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秦瓊、尉遲恭——論做保安的體驗

《中國歲時節令禮俗》:“貼門神,曆史悠久,因地方不同,時代不同,貼用的也不同。”

《燕京歲時記》:“門神皆甲胄執戈,懸弧佩劍,或謂為神荼、鬱壘,或謂為秦瓊、敬德,其實皆非也。但謂之門神可矣。夫門為五祀之首,並非邪神,都人神之而不祀之,失其旨矣。”

《禮記正義》卷十四 月令第六:“則門神陰氣之神,是陰陽別氣在門戶者,與人作神也。”

《文獻通考》卷八十六·郊社考十九:“五祀:行是道路之神,門是門神,戶是戶神,與中溜、灶凡五。”

——題記

秦瓊:兄弟,你來了啊!

一扇門上,秦瓊對著另一扇門上又黑又紮實的男人打招呼道。

尉遲恭:嗯,來了。

尉遲恭睜開有些沒睡醒的雙眼,瞟了一眼每年這時候都要與他見麵的兄弟——秦瓊。

秦瓊:這一年年的,工作也不是重苦力,你怎麽還沒睡醒?

尉遲恭(擺擺手):別提了,昨兒老龍拉著我又喝了一宿……

秦瓊:哈哈哈哈,幸好我跑得快,他又拿當年那事兒威脅你了吧?

尉遲恭:可不是!他聲淚俱下,哭哭啼啼,說要不是當年我們主子忘事,他還不至於淪落成現在神不神鬼不鬼的樣子。

秦瓊(拍了拍尉遲恭的肩膀):算了兄弟,他這半口氣都吊了幾百年了,陪陪人家不過分。

尉遲恭(白眼一翻):你說得倒是輕巧,你怎麽不陪?

秦瓊(自知理虧,訕笑):那還不是看著你在嗎?我相信你的酒量。

尉遲恭:得了吧,盡整這些沒用的。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自己犯了天條!哪能怪得了咱們……

秦瓊:酒都喝了,別在這兒氣呼呼的了。(往燈火通明的屋內看了看)這太平盛世的,也沒什麽要守的,怎麽著,咱哥倆也喝一杯去?

尉遲恭(也往屋內看了看,發現屋內眾人正其樂融融地談笑風生):走吧,先說好啊,我就意思意思,昨兒的酒還沒醒呢!

秦瓊:行行行,沒問題。

《西遊記》中,涇河老龍因與算命先生打賭輸了,擅自更改降雨事宜,犯下天條,玉帝下旨判了死刑。老龍找唐太宗求情,唐太宗滿口答應,卻又失信。老龍死後,每日每夜都來宮中鬧,讓唐太宗受驚,睡不安穩。於是秦瓊、尉遲恭得到指令每日守在宮門口保駕,之後老龍再沒來過。唐太宗體恤二人的辛苦,將二人的畫像貼在宮門之上,此舉一樣有效,二人因此得到門神稱號。

大年二十九,大街上。尉遲恭與秦瓊兄弟倆看著街道上稀少的人,尋著酒館。

秦瓊(站在震耳欲聾的酒吧門前):現如今找個安靜喝酒的地兒怎麽都尋不到了……

尉遲恭:走吧,去巷子裏找個地兒隨便吃點東西算了。

城市巷口,熱騰騰的白汽飄在一家小店門口,兄弟二人進去,點了幾盤餃子跟幾瓶啤酒,開始了今天的第一餐。

尉遲恭:你別說老龍,要不是他啊,咱們也混不到如今這職位,這好歹也是個公務員,一年到頭,不用為生計發愁。

秦瓊(笑了):你這是說主子當年見死不救做得好唄?

尉遲恭:打住,我可沒這麽說。(他目光有些閃爍地環視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你小聲點兒,別讓咱頭兒聽到了。

兄弟二人的頭兒,便是當年的唐太宗——李世民。說起李世民,兄弟二人的臉上都不自覺地浮起了一層驕傲的光。

《新搜神記·神考》:“今世惜相沿,正月元旦,或畫文臣,或書神蒂鬱壘,或畫武將,以為唐太宗寢疾,令尉遲恭秦瓊守門,疾連愈。”

秦瓊:哎,想當年,我與宋金剛一戰,頭兒是何等的信任我啊!

