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頭,不見了

趁著“五一”假期,我抽空回了一趟家裏,和幾個同學小聚了一下。當我得知昔日的同桌李大為已從警校分配到了古鎮的派出所,當上了一名警察時,於是饒有興致的問起他是否碰到有什麽離奇的案子,他卻忽然沉默了,很突兀地灌了一大杯啤酒,點了一根煙,表情很是古怪,似是苦笑,又似是思索,我正要發問,他擺擺手說道:“我給你講一個吧,很驚悚的一個懸案。”

“懸案?”我眨了眨了眼睛說道,“你的推理一向不錯啊,看來這個案子不同尋常啊。”

李大為撳滅了煙說道:“我敢打賭,就算是福爾摩斯再世,這個案子也永遠是一個懸案。”

聽他如此自信甚至有點武斷的結論,我越發覺得這個案子非同小可,連福爾摩斯都無法破獲的案子,又會是怎樣的離奇呢?

我細細品味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心裏吃了一驚,難道,難道這個案子不是人為的?因為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是“人”犯下的案子,福爾摩斯就一定可以給我們帶來真相。

四月天的清晨還有點寒冷,霧氣迷離,一眼瞟去,稀稀拉拉的路燈光慘淡無力地在霧氣中滲透,勉強地抵達地麵。街道很寂靜,沒有一個多餘的人影,空氣中漂浮著燃燒垃圾的味道,遠遠地似乎有緩慢的“嘩啦啦,嘩啦啦”的聲音,那是勤勞的清潔工清掃街道的大掃把發出來的。

劉紅傑的心情很是舒暢,他昨天晚上辛勞了一整晚,捕獲了半麻袋的青蛙,可以說是滿載而歸了。那麽多的青蛙,少說也得賣個幾百塊,一想到這裏,劉紅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個成功人士了,很是驕傲起來。

捕青蛙其實是件很簡單的事情,隻需要一根篾條,一個手電筒,一隻麻袋就可以了。輕手輕腳地走在黑暗中,聽著青蛙的吟唱辨別著青蛙的位置,用手電筒猛地一照,青蛙會被突然而至的強烈的光線刺激得失去力氣和意識,就像傻子一樣等待篾條狠狠地落在它身上,將它打暈過去。劉紅傑昨天晚上就用這麽原始的方法捕到了半麻袋青蛙,殘忍而有效。不過期間也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小插曲,劉紅傑發現了一隻手掌大的青蛙,這麽大的青蛙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幾乎比人工飼養的牛蛙個頭還大,心中不禁歡喜得想唱起歌來。他強按捺住狂喜,照例用手電筒一照,手裏的篾條正要打下,卻不料那青蛙猛地朝自己的麵部躥了上來,這個變故來得實在太快,劉紅傑嚇得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意識地偏過臉躲過青蛙的襲擊,待回過神來,馬上回頭一看,發現那隻青蛙正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他,他不禁有點惱怒了,用手電筒照著它,猛地衝了上去,篾條準確地抽了下去。劉紅傑擔心一下還抽它不暈,又狠狠地連抽了兩下,看著青蛙抽搐了幾下不動了,這才放心地去撿。就在他的手觸及青蛙的一刹那,他看到那隻青蛙忽然睜開了綠豆大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他,像它平常吃蟲子一般要吃了他一樣,劉紅傑再度嚇得大叫了一聲,手裏篾條像雨點般瘋狂地抽在青蛙的身上,直抽得它血肉模糊幾乎變成了一堆肉醬已經無法分辨出是隻青蛙為止。劉紅傑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惡狠狠地嘀咕著:“這就是你嚇我的下場,媽的。”然而,劉紅傑沒有看到的是,那隻青蛙在他轉身離去後,忽然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來過這個世界。從以後發生的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來看,這是劉紅傑即將發生不測的一個先兆。

