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峨眉山耍猴人

裴文德的娘,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稀奇事兒。圍著素貞轉了一圈又一圈,把自己繞迷糊了,不繞了,一路拉著她去了房裏,說了整整一天的話。

老白從裴老夫人屋裏出來的時候,唾沫星子都幹透了。一麵對著等在門口的法海禪師擺手,一麵扯著喉嚨艱難的說了一句:“我先歇一會兒啊。”

一天的時間裏,裴老夫人將白素貞的“家世背景”,飲食習慣,喜歡的色調,以及她和小和尚之間不得不說的那場風花雪月都了解了個底掉。

雖則白素貞無法完全跟她完全的說實話,大致能說的也都說了。

裴文德的娘是一個很真誠的話嘮,白素貞能感覺的出來她是真心心疼兒子的,也是真心希望他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人生的。

裴老夫人已經是五旬出頭的老嫗了,她說自己壓根就沒有想過,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看到小兒子成親。

她說,其實我也不是那麽話多的。隻是他總是無法在家裏,難得回來一次也都是坐上幾個時辰就走。我便總想著,那我就多說一點吧,將心裏攢了幾年的話,一股腦的全說給他聽。我想讓他知道,當娘的一直都還惦記他。

很多人都覺得,我也是個心狠的,能舍得那麽好的一個兒子去出家。殊不知,誰的兒子不是娘的心頭肉?我要是能說得上話我能舍得他去?

白素貞自幼沒爹沒娘,也不知道有爹有娘到底是個什麽滋味。隻知道,當裴老夫人傷心落淚之時,自己也止不住一陣心酸。

她對裴老夫人說:“以後我們若成了親,便將你接過來一塊兒住。峨眉山的地方大,院子裏的妖人也多,一天換幾波陪你聊都行。”

結果裴老夫人立馬接口道:“要說你是個聰慧的呢,我自來願意跟聰慧的人聊天。今兒這話既然說出來了便不能再反悔。”

白素貞:“”

“你再跟我講講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唄?他是不是開始的時候特別別扭啊?小的時候他就是這副德行。你們平日裏吵架嗎?我看你也挺會聊天的,見天跟他一個悶葫蘆在一起是不是很悶啊?你別總往後退啊,以後有我陪你呢。”

白素貞說:“夫人,能不能讓丫鬟再上壺茶?”

“叫夫人多見外啊,叫婆婆!你也挺能喝水的哈。這都第七壺了。”

白素貞:“”

裴老夫人說自己在家是個軟柿子,很多事情都擰不過裴文德他爹。但是她答應白素貞,在他們成親這件事情上是絕對不認慫的。素貞覺得很開心,扯著粗嘎的嗓子又跟她硬聊了兩個多時辰。

結果裴文德他爹回來的時候,她躲起來了。

裴宰相的派頭,是十足十的官場做派。回府當日著著一身正紫團花官袍,腰係玉帶腳踏官步而至,這等酷暑炎夏的季節,進了自家門庭依舊未見半分隨意之態。

他的身邊還跟著幾個朝官,一麵立身在側聽著他的吩咐,一麵奮筆疾書在紙上記著什麽。

白素貞正在院子裏麵“玩兒”泥巴,未及呼呼啦啦的一群朝官魚貫而入,手上和臉上都是髒兮兮的一團。

她在幫白福團巴身體。小灰給他新捏的那個身子骨,兩腿不一邊細,倆胳膊不一般粗,要是除了身上那套屎黃色的衫子,根本沒個人樣。

裴老夫人看她在那邊兒不知弄什麽,本來還在看熱鬧。一看裴宰相回來了,裙子一抬蹭蹭幾步就跑的沒了影了。

裴宰相的腳步緩慢的停了下來。

白素貞捏泥巴的手也僵在了當場。

她看見他皺了眉。

他看著她眼生的緊。

兩兩對視之下,一個選擇了繼續處理公事,一個選擇了繼續捏泥,都在人前選擇了無視對方。

白素貞知道,不管她到底是誰,現下的這副樣子都是不成體統的。裴休沒搭理她,完全是不想丟人。

但是裴休又在過了二門以後看到了坐在院中看書的裴文德。他沒有著僧袍,他看見了。沒有撚佛珠,他也看到了。

再聯想到院門裏那個長相妖嬈的陌生女子。

他簡單的安排了一下後續的政事,將裴文德叫到了房中。同他一同進去的,還有迅速拋下“隊友”的白素貞的“親生婆婆”。

白素貞速戰速決的弄好了白福,也趕緊跟到了正院。腳才剛邁進長廊,便聽到書房內一聲嚴厲的大喝。

“簡直是胡鬧!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裴文德回話的語速卻是一如既往的不緊不慢。

“我知道。我要還俗,娶白素貞。”

“還俗?!你以為這個俗是隨隨便便就能還的嗎?”

