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生於露,死於影——貂蟬

楔子

貂蟬4歲那年,爹死了——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貂蟬爹去扒蜂蜜,被剛剛冬眠醒來的蜂窩守護者母熊當場“人贓並獲”,友情附贈照臉兩巴掌,人抬回來的時候,半邊身子都軟成了一灘醬。

胖乎乎的小貂蟬邊吸溜手指,邊問哭得打嗝的娘:爹啥時候帶蜜糖回來給我甜嘴巴?

娘反手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哭得昏天黑地:都是你這喪門星,害死你爹!見天就知道吃吃吃!當初生下你我就說要扔掉,他不聽,非學大戶人家寵閨女,非讓你硬生生克死了吧!

娘打著嗝說話不利索,不過多時便徹底哭昏了過去。

貂蟬:?

村裏人湊錢,買了口薄棺將貂蟬的爹安置了。貂蟬家不算窮,可孤兒寡母今後日子還要過,也就沒操辦酒水,匆匆忙忙一頓收拾了。貂蟬穿著麻衣,稀裏糊塗被娘按著磕頭,胖乎乎的小臉還望著窗外。

娘出去跟東邊的漢子們道謝,外頭的光景真好啊,應花期的風吹過,香氣陣陣,混著給爹上供的食物氣味,徒留貂蟬拽著衣襟,小肚子裏饞蟲嗡鳴。

一、人間小滿

貂蟬沒有上等的美貌。

因為胖。

她胖,臉上橫了成片的雀斑,贅肉把眼睛擠成一條將將能見光的細縫,遑論一張麵相。手指在冬天凍紅了,活像一排寸長胡蘿卜。吃得不少,頓頓三海碗,穿衣裳也比別家姑娘多扯三尺布頭。

別家姑娘碧玉年華嫋嫋婷婷,偏她壯得像頭牛。一量身高,五尺三。哦謔,布鞋扔掉都能輕而易舉吊打別家爺們。

娘在她14歲的時候過世,自此之後她獨個過,牛高馬大的一個人清清靜靜過著,沒人敢惹,也沒啥人理。

直到那日,她早起去林子裏喂放養的雞,喂到一半,從灌木叢裏撿到個受傷的男人。

貂蟬杵在原地站了會兒,撇撇嘴,從男人身下拽出一隻被壓死的母雞,拖著男人一路回了家。

男人胸前一道劈出來的縱貫傷痕,從鎖骨直劃到下腹,烏的紅的血汩汩流成一大灘,眼見著要死都不闔眼,隻強撐著一口氣梗在眉眼間。貂蟬一邊搓毛巾一邊打量他:高大威武,古銅膚色,就這架勢,衣服一扒能套十匹野馬。

比村草王二麻帥出好幾手指頭。

貂蟬洗著男人的血衣想:我治好了他就叫他娶我。

衣服洗完了,貂蟬看著水麵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得了吧。

村子裏沒大夫,外出打獵受了傷往往靠自己,況且貂蟬獨慣了,撿了個半死不活的男人回來,就當撿了一頭受傷的熊。

她搗著給家畜打架治傷的藥,搗成汁糊在男人傷口上。

男人夜裏發燒了,貂蟬就冷帕子搓了換,換了搓,給人渾身上下一頓擦。被男人壓死的老母雞也燉了湯,貂蟬把整隻雞啃了,餘下一鍋湯給男人一口口喂了進去。

十天半個月過去了,大抵是命不該絕,或者身體底子好,男人到底強拖著一口氣活了過來。

男人醒了,眼睛尚沒睜開,隻感受一雙女人的手不甚溫柔地替他換藥。他聽她哼著離弦走板的小調,聲音虛弱得很:“姑娘,我娶你。”

貂蟬一甩膀子後的毛巾,留下一個寬闊的背影,“娶你媽。”

果然,男人徹底清醒之後,看清了貂蟬,沉默不言。一段時間的傷病讓男人臉色越發凝重,話少,也沒說來曆。

貂蟬抄著炒飯的盆子往人麵前一砸,“來,兒子,吃飯。”

男人埋在飯盆裏吃,過了半天才抬頭問:“離我受傷那日多久了?”