這個插曲的出現讓劉紅傑既害怕又滿足,可當他看著手裏的半麻袋青蛙,心裏就充滿了無可比擬的快感,他心滿意足地回到家,無心睡眠,馬上在院子裏剝起青蛙的皮來。

劉紅傑抓出一隻青蛙,猙獰地一笑,將皮從嘴巴那個地方剝開,順勢往下一扯,整張皮就完好無缺地撕下來了——連同青蛙的頭部和內髒,隻留下兩條光溜溜的大腿。這比捕青蛙更加的殘忍,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慘絕人寰,可是劉紅傑做起來卻是那麽地安然自若,心裏隻有興奮和快樂,絲毫沒有半點懺悔。

劉紅傑是個菜販子,因此剝完了青蛙,已經是四點多鍾了,就去批發市場進菜,這樣才能趕得上早上賣菜的黃金時段。此時的他正開著三輪農用車,裝載了滿滿一車的菜,心急火燎地往農貿市場趕。

前麵是一個丁字路口,左拐是朝農貿市場的方向,劉紅傑稍微放慢了速度。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蛙鳴——呱呱呱,呱呱呱……

這裏是鬧市區,水泥地麵,混凝土磚牆的房屋,按理說是不會有青蛙的,可是,他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青蛙的叫聲。更可怕的是,他聽到蛙鳴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昨天晚上被他抽成了肉醬的青蛙在他麵前一閃而過,鑽進了前麵天橋的柱子底下,隻留下那猙獰的麵孔和綠豆般鼓凸出來的眼睛深深地映在他的腦海裏。

劉紅傑想迫使自己加快速度,可是手在顫抖,速度總是加不上去,他惟一感到慶幸的是馬上就要到那個丁字路口了,大掃把發出的聲音也更加的近了,劉紅傑想,隻要看到了其他的人就會安然無事了。

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這個丁字路口,因為它在接下來的幾秒鍾裏見證了一件影響了古鎮所有人一生的大事。據說,在這之後,古鎮再沒有人吃青蛙,因此古鎮的青蛙也得以安全的繁衍快樂的玩耍,沒事還抓隻害蟲來填充肚子。丁字路口的正前方是一座小山,這是未能成為十字路口的根本原因。路口處有兩棟一模一樣的大房子,隸屬於百貨公司,通過路口上空的天橋對接起來,成為一體,天橋是由兩跟大水泥柱子支撐著。

劉紅傑強烈地感受到了來自柱子的壓迫和威脅,也許這是他生命中看到的最後兩根柱子了,想到這裏,劉紅傑咬了咬牙,猛地使上了勁,加快了速度,想以最快的速度闖過去。就在他通過天橋底下的一刹那,他的頭不自覺地看向了柱子後麵,就在這時,他看到一隻高壓鍋大小的青蛙向他撲了過來,綠色的皮膚夾雜著血紅的斑點,他來不及躲閃,感覺腦袋被這隻青蛙巨大無比的嘴巴給包裹住了,然後,“哢嚓”一聲,從頸根處咬斷了。

根據清潔工老黃的回憶,當時他聽到了來自丁字路口一聲沉悶短促的驚叫,於是抬頭看了過去,他看到一輛三輪農用車飛快地衝向正前方的小山,而讓他登時腿發軟導致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是三輪車上的司機居然沒有了頭,一束血就像突然升起的噴泉高高噴濺,最少有兩丈多高,然後在最高處以一朵喇叭花的形狀散落下來。直到幾秒鍾後,車子發出一聲巨響,翻倒在小山前,老黃才發出微弱的聲音:“救命啊——”

沒有人應,因為沒有人聽到。

這時,老黃忽然聽見了一聲哇鳴,“呱呱呱,呱呱呱”,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又仿佛就在身邊,然後他看見一隻巨大無比的青蛙在眼前一閃而過,青蛙的嘴巴裏麵似乎還含著顆人頭,人頭的眼睛沒有合上,正死死地盯著他,像要取了他的命。