當年的輝煌,現在想起似乎都曆曆在目,秦瓊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好似當年的氣魄猶在。可說到這一戰,對麵的尉遲恭不高興了。他雙臂環抱,從鼻孔長長地呼出一口冷氣,側過了頭,不作理睬。

秦瓊(見狀,立馬哄道):你看我這記性,怎麽在你麵前提這事兒呢!對不起對不起兄弟,我自罰一杯。(說著,又痛飲一杯)

尉遲恭:當年你斬我兩千餘級,我斷不敢忘,要不是後來頭兒勸住了我,我是一定要與你血戰一場的。

秦瓊(大笑):你還說是頭兒勸住你,要不是頭兒指到你這兒了,我會打到你這兒?再說了,後來頭兒親自率兵三千堵截你,你不是輸得更慘?

尉遲恭(拍桌而起,怒發衝冠):你!

秦瓊(忍笑,伸手拉他,讓他重新坐下):好了好了,都過去的事兒了,別動氣了。

尉遲恭(長歎了一口氣):但說真的,當時那連著幾戰,我已經沒什麽心情去應對了,都是手下兄弟的命在撐著我……可惜,最後還是敗了。

當年的慘烈戰況再次浮現在了尉遲恭的腦海,他端起一杯酒飲下,覺得不痛快,又再喝了一杯。

尉遲恭(苦笑搖頭):那時我也想不到,會跟你這個死敵在一桌上喝酒啊!更想不到,咱們會一起同事這麽多年。

當年各為其主,最後共輔一主,現在相依為命。

命運啊,永遠都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卻又不得不安然接受。

尉遲恭:當年你是頭兒麵前的第一紅人,我背棄舊主投奔你們,你當時應該很看不起我吧?

秦瓊(擺手):哪裏來看不起之說。改朝換代,混戰連連,亂世之下,誰能安然一身苟活於世?這是在當代平安盛世,我們才能笑說風雲。所以我從來都不覺得在那樣的情況下,中途易主是什麽丟臉的事兒,說到底,我們不過是螻蟻,都隻為保命罷了。若要說得更高潔一些,也不過是想為咱們的後代,謀個好出路,至少讓他們不是為了躲避戰亂,背井離鄉,永無安生之日罷了。

此時,店裏店外的歡聲笑語,觸動了二人的心。他們一同環視了一周,而後相視一笑。

尉遲恭:看來,當年的血,沒有白流。

秦瓊:雖然這片土地,改朝換代了多次,但這土地,還是那片土地,我們做得,值!

尉遲恭(端酒):都說到這裏了,不喝過不去吧?

秦瓊(大笑):你明天可別說是我逼著你喝多了啊?

尉遲恭:哪兒能啊!就你這酒量,我能喝倒10個。

秦瓊:喲,還挺能吹的你!

尉遲恭:不信?

秦瓊(搖頭撇嘴):你看我信不信。

尉遲恭:那就試試?

秦瓊:試試就試試。

《舊唐書》列傳十八:武德三年,太宗討武周於柏壁,武周令敬德與宋金剛來拒王師於介休。金剛戰敗,奔於突厥;敬德收其餘眾,城守介休。太宗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諭之。敬德與尋相舉城來降。太宗大悅,賜以曲宴,引為右一府統軍,從擊王世充於東都。

夜風從小店外刮過,帶著冰冷的雪子,天空無月,冰涼如水,可巷裏的小店,卻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鍋裏的熱氣從未斷過,桌上的吆喝聲,聲聲比高。

秦瓊: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覺得李氏一族是可以一跟到底的主子嗎?

尉遲恭(夾了一個餃子,咀嚼著):啥時候?

秦瓊:就是我與你們那一戰之後,唐高祖跟我說的那句話。

尉遲恭:什麽話?

秦瓊:他跟我說,你不顧妻兒遠道投奔於我,立下這麽大的戰功,我身上的肉都可以割下來給你吃,何況一些金銀財寶。

尉遲恭(挑眉):就為了那些金銀財寶?

秦瓊(嘖了一聲):我說你這人啊,到底還是粗人,我是為了那些身外之物就死心塌地的人嗎?你也太小瞧我了。

尉遲恭(得逞一笑):現在這浮躁的社會大家都奔著金銀財寶去的,你咋還看不上呢?

秦瓊:說到底,都隻是為了保命罷了。從前我們浴血奮戰如是,現在大家拚命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奮鬥也如是。但我那時卻真的不是為了這些東西,因為你要了,也得有命花不是?

尉遲恭:那倒是真的,那你到底是為了啥?