貂蟬支著額頭看他吃,“近一月了。”

男人嘴邊黏著飯粒,眉峰耷拉,眼中卻藏了刀光,無形中露出殺氣。貂蟬看不明白,不知他在想什麽,見飯很快被他吃完,又端了出去。

貂蟬洗碗,隔著水看自己的投影,無故歎了口氣。

男人的傷還在養,終日坐在房中擺布一小堆沙,糊成一個方形,閑來問貂蟬的名字。

貂蟬告訴他,自己不會寫。

男人便推平了沙盤上星羅棋布的陣勢,拉貂蟬到身邊坐下,手把手教她寫“貂蟬”二字。前兩日男人把腮邊唇際的胡子剃了,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鋒利又英俊,充滿男人味。

貂蟬自卑得很,看著男人在沙子上一筆一畫寫的字,緋紅了半邊臉。

貂蟬嚐試搭話,“你是從西涼那頭過來的?”

村子在西涼界邊,長久以來沒有外人,幾乎不問世事。

意料之中的,男人抿了抿唇,沒說話。

貂蟬:“那什麽,我晚上給你燉點魚湯吧。”

男人看著她高壯敦厚的背影,“五原郡,九原人。”

貂蟬頓了頓,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人很快下床走動了,一出門,見貂蟬手裏抱著個小竹籃,正爬在門口樹上摘果子。

男人吹了聲口哨,懶洋洋地打招呼,“喲。”

貂蟬在樹上俯視他,隻覺得他俊。男人的頭發稍稍帶卷,捆成一隻小辮子綁在腦後。露出一點笑來,異族風情攀上整張臉,幾乎是一瞬間就把村姑貂蟬迷得七葷八素。

“啪”一聲,脆弱的樹枝不堪重負,貂蟬從樹上摔了下來。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貂蟬倒落進了一個懷抱裏。待她挪開擋眼睛的手,見男人朝她齜牙笑,“挺沉。”

貂蟬內心:我滴娘,他手沒折斷!這麽強壯麽?

作為一個靈活的胖子,貂蟬幾乎是立刻從男人的懷裏蹦到了地上,帶著一身肥肉,捂住自己即將出竅的魂魄倉皇逃跑。

一天貂蟬打完柴,順帶買了條魚回家,發現村子最近好像來了些陌生人,神色匆匆四處打量。

回到家見男人在勒緊手上的繃帶。

男人身上的傷老早就好了,這人在這兒一段日子,吃了她好多雞鴨魚肉呢!

貂蟬看著他,搓著衣襟前的一層薄薄的布料,“這是要走了?”

男人點點頭,站定在她麵前。一片陰影籠罩下來,貂蟬恍然發覺,自己已經夠高的了,沒承想這男人比她還要高上不少。

男人俯身,親在她胖胖的額頭上。

貂蟬:“!”

直到男人解下脖子上掛的狼牙項鏈,放在唇邊吻了吻交到她手上,貂蟬人還是蒙的,麵紅耳赤找不著北。

男人單膝下跪在她麵前,“等我三月,三月之後,呂布來娶你。”

那一刻,貂蟬心裏一種情緒油然而生:我也可以被珍視麽?

然後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擼了一把男人的頭發,眼裏無故掉下了一串眼淚,“真的麽?”

男人返過來摟了摟她的肩,“嗯,小村姑。”

她不問他嫌不嫌棄她又醜又胖,目送他大步流星離開了。

二、西涼白露

從冬末到小滿,又到了春光明媚的好時節,

貂蟬嗑著瓜子滿地吐皮,送不值錢的定情信物,說“我娶你”,毫無誠意,是任何一個渣男都爛熟於心的套路。

諸如:以後發財了我帶你一腳,打完這場仗我就回老家娶你。

然而貂蟬還是開始減起了肥:每日吃三碗改成一碗清粥蔬菜,養的雞鴨鵝也因為貂蟬減肥僥幸逃過了七日死一隻的命運。貂蟬不富,獨居,又打得一手好獵,上山打野下河捉鱉完全不在話下,如今也閑下來了,每日在家硬核增肌減脂。

