道：“是。”
蕭夙話鋒一轉，問道：“那唐淮文呢？”
“唐淮文？”蘇晨川像是沒料到會突然聽到這個人的名字，“跟我有什麽關係？”
“她喜歡你，不是嗎？”
蘇晨川近乎是冷笑了一聲，才反問道：“所以呢？”
“這麽看來，唐淮文這個人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阿。”
“是啊。”蘇晨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明白蕭夙為什麽要說這些話。
蕭夙嘴角慢慢上揚，“聽見了吧。”
“什麽？”蘇晨川一驚，此時副駕駛的後座傳來聲響，堆在座位上的毛毯慢慢地挪動，有人從毯子縫隙中鑽了出來。
看清了麵孔之後，蘇晨川一驚，“唐，唐淮文？”
唐淮文頂著被毛毯揉亂的頭發，也不伸手去理，隻是冷冷的看著他。
“蘇晨川。”半晌，唐淮文緩緩開口道：“你真垃圾。”
蕭夙樂得看戲，手搭在方向盤上不說話。蘇晨川深深看了蕭夙一眼，“你找了她？”
蕭夙雙手一攤，“那天我們在咖啡廳的對話我錄音了，順手就給這位同學播放了一遍。我友情提醒一下，腳踏兩條船是不道德的。”
唐淮文深吸了一口氣，見蘇晨川沒有主動說話的跡象，主動開口道：“你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蘇晨川聽了這話反而笑了，“說什麽，對不起？”
“不應該嗎？”唐淮文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兩個小時前，我聽了你在咖啡廳裏和警方對話的那段錄音，渾身發涼！怎麽，背著我跟吳巧巧和好了？看膩了我唐淮文了？”
蘇晨川眉頭一皺，“你在瞎說什麽。”
“怎麽，還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倆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本來就沒我的份。半年前你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蒼天有眼。結果呢，你永遠不知道你最相信的那個人，在背後怎麽說你。”
看戲中的蕭夙終於開口了，“唐淮文，你知道蘇晨川為什麽找你談戀愛嗎？”
望著蘇晨川明顯帶點驚慌失措的神情，蕭夙笑得得意，“因為，你父親有錢啊。”
唐淮文內心一窒，閉上了眼睛。這個答案，多少次從大腦裏冒了出來，又被她強行按了下去。
她不願去相信。
“據我了解，你高中畢業後就要出國留學了吧。你現在高二，還有一年。此刻冒出一個成績優異的男朋友，替你先去國外探探路，到時候也能在國外照顧自己的寶貝女兒，真的是再好不過了。唐淮文，你的父親是這麽想的吧。”
“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想出國。”蕭夙看向蘇晨川，“以你的成績，國內所有名校任你挑吧。”
蘇晨川收起那張一貫溫和的臉，冷然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沒錯，這個世界上多的是讓人不知道的事。但是。”蕭夙頓了頓，道：“你為什麽要殺吳巧巧，我是知道的。”
這話一出，後座的唐淮文受驚地捂住嘴看著他。蘇晨川的表情毫無波動，冷冷地看著他，“無憑無據的話，你也敢說。”
蕭夙笑了，“你怎麽知道我就是無憑無據的呢？”
蘇晨川目光一冷。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從你的臉上看到了我曾經非常熟悉的表情。”蕭夙從懷裏掏出一盒煙，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無情型人格障礙，對吧。因為破案，我接觸過很多這樣的人，所以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蘇晨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螺絲釘上沒有你的指紋，這讓我很意外。我以為我判斷出了錯誤，所以把破案重心慢慢轉移到李牧德身上。可是，太順利了，你知道吧。太順利了，這不對勁。”
“這時候我想到吳巧巧生前頻繁去找心理醫生。可是心理測試結果一切正常，校醫也說她每次去也並未谘詢什麽實際內容，更像是在谘詢室找什麽東西。她能對什麽事這麽上心呢？不好意思，我隻能想到你。”
“據我所知，一中最近因為擔心升學壓力過大，一個月前，給每個同學都做了心理測試。我看了你們的診療結果，均顯示正常。這和我對你的判斷不符。於是我又仔細對比了一下你和其他人的診療單。你猜我發現了什麽？”蕭夙微微一笑，“你的測試結果上的日期，比其他學生整整晚了一個禮拜。”
蘇晨川不動聲色地望著後視鏡，後視鏡裏清楚地顯示著唐淮文驚異又慘白的臉。
“於是我大膽猜測，這是第二次測試結果，一定還有一張藏在什麽地方。它會在哪裏呢？”蕭夙轉了轉手腕，微微一笑，“蘇晨川，它在你那裏吧。你拿走了它，並把吳巧巧推下樓，這樣就沒人知道這件事了，對嗎？”
蘇晨川嗤笑一聲，用近乎嘲弄的語氣反問道：“這就是蕭隊的推測嗎？你沒有任何證據，但一口咬定是我殺的人。蕭隊，這不是你應該有的水平啊。”
“你怎麽知道我無憑無據呢？”蕭夙笑眯眯道。
蘇晨川臉色一變。
蕭夙拿出手機，點開相冊中的一張照片，遞給唐淮文。
唐淮文疑惑地看著他和蘇晨川，沒有接。
