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姑侄”相見
黑熊精聽了這話驟然大悟道:“你是說,白素貞去昆侖山盜走了靈芝草?!”說完以後,又是猛地一拍身邊石案,義憤填膺道:“虧她還道貌岸然的說我白吃百姓的香火供奉,自己倒跑到昆侖山偷東西吃,這不又平白讓她多了好幾百年的修為?!”
尊主搖頭道。
“不太像。依照白素貞的脾氣秉性,若是單為自己根本無需冒這個險。我可是聽說她離開峨眉山是受了觀音大士的點化,至於她身邊的和尚,也不是無端冒出來的。兩人似乎是要一起渡一個什麽劫。她渡完劫後就可飛升了,何必在這個當口惹出這種事端。”
所以說,謠言這種東西都是聽不得的。若是白娘娘知道,自己當初生拉硬拽的被菩薩和小和尚合夥“暗算”去找許仙,會被世人傳成“點化”。必然要立傳著書一本,好好倒一倒苦水。
隻是此時白娘娘尚不知道外頭給她安了這麽一個“美名”,黑熊洞裏的這位貴客在乎的顯然也不是她是否真的是被點化。
它的主意,全在那株長在仙山福地的靈芝上。
眾所周知,仙山上的東西自來都是妖精們趨之如騖的佳品。便如瑤池仙境上的一捧仙水,蟠桃會上落下的一顆桃核,再或者佛祖燈裏的一口燈油,都能讓咽到肚子裏的妖精少去幾百年的苦修。又遑論,昆侖仙境裏長出來的靈芝?
黑熊精是個腦子不會轉彎的,此時聽了尊主的話也明白出它是個什麽意思。隻是,若說拿著這個東西的是旁的小妖倒也算了,那人可是白素貞。你隻見過她搶旁人的東西,何時見過旁人搶她?
黑熊精實話實話道:“我沒這個膽子,我也打不過她。她一個一千七百多歲的老妖精,我這還沒等揮我那黑風刀呢,估計就得給我拍零碎了。”
尊主聽後瞟了他一眼,冷哼道。
“看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我敢這般說,自然有這般說的道理。白蛇三月脫皮,脫皮以後法力都要恢複一段時日,我推算過老麻雀說的那個日子,大致就在那幾天,想來白素貞現下隻有不到六成妖力,不然,你以為她為何帶著誅仙草在平陵鎮這種地方逗留?”
“您的意思是,她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黑熊精又豁然被開了竅,一麵說著一麵給貴客斟了一杯酒道:“隻是,現下還不知道白素貞的虛實,萬一她的法力突然恢複了。”
“那就先下手為強!”
尊主突然出言攔住了黑熊精的話,掩在衣服之下的蛇尾也隨之搖晃了兩下。
“我前些時日剛恢複完全,正是妖力大盛之時。縱是白素貞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這兒又不是她的峨眉山,還有許多猴子給她差遣不成?”
同屬蛇妖一門,沒人比它更懂,何為它們的軟肋。
這誅靈芝,它拿定了!
白娘娘是在次日傍晚接到黑熊精的邀請的。
那日的土地廟裏可真是熱鬧,呼啦啦的來了一群的小妖,七嘴八舌的訴說著它們大王為了給娘娘張羅這頓宴席廢了多大的功夫。
為首的灰毛狐狸說:“姥姥難得來咱們這邊一次,未能及時迎駕我們大王已然是愧疚了好些天。若是還不給我們這個機會孝順一番,隻怕姥姥走後大王都夜不能寐了。”
素貞那時正坐在土地公公的供桌上擺弄手裏的玉釵,聽了這話以後扯了小妖的腦袋過來說:“你這嘴巴,倒是比我峨眉山那些猴崽子還機靈些。隻可惜我現下正做著和尚,對葷腥肥肉也沒了那麽多惦記。替我謝過我孫子,要請,等我“還俗”了以後再吃不遲。”
灰毛狐狸聽後連連哀求:“姥姥可憐可憐小的吧,咱們大王臨出門時千嚀萬囑咐讓小的一定請到姥姥。您若是不去,隻怕小的身上的這身皮都要脫下來一層。”
素貞聞言倒是認認真真看了它的皮毛,嬌笑道:“那敢情好,脫下來以後記得告訴我一聲,正好給我做條狐裘披肩,冬日裏穿著也暖和。”
灰毛狐狸整張臉都垮下來了。它今日接到的就是必須要將白素貞“請”到洞裏的命令,要是請不到她去,估計脫的就不隻是身上這層皮了。正急得滿地轉圈之時,忽然驚見外頭的天變了,沐著赤紅晚霞的天際來勢洶洶的壓下來一團濃黑的烏雲,遮天蔽日的將小廟蓋了個通透。
原本呆著院子裏愉快的挖土,準備種幾株小花進去的土地公公也被這場景唬了一跳,眼見著院門一開一合衝進一行妖來,石像都來不及回,直接就地鑽到土裏去了。