等呂布的頭一個月,便瘦了十斤。

貂蟬看著鏡子裏依舊豐滿的人形,搖了搖頭。

第二個月,貂蟬口頭上不說等呂布了,每天吃仨雞蛋加大量蔬菜度日,同時兼職幫村裏人免費上山打野下河捉鱉,又瘦了十餘斤。

貂蟬稍微覺得鏡子裏的女人有那麽點順眼了,昏黃的銅鏡裏,女人紅紅的蘋果肌都因為瘦了而可愛起來。

第三個月沒等到,村子裏衝進來一大隊凶神惡煞的兵將,燒殺擄掠無所不為。貂蟬當時正在山上的獵人小屋裏補獵鹿的弓,僥幸逃過一劫。

待她聽得人遠遠的呼喝聲下得山來時,村子已經被燒了一半,男人們死在外麵,血溢滿道路,黏上鞋麵。路上偶有死去的女人,那是她羨慕過的隔壁家俊俏姑娘,衣衫襤褸慘不忍睹。

貂蟬幾乎是立刻衝到牆角吐了一頓,整顆心落進了冰窟,被泡在森冷的恐懼裏。半晌後貂蟬直起身,強忍著眼裏酸澀的淚意,從旁邊扯了一把草席子蓋在了姑娘身上。

貂蟬收拾好僅有的細軟,在原有的火上又添了一把。豔紅的火光熊熊騰起,煙霧衝天,被焚燒的秸稈在夕陽下發出“嗶啵”聲,一時不絕。

貂蟬背著包袱,抹了一把沾灰的臉,獨自上路了。

之前她隻對亂世戰爭有模模糊糊的殘忍概念,彼時亂世離這個小漁村尚有千裏之遙,如今她卻切身感受到了,如何叫做隻在片刻之間,一切化為烏有——她養的雞鴨鵝,和給她送發麵饅頭的鄰家姑娘。

亂離人不如太平犬,如果說從前她隻是個小村子裏活得還不錯的女人,是左鄰右舍關係還不錯的獨居胖子,那麽現在的她已經成了與整個世界都無關的人,煢煢孑立。

而那個野男人呂布送的狼牙項鏈,也一並燒盡於大火中。

貂蟬很適合這個亂世。

她身材高挑,穿上腳夫的衣服便也不像個嬌羞的女兒家。眼疾手快,比大部分男人還要靈活。貂蟬大概自己也想不到,在安逸裏減了那麽久的肥,也沒見掉多少肉下去。不承想奔波近半年到處討生活,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抽了條,揮一揮手仿佛都成了纖弱的軟風。

可她無處可去,無人可尋。

貂蟬學會了小口小口地吃東西,因為每天都要節省不多的口糧。然而並沒有什麽用,二十餘年裏,對那野男人一刹那的動心,也湮滅在被烈焰焚燒殆盡的三月春光裏。

野男人呂布在幹嗎呢?

呂布戴著幾串金銀首飾再騎著赤兔風風光光去貂蟬的那個小漁村時,村子已經被夷為平地,房梁燒成炭,依稀能從風裏聞出死亡的氣息。

他見慣了這種場景,心早就麻木,默默下馬,比著大致是貂蟬住的地方,挖了個深坑,把懷裏揣著的聘禮埋到了地下。

呂布失魂落魄地回去,泡在酒窖裏三天三夜,也不知道夜深人靜有沒有哭得稀裏嘩啦。

整個兵營裏都知道呂布天天念在心頭的人叫貂蟬。

皆以為人間尤物。

王司徒家裏在招奴,簡直是流民裏天大的喜事。貂蟬湊過去,管家問她識不識字,不認識也沒關係,貂蟬最終憑一膀子力氣贏得了不多的名額之一。

在貴人家為奴做婢有一個好處,主家要求得幹淨。在外流浪近一年的貂蟬終於洗了個通通透透的澡,又重新換上了細細軟軟的閨女家裙子。纖細的手穿過香軟的衣袖,腰身一勒,A4紙粗細,分明的鎖骨上是一段天鵝般纖長的脖頸。

貂蟬把銅鏡上的霧氣抹開,捧著自己洗幹淨的臉,居然有些陌生起來。

銅鏡中的女子,雖然頭發毛糙,手指帶繭,可任誰來都說要比畫上的人好看,杏眼桃腮,鼻梁高挺,嘴唇豐滿,連原先橫在臉頰上的淺淡雀斑都跟著性感了起來,小麥色的皮膚更顯得健康有韌性。

像頭豔麗的野豹子。

恰好王司徒正想著給董卓送什麽美人,如今的貂蟬理所當然地入了王司徒的眼。於是貂蟬還沒來得及感受自己軟軟的小床鋪幾日,就被拾掇一番,送去了董卓府上。

董卓成長於涼州,好結交羌人。漢桓帝末年,董卓被征召為羽林郎,後又到中郎將張奐部下做軍司馬,討伐漢陽羌人,董卓作戰粗猛有謀,屢建戰功。又先後參與鎮壓黃巾起義、涼州之亂等戰役,頗著威名。董卓在朝野內外都廣布親信,僭用近似天子的服飾及車駕,呼召三台。

