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想毀約?

每當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語言像乙醚一樣彌漫實驗室的時候,我隻有和李清麵麵相覷——在兩位學長“將肉麻進行到底”的桃色恐怖中,我們倒成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呃,什麽呢?大概不是死黨,因為——

死黨的話,要能一起灌水,打遊戲,但李清在這個方麵幾乎是白癡,不要說和我打聯機遊戲,就是隨便遇到一個NPC,他也會被秒殺。

死黨的話,要能一起K書,考試的時候也可有這個那個,但是我是很懶惰的人,沒事我才不會像他那樣在實驗室通宵學習。

死黨的話,要有共同語言——他讀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美學;我讀遊戲雜誌,電影雜誌,武俠小說,日本卡通;他看新聞,評論,經典影片;我看MTV,娛樂前線,偶像劇;甚至,他會說德語,而我的英語都……

所以,嚴格說來,我們不是死黨,但是可以定義為“基因突變的死黨”或時髦一點,叫“另類死黨”——

至少打遊戲沒人陪,也有人叫好;看碟沒人共鳴,也有人願意聽我解釋人物關係;不想去吃飯,有人和我一起泡麵;不會寫報告,有人幫我頂著;被萍萍加老狼欺負,有人幫我說兩句公道話……

以上種種,都是我和李清改善關係的正當理由——至少我這樣告訴自己,也這樣告訴小潔,雖然她不相信。

她的理由是,如果是死黨,不論是否另類,必須無話不談——比如今天見到一個SSGG或者PPMM,但是這個,是我們永遠禁忌的話題。我討厭談論,他也自覺不提起。

“這樣不算的。”她說。

“怎麽啦?”我無所謂稱謂,“管那麽多幹什麽?隻要李清不唐僧,和他在一起,也蠻開心。”

但是,僅限於他不唐僧的時候,他一旦麻煩起來,我們之間難免要爆發火星撞地球的大戰。

“你們才好了幾天啊,又吵架!”小潔在耳根清淨了一個多月後,又陷入了我對唐僧的抱怨中。

“本來就是他不對,是他違約!”我憤怒地。

“什麽啊?你說清楚。”小潔取下耳機,暫停了她的偶像劇,麵向我正色道,“不說清楚,姐姐我是不能幫你的。”

“就是……”我站在寢室中央,一人分飾兩角。

“就是——

唐僧說:‘小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參加學校的聖誕舞會?’

我說:‘不去。’

唐僧說:‘為什麽?’

我說:‘就是不去,討厭舞會。’

唐僧說:‘為什麽討厭舞會?’

我說:‘就是討厭,也要理由嗎?’

唐僧說:‘不需要嗎?’

我說:‘需要嗎?’

唐僧說:‘不需要嗎?’

……………………”

“拜托!”小潔捂著耳朵,“你也快變成唐僧了,說重點!到現在還沒說到什麽違反你們約定的東西。“

“有啊!當然有!你聽我慢慢說嘛!”

唐僧和我的爭吵陷入僵局,我埋頭做我的實驗,他氣呼呼地看他的書。實驗室裏一片死寂。

“你……”他突然從死寂中發聲,“你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所以才不去啊?你為什麽要討厭我呢?”

要死了!怎麽又扯到這上麵來!

我狠狠把解剖針往實驗台上一砸,怒氣衝衝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討厭你了?連討厭這麽抽象的東西你都看得見,你視力這麽好,當飛行員算了!”

“你都不和我笑嘛!”他計較地,“而且也不和我去參加舞會,當然是因為討厭我。”

“我什麽時候答應要跟你笑了?”我的解剖針已經紮進實驗台上的橡膠裏去了,“當初答應不討厭你,是你說不勉強我的嘛!”

他愣了愣:“原來我們的關係就是那個口頭約定而已!”

“幹嗎?你想毀約?”我凶巴巴的。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咕噥道:“算了,不勉強就不勉強。”

又是死寂,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晚上十點,才互相說了句“再見”。

“說實在的……”小潔在聽完我的陳詞後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完全是你的不對。”

“違反約定的人是他吧?”我指出問題。

“什麽鬼約定!”小潔指著我道,“世界上沒有人希望自己被討厭的吧?你認為我們是死黨,但是如果現在我告訴你我願意和你混在一起是以為你可以在BBS上幫我出頭,如此而已,你會不會生氣?”