秦瓊:你咋還不明白呢?唐高祖說他身上的肉都可以割給我,換你,你不感動?自古以來,隻有佛祖割肉喂鷹,我何德何能啊?能得到唐高祖這般賞賜,你說我能不死心塌地嗎?

尉遲恭(雙臂撐在桌麵,雙手抵著下巴):嗯……羨慕。

秦瓊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但還沒開心半分鍾,尉遲恭一盆冷水便澆了下來。

尉遲恭(搖頭晃腦):所以啊,他們是上,咱們是將。禦將之才,爾等望塵莫及。

秦瓊(不悅):你就不能往陽光明媚的方向去想嗎?非得把人帶陰溝裏才高興?

尉遲恭(笑著擺手,端酒):對對對,我陰暗。

說罷,二人皆是沉默飲酒。

秦瓊(皺眉想了又想,支支吾吾):那……那應該……還是有幾分真心在裏麵的。

尉遲恭(得逞一笑):那是自然。

秦瓊:不說那些了,說說今年巡邏的趣事兒?

尉遲恭(撇嘴):趣事兒倒是沒有,糟心事兒倒是不少。

秦瓊:咋的?你心理陰暗,所以碰的事兒也陰暗了?

尉遲恭:你怎麽說話呢?(猶豫了一下)前幾天北部不是水災嗎?

秦瓊:嗯,知道……這是挺糟心的。

尉遲恭:這就已經是挺糟心的了,但是我遇到的那家人啊……別提了,(歎了一口氣)太慘了。

秦瓊:你倒是說啊!這是要急死我呢?

尉遲恭:前些年,這家因為一些原因被罰了好些款,家裏的底子都被掏空了,還欠了好些外債。這外債沒還清吧,又遇上這天災,把一家子的收入來源給毀了。眼看著妻子生病要住院,孩子也要上學交學費了,這家的男人啊……(連連搖頭)抵不住壓力,沒留下隻字片語,自戕了……

說完,二人皆是沉默不語,他們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同時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秦瓊: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那時上戰場是為了保命,現在的百姓求財,也是為了保命。

尉遲恭漆黑的麵上,能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紅,他連連搖頭,想要說些什麽,卻張了張嘴,發現什麽也說不出。

《舊唐書》列傳十八:高祖遣使賜以金瓶,勞之曰:“卿不顧妻子,遠來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為卿用者,當割以賜卿,況子女玉帛乎?卿當勉之。”

秦瓊:不過有時候吧,我還是有些記恨你的。

尉遲恭(舉起夾了餃子的筷子,愣著不動):我又怎麽你了,你記恨我?

秦瓊:男人嘛,還能因為什麽……

見秦瓊一臉隱晦的笑,尉遲恭粗眉一皺。

尉遲恭:女……女人?我沒搶你女人啊……

秦瓊:你說你這腦子,能不能正常點了?

尉遲恭(把筷子一放):又怎麽了?

秦瓊:我們錚錚漢子,鐵血男兒的,我能因為女人的事記恨你嗎?當然隻能因軍功了!

尉遲恭仔細回想了一下,得意一笑,而後將筷子重新撿了起來。

秦瓊:你看你,剛投入頭兒門下,還是我手下敗將呢,卻上來就任右一府統軍,繼續統領舊部八千人,與諸營相參。這就不說了,你還在所有人都懷疑你的忠心的時候,得到了頭兒以命相護的信任……這不是搶了我風頭是什麽?

尉遲恭(大笑):還是那句話,禦將之才。

《舊唐書》列傳十八:敬德與尋相舉城來降。太宗大悅,賜以曲宴,引為右一府統軍,從擊王世充於東都。

《舊唐書》列傳十八: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書殷開山鹹言:“敬德初歸國家,情誌未附。此人勇健非常,縶之又久,既被猜貳,怨望必生。留之恐貽後悔,請即殺之。”太宗曰:“寡人所見,有異於此。敬德若懷翻背之計,豈在尋相之後耶?”

秦瓊:別給我扯那些沒用的,你就說當時頭兒對你好不好吧?

尉遲恭:那是肯定的。(挑眉看他)難道頭兒對你不好?

秦瓊(臉色一變):當然好了!但是一山不容二虎……

尉遲恭:放屁!數數都不會,你把程知節、翟長孫放哪兒了?

秦瓊:不是……你別鑽空子啊!