老黃“呼啦”一下蹦了起來,使出全身的力氣喊道:“救命啦——”

老黃喊完之後就癱在了地上。

每個地方都會有很多地方特色濃鬱的恐怖傳說,有的是一代一代口耳相傳卻無可考證,有的則是以訛傳訛,純屬娛樂。劉紅傑的死就激起了老一輩人的記憶,他們翕動著幹癟的嘴唇,從漏風的牙齒裏發出顫顫的聲音,向人們講敘著一個恐怖的傳說。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動物也是有靈性的,它們小心翼翼地活著,盡量地和人類平安相處,雖然時有同類被捕殺,但隻要不達到濫殺和滅絕人性的程度,動物們是不會報複的。然而如果人類太過殘忍,連神靈都會憤怒了,報複就會降臨。

穿過古鎮的小河是資水上遊的一個分支,在這條小河的下遊,有個叫祝家莊的地方,曾經有發生過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而且,那也是來自青蛙的報複,其慘烈程度比起劉紅傑的死有過之而無不及。

祝家莊有個叫祝春生的中年人,是個手藝匠人,走南闖北學了很多的東西,特別是製的一手好鼓,敲不爛,砸不破,鼓聲深沉無絲毫雜音,在方圓百裏都很有名氣,這在縣誌上是有記載的,相傳寶慶府前的那一張大鼓就是他做的。

後來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不再出去闖江湖了,一心製鼓,日子過的倒也太平安康。可是有一天,祝春生做了一個夢,夢裏有個麵目叵測的老人告訴他,用青蛙皮製鼓會給他帶來大財,然後就消失不見了。祝春生醒來後,決定照老人說的去試一下,他抓了幾隻青蛙,用完整的青蛙皮製了幾隻小鼓,一敲,果然,鼓聲清脆,又似有青蛙“呱呱”哀鳴之音,很是特別。祝春生拿去集市上賣,半個時辰不到就被搶光了。

祝春生決定大幹一場了。

他在山裏田間瘋狂地捕捉青蛙,青蛙皮製鼓,肉則炒烤煎炸蒸煮了來吃,妻子和兒子天天以吃青蛙為樂,吃得白白胖胖,偶爾在夜間做夢還發出“呱呱呱”的青蛙叫聲。

青蛙鼓瘋一樣的被搶光了,祝春生夫婦數著白花花的銀子,樂得眉開眼笑,可是,他們發出的笑聲卻是“呱呱呱”青蛙叫一般的聲音,夫婦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忽然覺得大難臨頭了,商量一下,決定就此收手不幹了。

可是第二天,黑夜一降臨,祝春生就又出去抓青蛙了,他畢竟抵擋不住那滾滾金錢的**,而且他認為那是兩人一時的錯覺而已。

祝春生那天晚上手氣好的不得了,抓了很多的大青蛙,他仿佛又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在向他懷裏滾來了。

他連夜剝青蛙皮,將青蛙皮一張張的晾好,掛在屋裏風幹。

那天夜裏,全莊的人都聽到了青蛙的哀鳴,在度過驚恐的一夜後,人們發現,祝春生的家裏傳來濃重的惡臭。打開門一看,他們驚呆了。

祝春生的家裏掛滿了青蛙皮,像一張張恐怖的麵具,在風中微微的飄**。青蛙肉在盆子裏堆的滿滿當當,白花花的直晃眼睛。當然,最讓人不寒而栗的是祝春生一家三口像青蛙一樣趴在地上,肚皮就像是青蛙那樣鼓著,眼睛鼓凸,永遠也回不到眼眶裏麵去。有人說,祝春生的眼睛在搬進棺材的時候掉下來,還在地上打了還幾個滾。

