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家人,不打誑語

法海禪師的經,一連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不吃不喝的超度,總算是將白素貞折騰回家的百來號阿飄都送走了。

白大仙倒是一直好睡,卡在牆裏睡的昏天暗地,一點都沒轉醒的意思。

法海禪師就坐在蒲團上支著腦袋等著,順道拎著府裏幾個穿金戴銀的山精地怪講了一套“樸素論”,總算是把它們的審美給擺正了。

然而白素貞一直不醒,法海禪師又變得無所事事。法海禪師雖是得道高僧,卻到底跟人打交道的時間比妖多。他不知道她要睡到什麽時候,便隻能每日在她房裏打坐參禪。有時候看見她動了,就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在那兒守著,看見她隻是翻了個身,又覺得很泄氣。被角掉了,他就仔仔細細的給她掖好。他甚至有點擔心她會睡死過去,有幾次還偷偷拿了點饅頭要塞到白素貞嘴裏,被小灰發現以後批評教育了無數次。

小灰告訴他,蛇類冬眠時根本不需要吃東西,隻是睡的時間很長。現在天氣一直這麽冷著,估計白娘娘得睡到清明節左右了。

法海禪師木著一張臉在屋裏站了很久,被角也不掖了,一連琢磨了幾天以後,皺著眉頭指揮著屋裏幾個妖怪把白素貞從牆上摳下來了。

他來錢塘縣是有正事兒要做的,再這麽耽擱下去什麽時間是個頭?金山寺後院的牆壞了他都沒來得及修呢。

再說白娘娘這邊,雖說是條得了道的蛇精,卻還是難免每年都要一場好睡的規律。她能模模糊糊的聽到法海禪師的聲音,也能感覺到小灰在猛掐她的人中。

她就是不想醒,也懶得動彈,直到聽說法海禪師要把她新買的那堆東西都布施出去,這才自被子裏伸出一條胳膊來。

法海禪師就盤腿坐在蒲團上瞪著白素貞,白娘娘也睡眼惺忪的瞪著他,兩兩對視了一會兒。白素貞又撐不住了,蛇似的擰著身子蹭到他腿上把腦袋一放,說。

“我再睡會兒。”

法海禪師好容易把這個東西叫醒了,生怕她再睡過去,眼見著白素貞又要合眼,也顧不上她腦袋靠在哪兒了,一疊連聲跟小灰說。

“她說話了,快點把她拉起來,剩下幾個去井裏打水給她擦臉。”

一群妖精聽後又呼啦啦的拿著盆子往後院跑。

這其中,尤數小灰的大哥大淙淙跑的最快。小灰的家族裏,一共兄弟姐妹四個,隻有他一隻是公的,開始聽到要來伺候大妖精,心裏本來開心的不行,哪裏承想,這白娘娘是個看臉的,因嫌棄他長得尖嘴猴腮,一直讓他在外宅伺候負責些采買。

如今大淙淙一看法海禪師回來了,是十分的想要在他麵前表現一下自己,一溜小跑著拎回一大桶冷井水回來以後,兜頭蓋臉就衝著白娘娘的腦袋倒過去了。

如此冰涼徹骨的洗禮之下,白娘娘自然是醒了,不光醒了,還精神煥發的很。就見她頂著一頭濕噠噠的腦袋哆哆嗦嗦地爬起來,抓著大淙淙就是一通胖揍。

一時之間,屋裏又是一派人仰馬翻。

好巧不巧也正在此時,小道士沽清從外頭翻牆進來了。

這個沽清自從他跟著白娘娘幹了幾票大生意以後,就成了白府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往這邊跑。隻是這段時日她“表弟”突然回來了,每次他想要進來都被他的一句,“她在睡覺。”給拒之門外了。

沽清覺得,白大仙的表弟裴公子似乎很看不上他。每次出來同他說話,那態度都特別不好。雖說臉上都是統一的沒有表情,但是他讓鬆鼠小灰重重的關門。

可歎小灰也是個實誠孩子,有幾次沽清來的太頻繁了,白府的大門都被她關散架了。裴公子見了以後又皺著眉頭唉聲歎氣的出來修門,實在讓沽清看不穿這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如今沽清不走大門直接翻牆,剛一落腳就看到了一身僧袍的法海禪師,一時也楞在了當場。心說,原來這人竟是個和尚啊,怪道他在他身上探不出妖氣。當下眼珠子一轉,隻當他也是在白娘娘跟前“搭夥”做買賣的,大大咧咧的一拍他的肩膀道。

“哎,原來是同行啊,我說一般人不能在這種地界多呆呢。你既是先跟在她身邊的,自然也知道咱們這套營生,那都是多個人多條門路的,你何必處處排擠我,連個門都不讓我進?”