簡而言之:是大佬。

董卓的身份,貂蟬不知道,她隻知道被王司徒轉手之後,目前待著的府邸華貴異常,她以前吃過的穿過的在這裏一放,好比塵泥。

沒人叫她去幹活,甚至有專人在她睡的屋子外把守,進進出出有老媽子跟著喊小姐,聰明伶俐的幼年丫環跟在屁股後麵端茶倒水。

貂蟬大概明白了:自己要稀裏糊塗被嫁了。

她不禁矛盾起來:雖然現在自己的家當不以食物的體積為主了,可出了這道門到處在打仗,保不齊哪一天就被刀啊叉捅個透心涼早點見閻王。這世道雖然糟心,可她暫時也舍不得死。但不走吧,董府裏的人各個看起來都不好惹,做奴婢還好,但她摸著手腕上的金鐲子,尋思王司徒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臨行前還拉著她的手一把老淚縱橫,實在不像是送到這裏當婢女,以後能不能走出這裏的大門還是二話。

於是貂蟬嚐試問董府的管家能不能把她送回去,被拒絕了。回絕的話很官方:您是王司徒愛女,咱們送也得送回貴府。不過大人如今未歸,何不待他回府中再議此事?

貂蟬:聽不懂你在講什麽,但是誰知道董大人長得是個倭瓜還是棗?

尤其是某天院裏一陣喧嘩,摻雜著人的慘叫。待靜下去之後,貂蟬聞到了那天她從山上回村子時的鐵鏽味。

貂蟬害怕了,找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準備翻牆跑路。可誰知牆太高,爬到頂上不太好下來,身上的裙子磕磕絆絆還是負累。看一眼底下的黑漆漆的路麵,跳吧,大不了折條腿。

貂蟬閉著眼往下跳,輕飄飄地砸到了一個人身上。

三、塞上大雪

呂布把手上的人扒拉開,發現是個姑娘。拿燈籠一照,是個大美人。

別又是哪路人求他的把戲吧?

自從年初他回營,義父董卓兼營帳裏的謀士將軍老往他身邊塞人,一來二去弄煩了,呂布告訴大家要為亡妻守喪三年。

董卓:你親都沒娶,哪兒來的亡妻?

呂布:是個村姑,胖子,叫貂蟬,非常能吃,打獵很在行。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個空穴來風的“亡妻”叫貂蟬,呂布雖嚴肅,卻總有人拿“貂蟬”二字來打趣,還愈發頻繁地往他身邊塞女人,搞得呂布不勝煩惱。

此時黑燈瞎火,走在牆邊都鞥呢憑空砸下來一個美人,是個人都感覺不大對勁。

呂布捏著貂蟬的細胳膊,使了三分力道,“你是誰家派來的?”

貂蟬被呂布鐵人一樣的肌肉砸了個七葷八素,眼裏直冒金星,“剛從裏頭爬出來。壯士,幫個忙……”

燈火映照著麵前人的臉,英挺硬朗中混合了異族的英俊,貂蟬抖著手,脫口而出:“呂布!”

直男呂布撇嘴笑,“喲,這就暴露了?我見你第一麵就知道,你可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哪兒來的良家女子會半夜翻牆,等到了義父麵前就知道你是誰了。”

他拉著貂蟬的手重新往裏走,力道大得像兩隻鐵箍。

貂蟬被裙子絆住腳,往地上一嗑,氣得夠嗆,“我是貂蟬啊,你他娘的說好了娶我呢?!”

脾氣這麽衝的還是頭回見,被作弄了無數次的呂布冷笑,“貂你妹,回頭叫你主子罰你。”

貂蟬:?

一顆芳心再次中箭,吐血而亡。

貂蟬最終被呂布拎小雞一樣拎回了董府。

呂布準備離開的時候,貂蟬揉著手,“你送了我一串破爛項鏈,說好來接我,等你仨月沒來,男人都是大豬蹄子,你這個渣男。”

呂布抄著手,一臉“我倒要看你怎麽演”。

貂蟬好說歹說一大通,奈何嘴皮子不利索,最後隻剩下“你算什麽男人”。

呂布不高興了,“我女人沒你好看,是個小胖墩,眯眯眼,但是人可愛,心地好。你就該感謝我不打女人,不然你早涼了。而且,你說了這麽多,我項鏈呢?”

