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誰當家?

老白自從“認了親生骨肉”以後,便沒人再敢在學堂裏說許仙和玲花是沒娘的種了。眾人都知道他有了娘,而且這個娘還厲害,是個沒經三媒六聘就敢跟自家遠房“表弟”生了孩子的女人。

這樣的“傳奇故事”,在小小的錢塘縣內簡直就是離經叛道的事。然而這道就是離成八瓣,你也不敢說三道四。

鄰裏之間對白素貞的稱呼照舊是白大仙,有關係同她親近些,曾讓她出麵除過鬼的,便喊一聲白娘娘,左右她沒過門,就算知道她是兩個孩子的娘,你也不能喊她裴白氏不是。

素貞的生活似乎並未因著“膝下多出來的二子”發生什麽變化,反倒是法海禪師近些天有些頭疼了。

他自己的齋菜,若無事之時多半都是親自采買的,過去出門逛菜攤因著不會看秤,時常會被攤販短斤少兩。白素貞知道了以後,衝過來差點把攤子掀了,攤販們全都老實了不少,每次遙遙看見他來了,也都會額外再多加幾把。然而法海禪師近幾次過去,那氣氛就有些不太尋常了。

法海禪師不知道,白府的兩個孩子居然是白素貞跟她表弟“生的”這個話,究竟為坊間茶餘飯後貢獻了多大的談資,也並不知道,私下裏揣度他們相處方式的人,腦補出了多少奇奇怪怪的畫麵。

裴文德以前,在他們眼中就是白府的一大異類。一不與人口角,二不“助紂為虐”,老白在外頭作威作福的時候,他還會出麵教導一番。過去縣民們沒往這上頭想,“真相大白”以後算是明白過來了,人家倆原來是沒辦過酒的“兩口子”,孩子都能上學堂了,難怪土匪白肯聽他的呢。

然而他們現下更加好奇的是,裴爺究竟是怎麽跟那位相處下來的。

有的人覺得,白府裏肯定是白素貞當家,你看她厲害的全縣的老娘們都吵不過她。

也有人覺得,應該是裴爺當家。你看他平日裏好像寡言少語的,白素貞作的太大發的時候也治過她。

如此,坊間也站成了兩派。

一個是“白仙派”,一個是“裴爺黨”。

賣菜的小販是“白仙派”,一看裴公子打遠處過來了,幹脆提了菜筐迎了上去,抓了兩把最水嫩的青菜對法海禪師說:“公子爺又自己出來買菜啊?”

法海禪師慢熱,對於沒有認識兩個月以上的人都是統一的不愛聊閑天。再者,他也記不清小菜販們的臉,你跟他說話他還隻當你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點了下頭便算做招呼了。

小菜販們也都知道他這個性子,一邊給他稱菜一邊狀似不經意的問:“您見天兒的吃素啊?白娘娘也不管你?”

他每天都能見著白府那個隻會蹦躂的丫頭往肉攤子去,買肉全挑五花三層的,一買就是好幾十斤。

法海禪師聽出這話裏的意思,好像是白素貞不給他吃肉,雖不愛與人攀談,到底也不想讓老白無端落下一個“苛待”他的名聲。她名聲都已經那麽不好了,便回了一句:“我常年吃素的。”

小菜販聽後默默同其他小販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著沒有,她家裏那位厲害都厲害成什麽樣了?裴爺都得吃素養心性了。

賣土豆的張婆子是“裴爺黨”,一看小菜販得意了,不由也拎著土豆框往前湊了湊,試探著說:“吃素好啊,愛吃葷的人脾氣都大。前兒我看白娘娘又拎著錢袋子出去賭了,這事兒您知道嗎?”

法海禪師說:“不知道啊,她又去了?”

那肯定又是趕在夜裏他歇下的時候帶著拍火小鬼偷跑出去的。

法海禪師覺得這事兒必須得再跟她說道一下,便俯身對張婆子說:“下次您再看見,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不讓她去的。”

張婆子嘴角咧得特別大,點頭搗蒜的說:“好好好,下次看見了一定告訴您,我就說裴爺您能管得了她嘛。您二位,在家也吵架的?”

法海禪師挑了兩隻土豆,搖頭說:“不吵啊,我們聊不了兩句就要動手。”說完以後又補了一句:“她最近都很聽話,打的便少了。”

法海禪師是實話實說,兩人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習慣從認識那天就開始了,無非就是雙發發泄一下對彼此的怒氣,打一會兒便各自散了,誰也沒正兒八經要分個高下。然而法海禪師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就以為白素貞不聽話就要挨打了。

賣菜的小販聽了以後有些不樂意,他認為兩口子打架誰打的贏誰並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你得看家裏的銀子歸著誰管呢。裝好了菜後又問法海禪師:“那爺們兒平時有私房錢嗎?我看您出門都沒帶過錢袋。”

法海禪師不解的道。

“私房錢是什麽錢?”