當然,這隻是一個傳說,真實性有待考證,然而,當劉紅傑再一次遭到了青蛙的報複時,人們不約而同的相信了。

李大為趕到現場,仔仔細細的勘察了很久,依然是一無所獲,現場沒有留下哪怕一點可疑的蛛絲馬跡。

劉紅傑頸根處的切口極為平整,仿佛是被利刃幹淨利索的割掉,毫不拖泥帶水。李大為站在柱子後麵想,如果“凶手”從柱子後麵襲擊劉紅傑,不管是時機還是出手的速度都應該結合的很完美,這樣被割掉的腦袋才不會在空中滴血。而現實也正是這樣的,柱子和車胎痕跡之間沒有任何的血跡。這樣的書會出現在電影和古龍的小說裏麵,可是,在現實也真的可以發生麽?

還有個問題就是凶手是用什麽凶器取走了劉紅傑的腦袋。用刀?似乎不大可能,持刀劈向劉紅傑,必須騰空而起,在空中飛行達五米的距離,這還隻是柱子離劉紅傑的車胎印最近的距離。如果從血跡所在的地方算起,距離柱子則達到了九米之遠。那麽,凶手使用的是什麽凶器呢?在空中飛行數米之遠然後割掉腦袋再返回,這應該隻有傳說中的血滴子才可以做到吧。

劉紅傑是五點過十分左右離開批發市場的,這一點批發市場有很多人可以作證,雖然沒有看過表,但誤差絕不會超過五分鍾。聽到老黃的叫喊後人們馬上跑過來,這期間也頂多花了五分鍾的時間,當時有人看過表,五點三十八分。結合法醫的鑒定,可以斷定劉紅傑是在五點半左右身亡,更精確一點的話,是在五點三十三分死亡。

五點十分到五點三十三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這期間會發生什麽事呢?

李大為又調查了一下劉紅傑的基本資料:男,38歲,菜販子,家境一般,90年結婚,生有一子,現14歲。

李大為和劉紅傑的妻子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就斷定她絕無可能是凶手,她是一個身體非常弱小的女子,文化水平也不高,要設計這麽完美的一件案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剛剛哭過,眼睛有些紅,目光卻很慘淡,麵容憔悴,可見丈夫的死對她還是打擊很大的。

根據鄰居的反映和對現有情況的掌握,基本排除了謀財害命和情殺的可能,那麽剩下的就隻有仇殺了。對這樣一樁完美的殺人案,李大為完全是一籌莫展。

李大為走出劉紅傑家,看到院子角落裏那一大堆昨天晚上剛剝下來的青蛙皮,忽然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也許這就是他應得的報應吧。

一個老人非常開心的走過來,他不住地說道:“報應啊,這就是報應,老天總算是開了一次眼了。”

李大為問道:“是青蛙的報應麽?”

老人神秘地說道:“可能是青蛙,也可能是死去的冤魂。”

李大為知道老人話裏有話,於是追問:“死去的冤魂?難道劉紅傑殺過人?”

老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劉紅傑雖然沒殺過人,可是也害死了不少人——他專門賣一些硫磺烘過的辣椒,還有用有毒藥水洗過的蔬菜,吃多了也照樣會死人的,他賺的可都是黑心錢啊。”

李大為連忙在劉紅傑的家裏一陣搜索,果然在偏房裏找到了一袋子的硫磺和半袋子的藥粉,李大為聞了聞,馬上就斷定這是時下很流行的用來漂白蔬菜的“工業檸檬酸”。如果吃多了這種經過處理的蔬菜,輕則身體不適,重則危及生命。

李大為急忙出來又找到那位老人詢問情況,看是不是可以挖出點什麽線索來。李大為想,照這麽看的話,說不定是吃了有毒蔬菜的人的報複。

老人把李大為拉到一個無人處,說:“他的菜是毒死過一個人的,是住在鎮東頭的王奶奶,她不知道劉紅傑賣的是有毒的菜,每天都在他那裏買菜吃,後來就怪病纏身,在去年冬天死了。開始大家都不知道劉紅傑賣的是有毒的菜,等到周圍的人知道了,王奶奶也死了兩三個月了,屍體都腐爛了,這樣證據也沒了,而且她又是五保戶,所以大家也就沒去追究,隻是不去買他的菜吃。”