他倆之間並沒有暗號,也從沒定過情。如今的呂奉先,過路美人俯拾即是,她算個屁。貂蟬腦子轉得不夠快,想不到最佳辦法,一時失聲,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看著呂布冷笑一聲摔門而去。

項鏈在那場深埋於記憶的大火裏,早已失去蹤影,連她也早不是從前模樣,這一年來,一個女子流亡在外,能吃多少苦,她不願說明。從沒人告訴她什麽叫不盡如人意,她活得像所有人一樣渾渾噩噩又模模糊糊,隻知道活得再艱難也不能死。

可終究意難平。

董卓納妾的大喜之日前一天,外麵已經開始吹吹打打張羅酒席,半邊天都是熱鬧的。呂布沒去湊熱鬧,蹲在院子台階上,吸溜一碗麵條。

外麵走進來個偷偷摸摸的小子,一見這身長八尺的凶悍男人,縮了半個頭回去,“你是不是姓呂?有人讓我給你送個東西。”

呂布接過來人送的東西,展開一看是張歪瓜裂棗的畫。

“誰讓你送的?”

“新娘子呀。這畫的啥?怎麽小人身上左邊一個窟窿,右邊一條道道兒?”

呂布握緊薄紙,蹭一下站起來奪門而出。

那是他淪亡在外時的傷口,觸目驚心,深可見骨,隻有那個胖姑娘知道。

新娘子貂蟬還在房間裏,呂布進門時,她正啃著蘋果跳瘦腿操。

下一刻蘋果掉在地上,人已經被摟在呂布懷裏。呂布這才曉得,他的視力還不夠好,沒看清她臉上標誌性的一片淺色雀斑,五官依稀能看出從前模樣,隻是相比曾經的豐腴,如今算瘦得脫了形。

貂蟬一記重拳捶在他胸前,沒把呂布捶疼,自己手倒紅了,“野男人,你憑什麽打我,你媳婦兒就站在眼前認不出,我也是有脾氣的。”

呂布不會哄妹子,學不會奶狗們的騷話連篇,“對不起,對不起。”

貂蟬悶著聲也不流淚,“你不是隻想著胖墩麽?老娘這麽美,以後黑曆史不準提!”

呂布點頭應是,“我喜歡長了肥胖紋的你,也喜歡瘦脫框的你。”

貂蟬摟著他的腰,“那我還要不要當小妾了?”

呂布:“當毛小妾,當你男人的妻。你男人上戰場可帥了,義父這點得依我。大家都叫我戰神,你可以簡單點,叫我男神。”

他知道的,他在她眼裏沒那麽多身份,不過是個欠一條命的野男人。

貂蟬說:你不必問我受過多少苦,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誰不是為了種種因由吊一口塵世的命。呂奉先,我與你談什麽驚回故夢,鴻雁遙寄。待你主動握起手中刀劍走向我,我便也從這泥濘裏爬出來了。

你看,不止爬出來了,姐現在也是兩袖帶風,眼含秋水,腰不吃一尺素布的美人兒了。

故事到這裏就截止了。

呂奉先自是三國第一勇士,然而“貂蟬”,抱歉,無此人。

現代有兩個說法:其一,在民間傳說中,她原名叫做任紅昌,的確是個村姑;其二,有人認為呂布部將秦宜祿前妻杜氏即是貂蟬,而她在月下焚香,為了報答義父王允的養育之恩,甘願獻身完成連環計。

說貂蟬是村姑的說法幾乎立不住腳,信者寥寥,傳說也就很快消散了。

我們更偏向於貂蟬是小說中的虛構人物。

“貂蟬”這個名字,最早出現於《三國演義》前身《三國誌平話》中。貂蟬隻是她的小名,本姓任,是呂布的原配妻子,兩人在家鄉失散後流落他鄉,淪為王允的婢女。最終被王司徒設計,讓呂布與貂蟬重逢,又因董卓見色起意,呂布衝冠一怒,刺殺董卓。