蕭夙揚了揚手，“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吳巧巧為什麽找你麽。這就是答案。”
唐淮文將信將疑地接過手機，將圖片放大。等看清了圖片後，唐淮文更加蒼白，“你竟然真的……”
蕭夙緩緩開口道：“一個月前，你被查出來有嚴重的反社會型人格，更準確的說是無情型人格障礙。這張測試結果，就是當時留下的。日期和其他人一樣，2015年9月1日。”
唐淮文抬頭看著蘇晨川，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到一點點其他的表情。可惜，沒有。
“心理醫生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三小時前看到診療單，才有點印象。他還告訴我了一件事，他說……”蕭夙停頓了片刻，接著道：“這個人過了一周後，說經過校方同意，重新來測試了一遍，並且各項指標正常。這名心理醫生還以為自己是誤診了。現在想想，也許是某人成功做到了，在催眠狀態下依舊保持冷靜，順利通過測試吧。”
唐淮文屏住了氣息，完全忘記了剛才的怒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蘇晨川。
蘇晨川微微側頭看著他，默不作聲。
“我們在谘詢室回看了監控，果然發現吳巧巧偷偷溜進辦公室，把你的那張診療單從檔案裏抽出來帶走了。”
蕭夙轉身，看著已經呆若木雞的唐淮文，“吳巧巧約你上天台，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讓你提防著他一點。可是蘇晨川隱藏在你身後的書架旁邊，吳巧巧開不了口。後來的事，你能想到吧。”
唐淮文抱緊了毯子，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見兩人都不吭聲，蕭夙反而來了興致。“我去和李牧德聊了聊。”蕭夙道，“就算這些都真相大白，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為什麽李牧德就乖乖按照你的腳步走了呢？”
“我問李牧德，他是怎麽想起來利用螺絲釘作案的。他說學校裏有個推理小說大賽，自己以這個借口去問了上一屆推理大賽的第一名，如何將謀殺現場偽裝成自殺。對方給了一些點子。”
見蘇晨川依舊平靜的五官，蕭夙真心實意道：“你真的是個人才，上一屆推理大賽冠軍得主。你有這種才華，為什麽非要放在這個地方？”
蘇晨川漠然地看著他，突然開口道：“哪個環節出錯了？”
蕭夙知他意思，笑了笑，道：“吳巧巧這孩子，沒你想象的那麽笨。”蕭夙身體前傾，“原件被你拿走後肯定不在了，可是她存了一份打印版，夾在一本書裏。”
蘇晨川眼神一閃。
“你知道是什麽書嗎？”蕭夙收起笑容。
蘇晨川默不作聲，依舊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蕭夙聲調冷了下去，“連她都知道，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隔。”
蘇晨川目光深沉，雙唇緊閉。此刻太陽西斜，陰影遮住了蘇晨川的半張臉。
白子洛發現那張診療複印件之後，就一直處於恍惚狀態，連小刑跟她打招呼都沒看到。
“喂！”小刑雙手圍成一個喇叭，在白子洛耳邊大喊了一聲，這才把白子洛的魂給喊回來。
“太可怕了。”白子洛受驚地拍拍胸口，“他才17歲啊。”
“你應該慶幸他17歲就被抓進來了。”小刑想起這件事也後怕，“誘導李牧德，跟蹤李牧德，看著他去天台行動，並鬆動那顆螺絲。牢牢記住欄杆位置，好把吳巧巧順利推下樓……這還是正常人嗎？！”
“他不想讓人知道人格缺陷吧。可是……至於嗎？”白子洛不解。
“有嚴重的人格缺陷，一方麵唐淮文的父親不會放心把女兒交給他的。另一方麵，誰願意把人格缺陷這件事公布於眾？倒是你們啊……”路過的沈複插了進來，繼而嗬斥道：“站在走廊幹嘛呢你們！任務都完成了？”
白子洛吐了吐舌頭，和小刑相視一笑，立刻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蘇晨川錄完口供被帶離審訊室的時候，站在門口的蕭夙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我突然不知道，少讀點書對你是幸運還是不幸。你的這份膽識和勇氣，真是可惜啊，用在了這種地方。”
蘇晨川微笑地看著他，不說話。
諷刺的是，被抓進警局的當天，蘇晨川拿到了國外頂級名校的offer，全獎。
“難過嗎？”蕭夙問他。
“有點。”身穿囚服的蘇晨川看起來自在了許多，恢複了溫和的笑臉，“但是在這裏我好像安心點，免得總是猜測自己到底會因為什麽事情入獄。”
蕭夙問道：“就因為從小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就對這個世界放棄希望了嗎。”
蘇晨川反問道：“就這還不夠嗎？”
蕭夙起身，準備離開審訊室。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背對著蘇晨川道，突然道：“能決定自己成為什麽樣的人，隻有自己。”
大概是沒想到蕭夙會突然說這個，一直是一臉淡然表情的蘇晨川微微訝異，抬起頭看著蕭夙的背影。
蕭夙沒有再說什麽，他推開審訊室的門，大踏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