李大為想了一下,半信半疑,因為沒有確鑿早的證據,他也不敢斷然下結論。

“恐怖的事情在後頭,王奶奶死了不久,劉紅傑的兒子就撞鬼了,後來請了道士做了法才醒過來的。”老人似乎有點害怕,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有人經常在夜裏看到王奶奶在劉紅傑屋前的那條路上晃悠,嚇死人啦。”

“你怎麽知道那是王奶奶?”

“這很好認啊,王奶奶是個駝背,又怕光,所以不管到哪裏都打把傘,還披著件雨衣。”

李大為的頭皮一下子就炸了,因為早上出門的時候自己就碰到過這麽個老太太,還遠遠地對自己笑了一下,怪不得當時感覺有些異樣,難道,那個人是王奶奶?

李大為麻著頭皮去找劉紅傑的兒子李剛去核實撞鬼的事,劉剛心有餘悸地回答道:“那是去年快放寒假的事了,那天我要搞衛生,所以回來晚了點。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突然看到前麵有一個人,慢吞吞的走著,穿著雨衣,打把雨傘。我莫名其妙地就感到很害怕,想快點超過她,就在這時,她忽然扭過頭來,對著我‘嗬嗬’的笑。這時我才發現她就是死了的王奶奶,我隻能聽得到我的心跳聲,‘噗嗵噗嗵’,心髒像是要蹦出來。我想快點逃跑,卻發現腳根本動不了,像被定住了一樣。然後她就繼續往前走了,我鬆了一大口氣,不知道怎麽就暈倒了,後來請了道士做了法才醒過來。”

李大為感覺有點奇怪,劉剛講話很有條理,就和平常敘說一件很輕鬆的事一樣。似乎劉紅傑死了,可劉剛卻仿佛一點也不傷心,甚至有點漠然,這有悖常理。

李大為問:“你似乎一點也不傷心啊。”

劉剛居然笑了笑:“這有什麽好傷心的,他本來就該死,他殺了那麽多的青蛙,死在青蛙手裏,完全是罪有應得。”

李大為盯著劉剛稚嫩的臉龐,在心底長長的歎息。青春期的孩子總是這麽不計後果的愛憎分明,完全沒有想到失去了父親會是怎樣的後果,這是他們的幼稚,也是他們的可愛。也許有一天等到他明白父親的重要時,他也會對自己所說的話後悔吧。因為不管是多麽壞的父親,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啊。

劉剛把臉別到一邊去,不敢正視李大為的目光。

“哦,我想起來了……”劉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說了出來,“前天有個瘋子給他送來一張紙條,上麵寫了幾個字:逃不過的,你一定會死。”

李大為覺得這裏麵應該藏著一個很重要的線索,於是追問道:“誰送來的?”

“瘋子送來的。”

李大為知道他說的瘋子是誰,古鎮現在就隻有一個瘋子。據說他是北大的學生,和一個女學生談戀愛,感情很好,沒想到大三的時候那女學生為了錢跟一個社會上的男人好上了,他受不了這打擊,於是就瘋了。後來被學校遣送了回來,他的老父親活活被氣死,他也不願意呆在老家,整天在古鎮流浪,開始晚上睡在天橋下,後來就一直睡在鎮東頭一間廢棄的房子裏,離劉紅傑不遠。他家裏隻剩下一個孤苦伶仃的老母親,整日以淚洗麵。

“紙條還在麽?”

“被我爸撕了,還踢了瘋子兩腳,瘋子很害怕,慌慌張張的就跑了。”

“你爸很喜歡打人麽?”李大為問,“經常打你?”