“所以還請父親為兒子求一道恩典。”

白素貞聽到裏麵又是一聲茶盞墜地的炸響,連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裴文德的腳邊躺開著一地碎瓷,鞋前還沾著水漬,也不知燙到了沒有。

裴休現在儼然是一肚子的火氣,此時看見白素貞進來哪裏還會有好顏色對待,張口就是一句:“哪裏來的鄉野村女,沒人教過你當客人的規矩嗎?”

白素貞根本也不看你的臉色,回身一扯尚拖在門外的披帛,曳開裙擺蹲身福了一禮算做對長輩的規矩。再抬起頭時,可就不再客氣了。不卑不亢的應道:“主人若懂待客之道,客自然也會懂些規矩。”

裴休這方認真打量了她兩眼。

鵝蛋臉,水蛇腰,五官生的端莊又不端莊,妖豔又不完全妖豔,就是通身一股淺淡風流。

“規矩?本官倒是頭次見聞未出閣的女子便敢堂而皇之的住到男子家中的事,你父母親眷也能任你這般胡來?”

白素貞答:“裴宰相常年於官場行走,沒這等見聞也是常理。小女自幼未見過雙親,沒見過親眷。若言語有失,德行有缺,那便煩請您今後多多教導了。”

裴休沒想到裴文德居然會找了這麽一個牙尖嘴利的,眉頭一蹙正待發聲,便聽一旁的裴老夫人小聲跟了一句。

“你看,沒爹沒娘呢。也是個怪招人憐愛的孩子。你又何必動那麽大的氣呢。”

裴休差點就忘了這個老糊塗了,一聽她也是“滿口胡言”的,直接連著她一同教訓了。

“你是瘋魔了還是被這個女子下了什麽**湯了?這世間無父無母的人多了去了,你都去憐愛?都接到家裏來養?你再看看她,通身都是一股子風塵氣,哪裏有半分正經女子的樣子?”

風塵氣三個字,儼然將一個女子貶到了最低。

這話用的太重了。

裴老夫人生怕小兒媳婦被這個老貨氣哭,挪著小碎步蹭到她跟前說:“這都是氣頭上的話,你莫要往心裏去。”

素貞笑著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顧自在房中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了,含笑應對道。

“世間所活之人都要沾惹些風塵。賣肉的有肉腥氣,賣豆腐的有豆腥味,裴宰相做了三十多年的朝臣,身上也沾滿了官場派頭。風過留塵,雨過留霧,皆是通體掩不住這副臭皮囊,素貞自然也不能免俗。”

老白其實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很懂談話哲學的妖,但是這話也自來因人而異。

裴休若是一個願意好好坐下說話的,她自然也不會這般針鋒相對。之所以會僵持成這樣,實在是知道這人說不通,兼並,他憑什麽朝裴文德摔茶碗子?

屋內一時鴉雀無聲。

裴宰相做官多年向來說一不二,從未有人敢在他的麵前如此放肆過。

他被氣的不輕,再回頭看一眼兒子。居然慢條斯理的給那個女人添了一盞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本官倒是要請教這位姑娘,無父無母是如何在世間維持生計的?總不會無端就長到這麽大了吧?”

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妖!

白素貞咽下一口清茶,開始白話了。

她告訴裴休:“我幼時是被峨眉山山腳一個農戶撿回家帶大的,農戶姓陳白,是個做藥材生意的小販,跟妻子多年無所出。將我撿回家去後,一直當親生子女教養。隻可惜好景不長,農戶在我十二歲那年摔斷了腿,整整兩年之久不能上山采藥。農戶的妻子卻也在同一年誕下一子,本就不甚寬裕的金銀更加無法支撐兩個人孩子的開支,我便在那一年獨自下山討生活去了。”

這個故事,白素貞曾對裴老夫人講過,此時再講,竟然又勾起了她的一汪眼淚。

裴老夫人淚眼婆娑的接了一句:“她後來就耍猴兒為生。”

白素貞說:“對,峨眉山的猴兒多,我便抓了幾隻帶到縣城走把式。主要的生計來源還有胸口碎大石和口吞大寶劍。我那猴兒現下還在呢,裴大人若是不信,我去山上帶過來給你翻幾個跟頭?”

裴宰相根本不想看耍猴,裴宰相氣的幾乎要掀開桌子了,他橫眉立目的質問裴文德他娘。

“這就是你說的挺好的姑娘?!”

裴老夫人說:“挺好的啊,你為什麽看不起耍猴兒的呢。她會耍猴,多靈泛啊餓不死。”說完以後又補了一句:“我看什麽營生都比我兒子當和尚好。”

裴休又問裴文德:“你又看中了她什麽?”這女子有半分可取之處嗎?再者,你看上誰不好?偏生看上個耍猴兒的?!

裴文德卻突然笑了,說:“爹,你又看中娘親什麽了?世間情愛一事最是難講道理。兒子此生沒忤逆過你,沒頂撞過你,唯有這一件事,我想自己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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