法海禪師說:“我沒有排擠你。”

一邊說,一邊將沽清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推下去。

“我隻是不喜歡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怎麽了?”

沽清聽後笑開,腳下躲著屋裏連狠揍再勸架的一團,一墊腳跳上正中的檀木桌子說。

“我為民除害消災避難,幫著老百姓抓鬼,無非就是收了幾個子兒的銀子,你有什麽好不喜歡我的。說將起來,咱倆都一樣。我若是妖道,你就是妖僧,都是一樣的東西,還比誰道行更高些不成?”

法海禪師說:“我不是妖僧。世間萬物皆有它的規律,你捉鬼卻不化鬼,消的叫什麽災?”

況且,鬼氣若長久堆積,很有可能凝結成更可怕的陰力,屆時,就是他們聯手控製都未見得能壓製的住。

沽清隻當他一味說教是在擺譜,鼻子裏冷哼一聲,諷刺道。

“那你就能者多勞唄。你也莫要以為我是個沒本事的,當初沒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出這白府有妖氣了。”

法海禪師坐到椅子上沒說話。

他在臨走之前曾在小灰腦袋上點過三下,為的就是掩蓋掉她身上的妖氣,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隻沒想到的是,小灰還抽空回了幾趟妖洞,帶回了一堆平日常用的物事,這才讓沽清看出了端倪。

沽清見法海禪師不說話了,以為自己占了上風,繼續搖頭晃腦的說。

“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既然你會化鬼,我會接生意,豈不正好在這錢塘縣裏做出些名號?你看我都敢承認自己是個妖道,你個常年呆在女人身邊的和尚,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個妖僧的?你這人做的就不坦率。”

法海說:“我不是妖僧,叫我法海禪師。”

沽清聽後大笑:“禪師?你算哪門子的禪師?都是跟個女人混飯吃的,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麽清高?”

一麵說著,還一麵要推他,隻是手還沒來得及碰到法海禪師的衣角,沽清的身體就驟然被一條白練扯到了白素貞跟前。

白娘娘的頭發依舊還是濕的,身後一遭小妖正在拿著帕子仔仔細細的給她擦著頭發。

她笑眯眯的問沽清:“bibi完了?”

沽清不是很懂bibi的意思,但也從白素貞的神情上看出那不是好話。他不敢惹怒了白素貞,臉上齜牙咧嘴的露出一個笑容說。

“完了。許久不見娘娘了,您竟然比之前些時日更加美上了三分。”

白素貞“嗯。”了一聲,手上白練一揚便將他拋出了牆外。

“那你就少見見我吧。”

她這段時間雖然一直睡著,耳邊也能聽到小和尚沒日沒夜的在家念叨的經文聲。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咒,若非他是半仙之體豈不要累昏過去?白素貞雖多數時間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妖精,但也不是不懂道理,心裏本就後悔給他添了這些麻煩,哪裏還容得旁人折辱他?

隻是素貞嘴上不是個會說好話的,將那道士扔出去以後,又問小和尚。

“你怎地連架都吵不過人家?”

法海禪師說:“我不會吵架。”說完以後又朝著院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對白素貞道:“你不要總是跟人打架,你方才又罵人了吧?”

白娘娘生怕他又要教導她,岔開話道。

“那你怎地不在他飛出去之前救他。”

法海禪師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皺著眉頭抬起臉來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也不是很想救他。”

反正他又死不了。

白娘娘看著那個傻呆呆的小和尚,覺得這個東西可愛死了,一麵走上前去,一麵不顧他的反抗摸了兩把他光溜溜的腦袋說。

“那就不救他。走走走,我陪你找小牧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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