“打!經常打我和我媽,一不順心就打,抽耳光,踢肚子,根本不管出手的輕重。有一次我媽被他踢了一腳,三天才下得了床,他不但不讓看醫生,還嘮嘮叨叨說我媽三天沒去幫忙看攤子,少賺了很多錢。”

“他這麽喜歡錢?”

“是的,他眼裏隻有錢。他殺了那麽多青蛙,都是為了錢。”

“可是你爸這麽努力賺錢,家裏也不是很寬裕啊。”李大為感到有點疑惑。

“不,他把錢都存起來了,我有次偷偷看過他的存折,有10多萬,不曉得他把錢存起來幹什麽。”劉剛也感到很疑惑。

李大為說:“這就是天生的守財奴,懂麽?你忙去吧,我去找瘋子。”

可是李大為一轉身,就看到瘋子正喜氣洋洋的走了過來,他自從瘋了之後,不管什麽時候都是喜氣洋洋的,仿佛濟公上身一般,有個時候還幫一些老人做些事,所以古鎮的人都比較照顧他。

李大為迎了上去,嚴肅地說道:“瘋子,你前天給劉紅傑送過一張紙條?”

瘋子嘻嘻哈哈地笑道:“是的啊,紙條上寫的好恐怖——逃不過的,你一定會死。

“誰要你送來的?”

“我看不清那個人長什麽樣,大概是……”瘋子歪著頭開始回憶,似乎想準確地勾勒出那個人的特征來。

李大為打斷了他的話:“是不是個老人,穿雨衣,還打把傘?”李大為隻差沒把“王奶奶”三個字說出來了。

沒想到瘋子斷然否決:“不是的,你說的是王奶奶,我幫她提過水打掃過房子,她的相貌我記得很清楚的。給我紙條的那個人我想不起來了,因為我看不清他的臉,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瘋子似乎感覺對不起李大為,用膽怯的目光看著他。

李大為歎口氣,這個送紙條的人也許就是凶手,他可能有過偽裝,所以瘋子才記不起來他的相貌。他是如此的狡猾,非常聰明地選擇了一個瘋子給他傳遞紙條而不是一個正常人。

這麽看來,也許“凶手”真的是人了,李大為稍稍感到了一絲欣慰,因為隻要是人做的案子,他就有信心破獲。

可是瘋子接下來的幾句話卻又讓他如墜冰窖,瘋子說:“不過那個人說話似乎有點含糊不清,每說完一句話還發出‘呱呱呱’的聲音。”瘋子說到這裏高興地跳了起來,他拍著手掌笑道,“我想起來了,那個人的皮膚是綠色的,像青蛙一樣斑斑點點的綠色。”

在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比狡猾的人要誠實,因為善良的人不善於編織謊言;小孩比大人要誠實,因為小孩沒有大人那麽多的心計;而瘋子和弱智是從來不會說謊話的,因為他們缺乏說謊話的智力。根據科學實驗,謊言也可以反映一個人的智力水平,相對而言,智商越高的人編造的謊言也越高明,不過即使再高明的謊言也騙不了所有人。

所以,人類編造的謊言比動物的謊言要高明的多。

李大為回到派出所,隻有老王一個人在。最近所裏人手嚴重不足,所長得了線報帶了兩個人去廣州抓逃了七年的殺人犯了,還有兩個同事昨天去鄉下辦案了,因此隻有他和老王在。

老王給他倒了杯水,問道:“查的怎麽樣了?”

李大為困倦地搖了搖頭,點上一支煙,狠命的抽起來。

老王歎口氣說:“隻怕,這個案子又會是懸案了。”

李大為問:“你覺得破不了了?”

“破了又怎麽樣?有什麽意義嗎?”