尉遲恭:哪裏是我鑽空子了,明明是你言之有誤。

秦瓊(訕訕地喝了杯):對對對,是我的錯我的錯。想當年我們四頭猛虎,可是所向披靡啊……

尉遲恭:你先別說這麽多,先自罰三杯。

秦瓊剛喝完的杯子還未放下,他盯著尉遲恭,可尉遲恭卻盯著他停在了半空的手。

秦瓊:行行行,三杯就三杯。

尉遲恭樂嗬嗬地看著麵前的男人自掘墳墓,黢黑的麵上,笑開了花。

《舊唐書》有雲:尉遲恭歸唐後,與驍將秦叔寶、程知節、翟長孫共同統領玄甲隊,保護李世民。

天色愈晚,餃子店裏的人,也漸漸散了,隻有那大街上,還時不時傳來幾句瘋言瘋語,彰顯著今晚的愉快。冷風從門口灌進,吹到屋裏,店老板見狀,急匆匆地跑過,將擋風的簾子又拉得緊了些。

店老板:春兒,屋裏的對聯、門神畫買了沒?

裏屋走出一個圍著圍裙的婦女,麵色紅潤。

春兒:還沒呢,準備明天再買。

店老板:咋這點兒事都辦不好呢?我這都跟你說了多久了?

春兒(瞪眼):這都什麽時候了,對聯就算了,你看誰家還貼門神畫啊?

店老板:這店要不是我提前貼了門神畫,生意怎麽會這麽好?

春兒:咋的?你買的門神顯靈,還會保佑你發財了?門神又不是財神爺!

店老板:你快閉嘴吧!再怎麽著也是天上的神仙,你說話注意點兒!

春兒(罵罵咧咧著往屋內走去):都改革開放多少年了,就你個土包子還信這些有的沒的!

秦瓊(笑嗬嗬的):對啊老板,門神哪有那麽大的權力,還能給你帶來財運了?

店老板:哎喲兄弟,貼門神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懷著敬意總是沒錯的。

尉遲恭(對著店老板舉起酒杯):祝老板發財!

店老板(雙手抱拳):謝謝兄弟!

秦瓊:你這是要發力降好運於這家店了?

尉遲恭:我多大本事你還不知道?要不是百姓心裏圖個安穩,我們哪能吃到這口飯?

秦瓊舉杯,笑而不語。

尉遲恭:倒是你的本事不小,不然頭兒也不會每次都喊你去滅敵。

秦瓊:哈哈哈哈,那倒是真的。那時候頭兒年輕氣盛,每每看不慣地方的囂張,就會對著我喊,去,滅了他。

尉遲恭:那你也得有這本事啊!每次你還就真的縱馬持槍獨身殺入敵群,說滅就滅了。

秦瓊(得意至極):那都過去了,過去了,提這幹啥!

尉遲恭:你不就想讓我提嗎?

被戳破了心思的秦瓊擺手尬笑。

可尬吹完畢,秦瓊還是得認清現實,那就是,他口中總是喊他去滅敵的頭兒,其實更偏愛他對麵這位。

我們現在若是更偏愛哪樣物件兒,是萬萬不會將其扔到危險之地的對吧?因為都會害怕這寶貝有什麽閃失啊!或許那時候的君王心難測?有意給秦瓊更多機會建功立業?但盡管如此,卻也是斷斷不會這麽隨意地就讓自己的心頭寶貝去以身犯險的。

你說要是你跟你爸媽出去,碰到危險了,你爸媽直接對著你就是一句“上!”你作何感想?肯定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骨肉對吧?

同理啊,現在的秦瓊,雖然表麵上自信爆表,但尉遲恭知道,秦瓊自己心裏還是明白的,隻是不願承認現實罷了。

《舊唐書·秦瓊傳》:“叔寶每從太宗征伐,敵中有驍將銳卒,炫耀人馬,出入來去者,太宗頗怒之,輒命叔寶往取。叔寶應命,躍馬負槍而進,必刺之萬眾之中,人馬辟易。”

說起唐太宗對尉遲恭更為寵愛,其實還有一原因。

那年玄武門之變,正當緊急關頭的時候,是尉遲恭及時趕到,殺掉了正在追殺李世民的齊王李元吉,救了李世民一命。所以可以說,沒有尉遲恭就沒有李世民的皇帝之身。

而且,還傳言,李世民還曾經想把自己親生女兒嫁給尉遲恭。雖然這也是後話了,但我們這位秦叔寶同學,就顯然沒有這等待遇了。

說來也是一把辛酸淚啊!大概是命運的安排?所以讓他在唐太宗最需要安慰保護的時候,沒有出現?