小菜販險些扯開嗓子吼出來了:你們看,他連私房錢是什麽都不知道!!

“私房錢就是你媳婦就是白娘娘,不知道的錢。”

法海禪師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白素貞不知道的錢。”

他在金山寺當主持是有香火錢供給的,他平日裏花錢的地方不多,來了錢塘縣以後為了防著白素貞又出去“抓鬼賺銀子”,便都給了她了,他娘給的銀子也給她了。

賣土豆的張婆子不死心的說:“那您平時買菜的銀子都是哪來的?”

“她給我的啊。”

法海禪師低頭掏出一個小荷包,晃了兩下包裏的幾塊碎銀子。

“今天出來給了五兩。”

他對金錢沒有概念,買東西的時候也不問價。白素貞擔心他被人坑了,買菜的時候就給夠買菜的錢,逛書齋的時候就給夠買書的錢,法海禪師還挺中意這種法子的。

法海禪師哪裏知曉,這一答案就又恍若平地一記驚雷,越發激起了眾人的好奇,一時之間又有好多小販衝上來堵住了他的去路。那架勢,完全也不在乎他買不買他們的東西了,隻七嘴八舌的打聽。

“那平時在家,你們兩到底誰說了算啊。”

“你們府裏那位叫青宴的爺,是不是跟白娘娘的關係也非同一般?你跟青宴打架嗎?他是不是你情敵?”

“孩子的教育聽誰的?我那天看見你們因為這事兒掀房頂了。”

“你對白素貞總搶小孩兒糖葫蘆這件事兒怎麽看?”

“你們怎麽不成親呢?是擔心家裏人接受不了這麽一個媳婦嗎?”

法海禪師這方品出這些人話裏的意思來,當下菜也不買了,轉身就從人堆裏走了。

自那以後,法海禪師便拒絕上街買菜,白素貞問他怎麽了,他也隻坐在院子裏盯著樹葉回一句:“都找我說話,我不喜歡。”

老白讓小和尚出去買菜的本意,本來是想讓他多適應一下“正常人”的生活。他在廟裏當主持的時候,東西都是有小沙彌幫忙采買的,便是出去化緣也不愛往人多的地方走。她想讓他多沾染一點煙火氣,日後還俗也不至於不適應。

這是老白心裏打的鬼主意,嘴上自然不會說出來。然而好不容易攛掇的小和尚肯出門了,這會子又不肯去了是怎麽回事?

白娘娘當天下午又去菜市場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這事兒說起來,其實老白也沒怎麽地,就是妖妖嬈嬈的往那裏一站,冷眼睨著眾人道了句:以後再讓我聽見哪個碎嘴的拉著我們家裴文德聊天,我就請你們去白府好好聊聊。”

誰能願意去白府聊天?在他們眼裏,白府自從住了白素貞以後,比過去窩著的那一大團鬼氣都要滲人。

法海禪師再被白素貞勸說了去買菜的時候,菜市場都安靜的連根針落下來都聽得分明了。

他買菜,小商販就用手指頭比個數字,他付了錢,小販們就給裝好。沒人再敢多說一句,也沒人再敢多問一聲。

法海禪師覺得自在了,逛菜市場的次數就比之前還要多了。

每次都是一個人來,又一個人開心的走。

如此,菜市場的吃瓜群眾們都悟了。白府沒一個正常東西,便是唯一一個看著像個正常人的裴表弟,也是個性格乖張的怪胎。這下也沒人再揣測他們到底誰當家了,他們都怪到一處去了,當不當家又能如何呢?

小許仙和玲花每逢月末都有一天休假,休假的這一日便是白府妖精們的狂歡。久不見這兩個孩子的眾妖們都要在這一日弄出許多花樣來跟他們玩兒。

白府的後廚最近也新收了一個“廚子”,名喚柴火火。是柴房裏一隻成了精的柴火精。柴火精最開始的誌願其實是稱霸柴火堆,奈何在灶台邊上呆的久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隻喜歡油鹽醬醋的柴火。

白娘娘第一次發現它的時候,它就站在灶台邊兒上熬湯。湯頭的味道折騰的極好,火候控製的也佳,隻是化成的人形不甚好看,是個瘦骨嶙峋的幹癟模樣,手指頭掐一個響指就能打出火來。

白娘娘一看這東西好用啊,這不就是個古代版的打火機嗎?當下便將它給收了,兼並在柴房做了一方火頭軍師。

許仙和玲花回來的那日,火頭軍師做了頂好的一桌飯菜,吃的座上的人都讚不絕口。

那一日,大家吃的都挺歡暢,素貞和青宴甚至還開了好幾壇子桃花釀來助興,所有人都在院中推杯換盞,因此並未有人注意到,法海禪師的禪房裏,有兩道黑影,悄沒聲息的摸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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