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雪神宮

我臉上的淚水都結了冰。

我坐在那株隻開了一朵花的雪梅樹下。花還沒有謝,等到它謝,師父不知道會不會看到。隻是那時,我恐怕已經凍死了吧!

我的頭發也開始結冰,身體麻痹。

師父,你真的不來找我嗎?如果你再不來,連我的屍體都找不到了。

我迷迷糊糊,快睡去了,還在哭,淚水繼續結冰。

有人來了。

“師父?”我興奮地跳了起來。

不是師父,來了四個人,我不認識。啊,也不是完全不認識,似乎白天在正堂上見到過。他們是來殺我這個魔教小妖女的嗎?

我的劍在,出鞘了,映著雪光。

四個人都到了近前。

我橫劍當胸。

四個人都跪了下去。

我愣了。

他們齊聲道:“拜見小宮主。”

我依然橫著劍。什麽宮主?沒聽說過。

黑衣老者道:“屬下是北堂主玄武。”

紅衣女子道:“屬下是南堂主朱雀。”

青衣書生道:“屬下是東堂主蒼龍。”

白衣大漢道:“屬下是西堂主白虎。”

然後他們四人唱戲般齊聲道:“冰雪神宮四堂主拜見小宮主。”

我開始明白了:冰雪神宮,哦,是冰雪神宮。它真的沒有滅亡!

他們告訴我,當年我爹娘是怎樣犧牲自己引開正大門派的注意,他們是怎樣從秘道撤退,多年來是如何重振勢力,又是如何尋訪我的下落。

玄武道:“請小宮主回去率領冰雪神宮人馬,一統江湖,為死去的宮主和夫人報仇。”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他們自己怎麽不去報仇?我早已不是冰雪神宮的人了,還要向十大門派尋仇?不就是要和師父作對嗎?我死也不幹!

“我不去,我是雪劍神社的弟子。”

“不,您是冰雪神宮的宮主。”蒼龍說,“雪劍神社是您的仇人。”

我唰地一劍刺向他的麵門:“胡言亂語!胡言亂語!”

我痛恨他們說我是魔教的人——雖然我知道我是,但如果我不是,如果我不是,今天師父怎麽會不要我了?

蒼龍閃身避開了,待要再說,我卻已瘋狂地揮著劍,厲聲道:“住嘴!胡說!你們這幫魔教妖孽!本小姐才不與你們為伍!有膽上來,來有個殺一個!”

白虎想抓住我,但我毫無章法的劍招讓他有些手忙腳亂;蒼龍欺身上前,手臂上立刻被我開了個口子——他們都是好手,且不敢傷我,而我,是個昏了頭的小女孩,一個瘋子!

最後,玄武使了個顏色,四個人鬼魅般的消失了。

我覺得渾身發熱又發冷,眼前是花的,又一黑,忙用劍撐住了——我怕是要死了。

我靠著梅樹坐下。

啊?那唯一的一朵雪梅,已經被剛才亂七八糟的劍氣掌風震落了。

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從沒有像今天哭得這麽多。因為我從沒有這麽傷心,因為我從沒有……因為師父不要我了。

我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

雪停了,月色下,雪地雲一樣的白。

師父來了,穿著我喜歡的雲白色袍子。

他沒有飛奔到我身邊而是展開輕功飄了過來,雲一樣落下了,手在我肘下一抬,我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我用手擦著眼淚,臉上又是冰又是土。我胡亂抹著,就熱乎乎淌下血來。

師父沒說話,眼裏是痛苦,我就笑了:“不疼的。”

師父眼裏的痛苦更深,解下他的鬥篷給我披上,伸手要替我係帶子,但沒有係,手又垂了下去。

“回去吧。”他說。

“師父在生我的氣嗎?”我問。

“沒有。”

“那師父為什麽不給我係鬥篷的帶子了?”

“……”

“師父也不再牽我的手了,為什麽?師父是不是討厭我了?”

“你長大了。”師父說,“你長大了,所以師父不能再給你係帶子,也不能牽你的手了。”

“師父你胡說!”我僵立著,“為什麽是齊師叔就可以?師父你是不是真的要和齊師叔成親?”

師父歎了口氣,不回答,仿佛默認了。

“我不要!我不要!”瘋狂的血液從我凍僵的軀幹湧上我的頭腦,“我不要!我不要……”

師父不看我,仰著臉:“不要任性,快回去吧。”

“我就是不要!我不許師父和齊師叔成親!我討厭齊師叔!”

“不要任性!”師父還是這句話。

“我喜歡師父,除了我誰也不可以嫁給師父!”

這是我那一天說的最瘋狂的一句話,也是我記得的最後一句話。

我發熱,打著冷戰。我覺得我抓著師父的手,所以我死抓著不放。

我看見盛裝的齊瑞雪,於是提劍去殺她,但是殺的是師父。我嚇醒了,卻見到我娘,大火燒著她的頭發,我叫她,又發現被火燒的是我。火海的另一邊是師父,齊瑞雪在他身邊,我想大叫,但莫名其妙一張口就有水灌進來,苦的,我連忙吐掉。一個人說:“喝下去。”是師父的聲音。

他的話我都聽,哪怕他叫我去死。

我喝了,火慢慢熄了。

我真的看到師父了,模糊的,在清晨的灰色陰影中,就坐在我床頭,端著藥碗。

我想喊他,隻是沒有一點力氣。

然後天就亮了,師父就走了,我又迷糊了。

我就這樣迷糊了又清醒,清醒了又迷糊,漸漸好些了,我便發現師父每天晚上都來陪我。

他來的時候從不點燈,黑暗中隻有炭火暖紅色的光。

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他的樣子刻在我心裏,哪怕燒我成灰,我也記得。

師父就在床邊坐著,到天亮就走了。

我知道隻要我好了,師父就沒理由再來看我。我就希望我永遠躺在那裏,而且黑夜永遠不要結束。

但是我又不忍心——黑暗中師父的歎息使我心碎。

在第五天的晚上,我終於忍不住喚他:“師父,你別擔心了,我早就好了。”

師父的眼裏是痛苦的光:“我知道。”

他知道?

我想,有些話他沒有說,也不能說。我猜到了,可是不能問,怕一問就結束了。

師父看了看天色,已微明。

我坐起來,去拉他的手:“師父……”

他輕輕抽回手,把我的手也放回被子裏,然後低低的,用我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是你師父啊。”

我怔怔地坐著,看著他出門去。

我真恨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