《舊唐書·秦瓊傳》:六月四日,建成既死,敬德領七十騎躡踵繼至,元吉走馬東奔,左右射之墜馬。太宗所乘馬又逸於林下,橫被所繣,墜不能興。元吉遽來奪弓,垂欲相扼,敬德躍馬叱之,於是步走,欲歸武德殿,敬德奔逐射殺之。其宮府諸將薛萬徹、謝叔方、馮立等率兵大至,屯於玄武門,殺屯營將軍。敬德持建成、元吉首以示之,宮府兵遂散。

秦瓊:算了兄弟,我也不丟這個人了,我知道我在頭兒心裏的地位比不上你。

尉遲恭:都是一同為江山賣命的,說這些虛無的東西做什麽。

秦瓊(白了一眼):你知不知道最好的東西,就是自己沒得到過的?你這樣說,真的很欠揍欸!

尉遲恭(大笑,而後麵有愧色):我被封為吳國公之後,的確開始有些飄了,後來又是右武侯大將軍,又被賞賜金銀財寶的,我都開始覺得有些理所應當的。所以那年頭兒擺酒宴,任城王李道宗坐在我的上席之後,我才動那麽大的怒火。對他是言辭羞辱,讓他當眾下不來台,甚至還出手打傷了他……這事兒啊,我至今都忘不了啊!我欠任城王一句道歉。

秦瓊:這我知道!我現在想來,也不得不在心裏感歎一聲牛叉啊!

尉遲恭:幸而頭兒狠狠地教育了我,不然我還不知道要飄到哪裏去,能不能落得一個善終都不一定。

秦瓊:兄弟這話言重了啊!你可是頭兒心上的寶,哪裏能得不到一個善終。

尉遲恭:那是我最後識時務,隱於山林之中,不然啊,這結果還真不一定……

秦瓊(舉起酒杯):兄弟你也不要這樣說,人嘛,到最後總歸隻會剩下一個結果,好死壞死都是死,至少死後,你落下的名聲是好的,是吧?得了,你呀,也別想那麽多了,喝一杯……

秦瓊的安慰是不是客套話,尉遲恭不知道,但他的確說得字字在理,尉遲恭擺了擺頭,苦笑,端起了酒杯。

秦瓊:世人都道我們有天大的本事,不然也不能平亂定國,說來哪裏有那麽神乎其神,我們啊,不過也隻是討一碗飯吃,你說對吧?

尉遲恭:這倒是真的……(沉思片刻)所以啊,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對,亂世出英雄嘛!哎,也不知生在亂世,是福還是禍……

秦瓊:反正對於我來說,倒是福分。不然我這一身腱子肉,擱到現在,也隻能是個無為的莽夫,再好一點,頂多是個健身房教練。

尉遲恭:哈哈哈哈哈哈……剛剛還說自己勇猛天下無敵,君主獨寵你一人呢!怎麽忽然就這麽自卑起來了?

秦瓊:那還不是因為沾了你的光嘛!如果當初的對手和同僚不是你,估計如今這門神的工作,我也混不到。

尉遲恭:兄弟這話可就是嘲笑我了啊!要不是你作陪,與我一起,為頭兒守門,我一個人也是有心無力啊!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自知對方的話也都不過是揶揄罷了,但自古以來,大多數英雄都是相輔相成,互相成就倒是真的。如果不是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與李世民共同進退,如果不是李世民一雙慧眼挖掘他們,重用他們,無論他們哪個,大概都不會得如今之成就,也就不會有相傳至今的一段佳話了。

《舊唐書·秦瓊傳》:嚐侍宴慶善宮,時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毆道宗目,幾至眇。太宗不懌而罷,謂敬德曰:“朕覽漢史,見高祖功臣獲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來,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孫無絕。然卿居官輒犯憲法,方知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國家大事,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行,勉自修飭,無貽後悔也。”

《舊唐書·秦瓊傳》:敬德末年篤信仙方,飛煉金石,服食雲母粉,穿築池台,崇飾羅綺,嚐奏清商樂以自奉養,不與外人交通,凡十六年。

尉遲恭:倒是兄弟你啊……哎……

秦瓊見他說到自己時一副惋惜神情,心裏忽然湧現了一股涼意。

秦瓊:欸欸欸!兄弟,你這是什麽表情!我雖不及你與頭兒親近,但也不差好嗎?那淩煙閣二十四忠臣裏,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尉遲恭(搖頭):我不是在可惜你的成就!我是想啊,你沒能好好安享晚年!你說人吧,總想著熬過這一陣就好了,以後就可以好好享受了。我們那時候也這麽想啊,熬過頭兒登上王位吧,熬過哪裏哪裏叛變吧,熬過了以後都是好日子。可你……正該好好享受的時候,你怎麽就生病了呢?!