我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因為我的臭脾氣,我在學校裏沒有什麽朋友,如果不算李清,大概就隻有小潔。要是小潔真的隻是像她所說的那樣,那我……

小潔繼續說下去:“李清也是一樣啊,雖然我不認識他,但是我覺得他一直都對你很好,很關心你,就像咱們是朋友,你關心我一樣。你現在突然跟他說,你們之間就是個約定,是個交易,是人都會生氣——除非他真的是慈悲為懷的唐僧。”

“你和那個唐僧是不一樣的嘛。這根本是兩回事啊!”我徒勞地反駁。

“是哦,我和他是不一樣的,我隻是你朋友,而他喜歡你哎——我打賭他喜歡你!”小潔搖晃著她的椅子,“看你的表情,你害怕了?你幹嗎害怕人家喜歡你啊?”

“才沒有!”我心虛地掩飾,但的確害怕,

“你就是害怕了。”小潔說,

我不響。

小潔望著我,不知道我是投降了,還是在抗議——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李清真的關心我嗎?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想否認都不行,而且,即使我遲鈍,即使我裝傻,我也知道,他大概是喜歡我的——我才不是蹩腳少女漫畫的女主角,仿佛全世界都知道那個男生喜歡她,隻有她不知道——但是我……我大概在害怕,我覺得他快要看穿我了,這不行,我辛苦練成了金鍾罩鐵布衫,怎麽可以就這樣廢掉?雖然和他去參加一個小小的舞會並不算什麽,但是……

可怕的安靜。

小潔拔了耳機,讓音樂放出來:

“如果一個人過,覺得累了的話,為何不試試兩個人的家……”

“你不要和我冷戰。”小潔說,“雖然是你不對,但是我還是支持你的——雖然我覺得,恩,他很喜歡你,而且,說了你不要打我,你好象也蠻喜歡他的,但是,我可不希望你變成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哦,嗬嗬。”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說,“我才不會喜歡什麽人。我可是九十歲個老尼姑!”

小潔歪著頭,一副已經看穿我的表情:“隨便你。”

當然是隨便我。

小潔又不是我,像我這麽固執,她也不能給我什麽建議,所有的麻煩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

在我夢裏,觀音小潔說:“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唐僧李清說:“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去參加西天如來的舞會呢?”

觀音小潔說:“你壓在五行山下這麽久了,不想出來嗎?”

唐僧李清說:“小楠,不要討厭我,你和我一起去,就可以從五行山下出來了。”

可是,我要出去嗎?

我曾經那麽瘋狂,那麽天真,向他們展露我的性情,而最終得到什麽?不過一反手,我就死了,從雲端摔到地下。我很痛,真的很痛!

而五行山,雖然沉重,但卻是多麽好的屏障。狂風吹不到我,下雨,頂多淋到我的頭,打雷,自然隻會劈山頂最高的樹,而且別人會遺忘我,不會再來探問我,更好的是,除非透視眼,再也不會有人看到我單薄的胸膛下,那顆神經過敏的心了。我把它藏在山下,保護起來。

可是,五百年了,唐僧他居然來了。

難道我就這樣和他去嗎?

離開我的保護所,就這樣,再次把自己呈現在天光下?

我要向他坦白,和他去尋佛法的真諦?得道成佛,真正幸福的生活在天上嗎?

可是,結果會不會又是我摔下來?摔得體無完膚?

哎……

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我始終沒有拿定主意,而時間不等我,轉眼就是平安夜了。

鬼使神差,我居然在這個時候跑去了實驗室。

我對自己說“不要去”,可腳不聽使喚。我於是告訴自己:“那好吧,如果李清在,如果他堅持,我就和他去那個舞會,反正不會死人的。”

可是,實驗室黑燈瞎火的,沒有一個人。

我吸了一口冷氣,帶著各種藥品的味道——大家一定早就出去玩了,或者今天一天都沒來,實驗室清冷的,沒有開過空調的痕跡——心裏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與失落。

“秦小楠啊,秦小楠,你傻了麽,沒人不是正好?你不是很怕見到李清麽?”我對自己說,“聖誕結束就要考試了!就在這裏複習吧!”

冷冷的燈光,冷冷的玻璃器皿,冷冷的《神經生物學》,上麵的字森森然,向我撲過來,作出反應的,是我的視錐細胞和視杆細胞,我的大腦幾乎處於深度睡眠狀態——不對,深度睡眠時不做夢的吧?我分明看見窗戶外麵的路燈下有個鬼啊——

啊?鬼?

我稍稍清醒了一點,揉揉眼睛去看——

暖黃色的燈光下,一個高高瘦瘦像竹竿似的的人,正衝我這邊笑。

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