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死纏爛打讓你看

白素貞發現,小和尚似乎自來有種自我調適的方式。至天明自房中出來,他的眉頭便不似昨日那般緊皺了。大清早的吐納吸氣一番之後,又默默在房裏做了早課。隔了一會兒見她屋裏還沒有動靜,便先吃了齋飯,一個人坐在院中看花看樹。

法海禪師雖說是一寺住持,實際上私下裏很不喜歡同人打交道。他好像很享受一個人生活,看花看水能過一天,看雲看海也是一天。白素貞冬眠犯困的那段時間,據說某和尚破天荒的在看了月餘的房簷之後,對著缽裏的蜈蚣精聊了一會兒天。

法海禪師的金缽能收妖,但是隻收不殺,裏麵的東西進去以後,修為就化的七七八八的沒了。最後,人形也沒了,就隻剩下修道前的模樣。有帶毛的,也有不帶毛的。法海禪師都是統一的放在一個罐子裏養著。

妖精沒了修為,自然就同有身家功夫的人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廢了武功一樣。有費了以後決心改過從善者,自然也有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想要報仇雪恨的。

然而道行都沒了,再生氣,也頂多是動物炸毛,成不了什麽大事。

法海禪師便將不聽話的養在身邊,日日渡化,偶爾聊天,算將下來,竟是比平日跟人說話的時候要多了。

小灰曾對白素貞說過,她覺得法海禪師看上去很寂寞,甚至有一點可憐。

白素貞卻從來不這樣認為。

她認為法海是一個懂得跟自己相處的人,他很享受那種獨處的時間。世間很多事情都沒有絕對的完滿,你覺得一個人站在院中是寂寞的。然而,真正寂寞的人,即便站在人海裏,依舊還是一個人。

白素貞想,法海禪師真正不開心的事情實際上是遇見了她吧。

也或者說,遇見了那個非渡不可的劫。

因為這個劫,他需要學著跟一個不著調的女人相處。也因為這個劫,他需要四處遊走,無法真正享受路旁的風景。

而這麽懂得法海禪師的白娘娘,偏偏要在他興致勃勃看樹葉的時候,趿拉著一雙鞋子出來說。

“裴文德,我跟閨女餓了,你去叫掌櫃的送早飯過來。”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吧,白娘娘總想讓法海禪師知道,你可以看花看水,但是,也得不時記得看看我。死纏爛打也要你看,誰讓咱們兩個注定要因為一條劫綁在一起呢。

用過早飯之後,“一家三口”又齊齊出了門。為了節省時間,他們直接找上了當地的官府。

素貞在錢塘縣裏是名人,加之之前有人特意來請過她,因此一連遭受著丟孩子重壓的縣太爺一聽說是白大仙來了,連忙自後衙出來將人請了進來。

結果人是進來了,一眾衙役和縣官又都看得丟了魂。

是說這世間女子萬千吧,管你端莊,素雅,妖嬈,頂多也是一句美人便能概去了。偏生麵前這位,你說不出她具體哪美,反正就是通身一派風流韻味。分明站在那裏就像長著“妖骨”,又無端帶著種端莊。仿佛看一眼便是褻瀆,不看又耐不住心裏癢癢。

法海禪師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眼見著那些人又要被她看癡了,自懷中拿出一縷白紗晃到她眼前說。

“綁上?”

素貞說:“不綁。你起開,沒看見人家正看我呢嗎?”

法海禪師不由皺眉,說:“光看你了,正事怎麽說?綁上。”

白娘娘偏不綁,不光不綁,還拿眼睛四處瞟人家,就差撒歡似的在衙門裏跑一圈了。

法海禪師隻得自己繞到她身前,一麵防著她反抗,一麵將白紗覆在她眼睛上。雙手環繞至腦後的動作倒像是在抱她。

法海禪師隻心無雜念的綁著,本來還在提防這條蛇炸毛,不想她站在那裏不動不鬧,隔著輕紗還在揚起臉對著他笑。整齊的一排貝齒配著粉嫩的櫻桃唇,春日桃花一般,笑的有點得意,又俏的有些不正經。

法海禪師心知,這是又被她戲耍了。然而近在咫尺的這抹嬌笑又看的他局促,綁輕紗的手疏地一緊,就聽素貞“哎呦。”了一聲,連忙問道。

“勒著了?”

素貞沒勒著,但要裝的勒著了,抬手戳上他的腦門。

“用腳綁的?”

法海禪師隻道是自己一時雜念弄疼了她,便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下子。不疼,但是有點熱。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很多時候都會不自覺的比旁人親近些。諸如,她倒的水他會喝,她要的床,他會鋪,她送的飯,他也會接過去。

法海禪師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最近,好像有點沒把白素貞當外人。

法海禪師這般想著,腦門上被素貞戳過的地方又開始火辣辣的熱了起來。他索性也不再看她,默默轉過身去對一旁的知縣說:“將找到的孩子都帶過來吧,我看看。隻一點,悄悄的帶,不要驚動太多人。”

錢塘縣的白大仙和裴公子來了。

這個消息悄悄自官府傳到各家爹娘耳中時,可是樂翻了一眾人。找回來的孩子自從回來以後便個個癡傻,給了東西就吃,拿了被子就睡,幾乎同癡兒無異了。這個時候聽到兩位活菩薩來了,哪裏還肯耽擱,都紛紛小跑著帶了家裏的娃娃自小門裏進了後衙。

白娘娘於打架鬥毆一事十分擅長,於魂魄靈元方麵便顯了短處,因此並不上前驚擾,隻由著小和尚將他們排成一排,挨個自孩子的頭頂拂過。

那些孩子的眼神,都是統一的呆滯,眉心一團黑霧,旁人看不見,法海禪師卻看的剔透,那是正擋在眉心正中了。

法海禪師對白素貞說:“隻怕也是個修過道的,知道不將靈元吸盡,好省去這比冤孽賬。十層靈元要了九成,這是由著這些孩子自己熬不過的時候咽氣。”

白素貞在峨眉山修道時也聽過這種傳聞,知道靈元於人身非同小可,那幾乎是同生魂無異了。人生而有生魂,如今十個去了九個,那不就相當於等死了?便問小和尚。

“可還有救?”

法海禪師說:“能救。我渡些修為給他們可保神誌。等抓到了妖,再還渡靈元不遲。”

素貞聽後不由皺眉,眼見著他立時就要結印,連忙拉住他的衣袍道。

“渡修為?那你”

“無礙。”

法海禪師知道她擔心什麽,盤膝之前回了她兩個字。

然而白娘娘還是不放心,隻死死拉著他的衣袍,他就默默往回扯,沒扯動,便又仰頭回了一句:“真無礙。你放心。”

白娘娘的心情在那一刻變得出奇的好,袖子也不拉了,嘴角也帶笑了。好似得了什麽很歡喜的東西。

他聽出她在關心他。

所以,他也沒有吝嗇那句寬慰,對吧?

幾名婦人由自焦急問她:“裴公子當真可保孩子無礙?”

心情大好的白娘娘又開始沒個正經的信口開河。

“無礙無礙,我夫君的本事一直不小呢。”

法海禪師正待結印的手指再次僵硬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