黑熊精率先走進將廟門推的大開,又魚貫而入幾隻小妖,而後俯身跪地一請,真正端著身份的原來在後麵呢。
隻見濃黑層雲中,六隻小妖伴著小心抬著一隻轎攆飄忽而至,轎攆四麵透風,四角都垂著黑紗,那人就坐在朦朧輕紗之中不動不笑,很有一些身份排場。
白娘娘對它們這些排場正眼都不瞧一個。一隻腳還悠閑的架在供桌上,正打算迎著光照照手裏玉釵的通透勁兒。沒照出來,這方想起外頭的天被進到屋裏的這群烏煙瘴氣的東西給遮住了,便指著黑熊精的方向動了兩下指頭道:“擋著我的光了。”
言罷也不待他動作,手腕自下而上靈巧一翻,掌風向外一震,天邊密布的烏雲瞬間又散了個幹淨。
再說黑熊精這邊,本來是覺得有“尊主”壯膽便不用懼怕白素貞的,因此進來之時才未對她行禮。此時見她還是如此清閑自在之態,不免又有些慌了,眼見著天邊烏雲散盡,膝蓋又習慣性的一軟,在地上跪了個結實,低眉順眼的喊了聲:“姥姥。”
白素貞沒說話,隻笑看著黑紗轎攆上的人。攆上的人也似剛醒,兩人遙遙對視著,分明中間隔著紗,卻又好像能將彼此看得十分清晰一般。
屋內一時鴉雀無聲,自外頭看花看水的法海禪師卻在這時“歸了家”,他眼見著廟裏擠擠挨挨的這群人,眉頭不覺蹙起,那是真不喜歡“熱鬧”的。
他見“人”多,心情就不是很好,進來以後就拿了自己的蒲團往角落一擺。有妖精站得離他太近了,他便推一推它,直到給自己騰出一塊相對滿意的位置,才又盤膝坐下撚著佛珠做晚課。
廟中對視的兩人依舊含笑對視著,最終還是攆上的“人”先拜下了陣來,恍若如夢初醒一般捂唇笑道:“哎呀,怎地沒人叫醒我呢,倒是讓姑姑等了我這侄女兒許久。”
這般說著,又連忙自攆上飄下來,腳下輕如雁落,隨著曳地的黑底長裙劃出一道淩冽妖風。風落,裙方落下。
素貞一直笑眯眯的看著,腳下也是一個輕點,飄然落地。眾妖隻見她灰色僧袍疏地拖長,衣袍的顏色也逐漸轉淡,化為一身月白紗裙。如瀑的青絲自頭上一路蜿蜒至小腿處,再轉身時已是化回了她得道時的本尊模樣。
她將手裏的玉釵鬆鬆插在鬢上,另一隻手又化出一麵銅鏡攬鏡照了照,似是十分滿意。半啟的朱唇嬌媚一彎,對黑衣女子道:“響尾,許久不見,你倒是長進了不少。”
響尾是蛇妖上四門的護法,蛇妖妖主稱素貞一聲:“姑姑”,那是輩分擺在那裏的。響尾的輩分沒有妖主高,原不配稱白素貞“姑姑”而該叫“姥姥”的。隻是她自恃道行也有一千兩百多年,自來不肯喚那聲“姥姥”。
白娘娘脾氣雖不好,卻顯少同舊相識裏這些沒直眼的一般見識。便是如此時見她這副模樣,也還是燦笑由它。
響尾卻隻覺那笑容中隱含嘲諷之意。
說將起來,她們的歲數本未相差幾歲,原本都是在一個山中修煉的蛇精。有一日白素貞病了,響尾出去給它找草藥吃,卻不知怎麽驪山老母突然在這個當口造訪了它們的洞府,還收了成日隻在洞裏玩鬧,不學無術的白素貞做徒弟,一躍便將它的修為提了五百多年。
響尾一直記恨了此事許多年,心中一恨白素貞生病時自己無端好心去采了草藥,二恨她得道入仙門時不肯在老母麵前提攜它。若當初病的是它,是不是兩人的命運便會對調了。
這般臆想嫉妒多年,竟是上升到,白素貞現下所得到的一切都該是自己的執念。
殊不知,不論那日是誰在裏誰在外,驪山老母收的徒弟都隻會是白素貞。那是她們兩個人的緣法,隻是各中因由不方便同外人道罷了。
平起平坐的“同輩”突然成了“姑侄”,讓響尾如何咽得下這口氣。然而她也知道此時不宜動手,聽了白素貞的話後麵上也跟著一笑,迎著她走過去,親熱的握住她的手道:“姑姑這話可是折煞侄女兒了,侄女兒住的山頭隻跟平陵縣一山之隔,您來了以後卻隻管知會了黑熊那夯貨,卻沒人來通知我。可見是嫌棄侄女兒笨嘴拙舌,不待見我了。”
響尾的話句句說得親近,語氣用得字字嬌嗲,聽得素貞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然而素貞自來知道做些表麵功夫,便也順著那話摸了摸她的腦袋,說:“我本來是想可一個人坑的,如今你送上門來給我坑,我自然也卻之不恭。一會兒讓小妖們去你洞裏給我拿些銀子。錢塘縣的房價便宜,正好我再買兩處留著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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