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約定

運動場邊就隻剩下我和唐僧李清。

我真是氣得吹胡子瞪眼,但李清偏偏還笑得出來。

好,算我倒黴,我就當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了。

“快走啦!”我用兩個手指去拈他的衣服,好象要拿起一個很燙的東西,“姑奶奶我可沒空和你在這裏傻笑!”

“好,好。”他還笑,“哎,很痛,你不要這樣拉我。”

“我管你!”我惡狠狠。

“生病皇帝大嘛!”居然還耍貧嘴。

“好,皇上,你要不要去醫院?不去的話,省得我麻煩!”

“要啊。”他可憐兮兮,“可是站不起來,你扶我一下。”

“啊?”我真想把他另一條腿也踢壞了。

“扶一下下而已!”

我的憤怒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是,我又不能在這裏和他僵持著:“你要我怎麽扶?”

他伸一隻手給我。

汗~~~~~~~~~~~~~~~~~~~~~~~~~~~~~

我猶豫再三,很不情願地扶著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

“謝謝。”他說。

“謝你個頭!”我心裏已經傾盡畢生之所學,用一切惡毒的語言招呼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我真的倒足了八輩子血黴,哎……

李清的腳診斷為韌帶拉傷。

我的狀態診斷為神經衰弱,歇斯底裏,外加精神分裂。

我滿腦袋都是$$$$$符號,扶著這個隻會用一隻腳跳的唐僧從醫院出來,又一搖三晃向研究生宿舍去。

外麵星光正好,亂七八糟的一點點的亮,就像遇到李清以後的,我的生活。這靜謐的,微微濕潤的空氣,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悲慘。

有時候,星空和寂靜會使人覺得寂寞——我?我當然不會覺得,我隻覺得很煩。

“哎,天氣這麽好,真想散步!”李清說。

“散步?我看你爬還差不多!”我沒好氣。

“就是爬,也好啊。”他一副浪漫主義詩人的樣子,“從來都沒有女生陪我散步呢!”

“是女生就不會陪你散步!”我咕噥,“別指望我會好心。”

“不要緊張。”他笑,“我又沒說要你陪我散步。”

“阿彌陀佛!”我感謝佛祖,“不要磨蹭,回你寢室去!”

“哎,幫我個忙好不好?”他突然又變得很禮貌。

“幹什麽?”

他看著我,笑容幹淨天真,就像那些星星,雖然有點亂——大概是因為腳很痛吧:“拜托,笑一笑吧。”

我瞪著眼睛:“你毛病!”

“笑一個啊,你這樣子好難看!”

我又想踢人了。

“看在我腳很痛的份上?”

“你腳痛關我屁事!”要我笑給他看?憑什麽!

“拜托啦——”他不死心。

“你做夢!”我怒喝,“走不走?不走姑奶奶我可沒空扶你了!”

“不行,你一定要笑!”沒見過他這麽死皮賴臉的。

“我就不,你把我怎麽樣?”

“哎,秦小楠,這可是我的地盤哦。”他壞壞地一笑,“上次你在行政樓門口大叫‘非禮’,我還沒找你報仇呢!”

“那又怎麽樣?”我吊兒郎當,“有本事你也叫非禮,別人正好把你當變態抓了。”

“我要叫,才不叫‘非禮’呢!”他乜斜著眼睛,“我要叫‘秦小楠喜歡李清!’嗬嗬!”

倒,原來已經到了研究生宿舍門口了,的確是他的地盤。

我咬牙切齒地思考了一下——不行,不能讓他這麽叫,雖然叫了也沒人相信,但是我自己會很在乎!

“你要我笑?好啊!姑奶奶就笑給你看!”我瞪著眼,齜牙咧嘴地扯動臉上的相關肌肉,“看過了吧?你可以滾回去了吧?”

我原本以為他看到我這皮笑肉不笑,會爆發出可怕的笑聲,誰知道他臉上的表情竟是嚴肅近乎傷感:“哎……算了,我不勉強你了。”

這下我倒愣了:“這……這什麽和什麽啊!”

他微微一笑——比我笑得好看多了:“喂,我以後都不勉強你笑了,也不問你奇怪的問題了,拜托你就不要這麽討厭我了!”

“啊……”我被弄暈了。

“我當你答應了哦,生醫係的潑辣學妹!”

他不給我反悔的機會,扶著台階邊的花壇,慢慢向宿舍大門跳。跳了十幾級,回過頭來,說:“聽聽你自己心裏的聲音。”然後,一鼓作氣,跳進宿舍去了。

聽聽我自己心裏的聲音?

什麽嘛,打這種啞謎!

我可不要被他的歪理邪說毒害!