秦瓊(笑):所以你是看我生病去世了,才急著歸隱山林去煉丹的?這麽想長生不老?

尉遲恭(不好意思,抓頭):也不是,我這是找個借口閉關好好休息,不然總得打擾我平靜的日子。

秦瓊:人嘛,怎麽可能一生無病無災的。何況我戎馬一生,身上落下的舊疾數不勝數,能活到這個歲數,已是上天眷顧了。

尉遲恭:你這是在怪罪頭兒每次都喊你打頭陣了?

秦瓊:你這是哪裏話!(緊張地看了一圈店內,發現沒其他人了,這才鬆下一口氣)我可從來都是覺得這是無上榮光啊!你別亂說!

尉遲恭(大笑):那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秦瓊:雖然我們的肉體泯滅於這世界,但我們依舊得了百姓的厚愛,如今還能在這裏喝酒。頭兒創下貞觀之治,成就比我們二人大得多了,雖然我們已經沒了他現在的消息,但誰又曉得他不是跟我們一樣,化作了這精神一縷,流連在這人世呢?

尉遲恭(拍桌大笑):放心吧!你都說了我們二人都隻是精神一縷,就算頭兒此刻出現在你麵前,也不能拿你怎麽樣的。

秦瓊:話是這麽說嘛!但是……

店老板:二位客官,這天就要亮了,我們小店就要打烊了,你看你們……

尉遲恭(喝完最後一杯酒):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兄弟兩個說開心了,耽誤您了,我們這就完事兒了。

秦瓊(瞥了桌下一箱啤酒):這就完了?

尉遲恭:我說了我不能喝多少,你還想怎麽的?

秦瓊:行吧,店老板,結賬。

店老板:好嘞!

《舊唐書·叔寶傳》:六月四日,從誅建成、元吉。事寧,拜左武衛大將軍,食實封七百戶。其後每多疾病,因謂人曰:“吾少長戎馬,所經二百餘陣,屢中重瘡。計吾前後出血亦數斛矣,安得不病乎?”十二年卒,贈徐州都督,陪葬昭陵。

都說伴君如伴虎,可尉遲恭與秦瓊陪伴了李世民大半生,卻都得了他無雙的信任,這裏麵有李世民自己為君的職業操守,也有他們二人盡忠職守、鞠躬盡瘁、赤膽忠心的作為。

尉遲恭的一生,可謂開掛一般,施展抱負、得主重用、安度晚年、好評連連。

《舊唐書》讚他:“太宗經綸,實賴虎臣。胡、鄂諸將,奮不顧身。圖形淩煙,配食嚴禋。光諸簡冊,為報君親。”

李世民讚他:“吾執弓矢,公執槊相隨,雖百萬眾若我何!”

張燧讚他:“敬德如此行藏,且在李衛公之上矣,世徒以萬人敵稱之也。”

而秦瓊的一生,也是戰功赫赫,留下了一世威名。

來護兒讚他:此人勇悍,加有誌節,必當自取富貴,豈得以卑賤處之?

劉餗讚他:秦武衛勇力絕人。

黃彭年讚他:潁考叔蝥弧先登,秦瓊躍馬挺槍,刺驍將於萬人中,勇在力也。

向來豪飲的二人,對於這些酒,根本不在話下。走出小店的時候,天際已經漸漸泛出了魚肚白。

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匆忙而過,他們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對方,最後看著小店門牆上貼著的二人畫像,默契地笑了笑,而後朝這世間,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謝眾人抬舉,感謝世人厚待,感謝從前馬革裹屍的自己,感謝慧眼識珠的頭兒。

大家本都隻想安穩過一生,何奈生於亂世,得了這些所謂的成就,得了這些所謂的神話傳奇。說到底,不過百姓信念而已,千言萬語,都隻是對前人的尊重。

至此,二人化為一縷青煙,緩緩消失在了這清晨薄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