而在《三國演義》裏麵,貂蟬是一名宮人,因為遭受了十常侍之亂而避難出宮,被王司徒收留成了府中的歌女。貂蟬有情有義,見東漢為董卓掌控,憂心不已,借以月下禱告為王司徒分憂。最終定下著名的連環美人計:王司徒收貂蟬為義女,暗地裏許配給呂布,又明麵上獻給董卓,借此離間董卓跟呂布之間的關係,最終也成功了,鬧出了鳳儀亭風波裏,呂布戲貂蟬。而在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門樓呂布殞命”中,呂布被曹操軍隊圍困,貂蟬不願丈夫單獨突圍,矢言要與他“生則同居,死則同穴,至死不分離”。呂布深受感動,放棄陳宮妙計,每日隻與貂蟬作樂,置前線的戰事於不顧,最後被擒殺。

《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專門替她寫了首詩:原是昭陽宮裏人,驚鴻宛轉掌中身,隻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羅貫中將她描寫得多美好:美得像春天早晨的霧,清甜而縹緲。驚鴻一舞,豔絕宮中。

大概是曆史上的呂布太厲害,又死得太草率,所以小說裏需要一個足夠厲害的女人來搭配他的命運。

馬中赤兔,人中呂布。殺丁原誅董卓,轅門射戟,虎步江淮。呂布作為三國第一猛將,除了溫柔鄉之外,鮮有死法可配之。

英雄難過美人關,就是從他身上來的。至於是如何難過,感情因素必然是有的,而且色授魂與,即使是始於欲望,也是為情感而終。在描寫呂布與她的環節裏,幾乎筆筆濃墨重彩。四大美女中,西施沉魚,貂蟬閉月。貂蟬是頂頂的美人,也不至於讓呂布失了魂,畢竟呂奉先在三國中,並不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貨色。

由此可見,“貂蟬”這個角色足夠美,也足夠有心計。

年方二八,色技俱佳。貂蟬哪怕隻作為一個被杜撰出來的女人,仍然有義舉。

可對她“義舉”與“貌美”的讚美,在呂布死後也戛然而止,這個注定掀起颶風的女子幾乎是瞬間銷聲匿跡。在長安兵變之後,對貂蟬的筆墨隻剩下寥寥幾筆,最後一次出場,還是與呂布一起在白門樓被曹操圍困,貂蟬貢獻出連環計的最後一環,導致呂布兵敗身死。

在這以後,一代名花幾乎是瞬間敗落。貂蟬凋殘,用來作為呂布伴生物的她為小說貢獻出其中一個**之後,價值被榨幹,就成了甘蔗渣,遭遇了筆者的拋棄,被載回了許都之後,自此了無蹤跡。

然而仍有一些作者追問她的下落,隨著民間傳說兼編造的自由發展,貂蟬最後的結局也形成了“慘死”和“善終”兩大類型。

元雜劇《關大王月夜斬貂蟬》說:呂布敗亡,張飛俘獲貂蟬,將她送給關羽。關羽夜讀《春秋》,看到書中都是妖女誤國,於是便決意殺了貂蟬。

《關大王月夜斬貂蟬》一戲後來演變成,說是關羽敬重貂蟬,本不想殺她,不料倚牆的青龍偃月刀自己倒下來,將貂蟬誤殺了;或者是關羽以刀斬貂蟬的影子以代身,不料卻把人斬死,被民間戲稱為“生於露,死於影”。

《三國誌·關羽》裏麵記載當年關羽得了貂蟬後,把貂蟬送回了鄉下木耳村,在那裏貂蟬素食齋心,虔誠向佛,終身未再嫁人。

蔡東藩在《後漢演義》裏這樣評價貂蟬:“司徒王允累謀無成,乃遣一無拳無勇之貂蟬,以聲色為戈矛,反能致元凶之死命,粉紅英雄真可畏哉。庸詎知為一身計,則道在守貞,為一國計,則道在通變,普天下之忠臣義士,猛將勇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蟬獨能除之,此豈尚得以迂拘之見,蔑視彼姝乎,貂蟬,貂蟬,吾愛之重之!”

後來的文人腦補出來的貂蟬結局幾乎都與關羽有關。為什麽?不外乎是美人配英雄罷了。

紅牙摧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假使真有這麽一個人存在,美人於斯,身懷智計,憑什麽不能在那個群星璀璨的時代攪風攪雨,成就另一個身份。

可惜的並不是美人不在,而是美人的存在隻為給英雄潤色,做錦上添花的伴生之用,為濃墨重彩的莽夫身邊添一筆豔色,卑微而少骨。

畢竟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