那天是我自從認識李清後,第一次沒回寢室抱怨“唐僧如何如何”。

我是大約八點回寢室的,小潔正在看碟,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我每天要向她描述唐僧罄竹難書的罪惡,所以一直耐心等我開口,結果,到了十二點我上床睡覺,她都還沒有等到。

“喂,你們的那個唐僧死了嗎?你怎麽都沒提到他?”小潔終於不耐煩了。

“哦,他還沒死。”我心不在焉,“就是扭到腳,到醫院看了,然後就回寢室了,估計他要老實一陣了。”

“哇!”小潔發出驚叫,“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也有五個鍾頭,居然就隻有這麽一點要和我說的?哎,說實話,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啊?”

“沒什麽。”我說,“還是和平常一樣。”

“不是吧?”小潔掀了我的被子,“說話不老實哦,他一定說了什麽的,快交代!”

“沒有啦!”我奪回了被子,把頭都藏到裏麵去了,然後發出嗡嗡的聲音,“他就說,以後都不會勉強我,叫我不要討厭他了。”

“喂,出來啦!烏龜!”小潔對我拳腳交加,“出來!我就不信他沒說他喜歡你之類的話,快出來交代!否則你別想睡覺!”

“你這個羅嗦的死三八!”我猛然發作,詐屍一樣坐了起來,“他沒說他喜歡我,不過他威脅我,如果還對他那麽凶,就要誹謗我,說我喜歡他!你滿意了吧?”

小潔愣了一下:“不過是跟你討論一下嘛,何必那麽認真呢?沒說就算了。”

我沒理會她,徑自躺下了,又把頭藏到被子裏。

我聽見她關了日光燈,爬上床,悉悉嗦嗦地翻了一陣子書,又關了床頭燈,鑽進被子去了。

黑暗使我覺得好安全。

我就像蝸牛一樣從被子裏伸出頭,靜靜地躺著,呼吸著安全又寂寞的空氣。

外麵的路上有一輛車駛過,車燈雪亮的光透過鏤花的窗簾照到了我的天花板,星星點點,就像今夜的天幕,使我想起李清天真的笑容。

“聽聽你自己心裏的聲音。”

聽聽我自己心裏的聲音?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潔?”我輕輕地喚了一聲,“睡了嗎?”

沒有回答。

但我還是繼續說道:“他說,叫我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

仍然沒有回答。小潔大概睡著了。

又是一輛車駛過,我天花板上的星空亮了,又熄滅了。

既然最終要熄滅,為什麽還要亮呢?

既然最終都是分手,為什麽要遇到一個人呢?

“小楠,你自己心裏的聲音要你自己聽啊。”小潔忽然說,“我隻想提醒你,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

黑暗變得愈加寂靜了,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聽聽我自己心裏的聲音。

能聽到嗎?我把自己的心收藏在很安全的,連自己都碰不到的地方,它若發出微弱的聲音,我能聽到嗎?

我不確定,李清難道能聽到?

我的思緒小心地摸索,尋找一個可以傾聽心聲的地方。

說實話,我那天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隻不過睡得很不好,第二天鬧了好重的黑眼圈,用了什麽眼霜都沒用,到跑實驗室的時候,看起來比萍萍學姐還老。

“哎喲,你看看!”萍萍學姐嘖嘖,“李清傷了個腳,我們的潑辣學妹晚上都失眠了!”

我沒搭話,隨便問了個好。

李清動作笨拙地從椅子上轉了過來:“睡眠不足有礙美容哦,生醫係的潑辣學妹!”

“謝謝關心。”我說。

他的那句話聽起來沒有一點調侃的味道,我的話自然也沒火藥味。

看來我們都打算遵守昨天的約定。

李清笑了笑,又轉回去了,埋頭苦讀。

我本來也有一點點想笑的衝動,其實和別人笑一下,也不是很困難啊,既然大家認識這麽久了。不過,算了,反正他也轉過去了,而且這個不在約定範圍之內的。

無論如何,自從那天以後,我們的關係突然好轉了。

我不敢確定,這個和他那句“聽聽聲音”的鬼話有沒有關係——因為張國榮在電影裏,能在喝可樂的間隙用“一分鍾”這種鬼話讓一個女人神魂顛倒——但是我應該不是那種沒大腦的人。

我可以為我們的邦交正常化找到更合理的理由——

媽呀,世道真是變了,萍萍學姐和老狼學長居然成了一對博士——這個——準夫妻。

實驗室裏整天充斥著這種對話——

萍萍:“老狼,你還有沒有衣服要洗?”

老狼:“沒,哎,純淨水又沒有了,我去扛。”

萍萍:“老狼,今天到哪裏去吃晚飯?”

老狼:“隨便哦,你喜歡去哪裏,我都奉陪。”

萍萍:“老狼,快來!有個白癡叫coy的,剛才在BBS上罵我哎!”

老狼:“MD!哪個活得不耐煩了?我黑了他!”

…………………………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