李大為吃驚地抬起頭來,他不明白老王為什麽這麽說。

老王笑笑說:“即使破不了案,也是很有意義的,至少古鎮的人會吸取教訓,不會再去捕青蛙,也不會再去濫殺其它野生動物。”老王走到櫥櫃前,拿出一把鳥銃來說道,“這是劉大海今天交上來的,劉大海你知道麽?”

李大為說:“知道,他的槍法神準,說哪打哪。”

老王說道:“他聽說青蛙報複的事,今天馬上就把槍交來了,說以後再不打獵了。我問他大概打了多少隻野生動物,他說光兔子就打了千把隻,古鎮的靈獸麂子也打了幾十隻,也算是罪孽深重了。他還說,明天還會有人來交槍,以後古鎮方圓百裏的野生動物也都安全了,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李大為說:“這和破案有什麽關係,難道你認為這個案子要是破了,人們又會去殺野生動物麽?”

老王肯定地說道:“當然。如果人們知道劉紅傑是人殺的,而不是青蛙的報複,那麽他們就又會再度拿起屠刀。而且,劉紅傑賣黑心菜,殺青蛙,欺行霸市,打架鬥毆,這樣一個人,死了隻會大快人心,農貿市場那些小販今天放了鞭炮慶祝。如果你抓到真凶,而真凶又恰好是個好人,那麽,你覺得,值得嗎?”

李大為嚴肅的說:“可是這關係到法律的尊嚴,我們是警察,有權利也有義務為人民群眾揭開事情的真相。違法必究,犯了法就得按照法律規定處置。”

老王把鳥銃重新放好,幽幽地說:“那你慢慢調查吧。”說完,慢慢地走了出去。李大為看著他佝僂瘦小的背影,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以老王的體型,是完全可以偽裝成王奶奶的。而且他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偵察兵,手上功夫一流,打仗時曾徒手捏斷過越南兵的脖子——這可不是瞎傳的,有戰友為證,還有文字和戰地記者圖片記載的。

李大為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了,他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老王剛才的話語對劉紅傑的死充滿了快感,他覺得劉紅傑死有應得,一再把自己往懸案的方向引,難道真的隻是為了保護野生動物嗎?

雖然李大為的心裏充滿了疑慮,但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幹什麽了。

夜幕降臨了,沒征兆地,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到處一片灰蒙蒙的,叫人無端地感到恐慌。古鎮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靜,隻有鎮東頭偶爾傳來一些聲音。

天完全地黑了,鞭炮聲中,劉紅傑的棺材被幾個壯漢抬起,朝鎮外的亂葬崗走去。因為劉紅傑是橫死,所以不能葬在祖墳墓地,隻能葬在亂葬崗。

青袍道士念著咒語,在前麵急急地撒著紙錢,劉紅傑的妻子和兒子劉剛在後麵跌跌撞撞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空氣充滿了莫名的緊張和恐慌。

棺材所過之處,所有人家的門窗全都禁閉,連最貪玩的孩子都沒有偷偷地從某個角落裏窺視。

出了鎮,轉彎上了泥濘的山路,道士卻忽然走得更快了,青色的道袍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嗚啦啦”的響聲;他的臉色不知為何,很是難看。

李大為突然發現一個人在送葬隊伍的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

也許是過路人吧,不要疑神疑鬼。李大為摸了摸腰部的槍,安慰著自己,隻是他不敢再回頭看。

亂葬崗很快就要到了,荒草漸漸地高了起來,孤墳也偶爾可見了。也許此刻腳下踩著的土地,在很久以前就曾經是一座孤墳。

抬棺材的幾個壯漢發出粗重的呼吸聲,汗如雨下,他們是這裏麵最辛苦的人。

忽然,一個人忽然說道:“你有沒有聽到青蛙叫?”

另一個人說:“聽到了,沒事的,這山上當然是有青蛙的啦。”

一群人心裏一緊,不敢再多說,隻管加快腳步趕路。

李大為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下,這一看不僅讓他打了個哆嗦,他發現那個人還在不遠不近地跟著,這下他看清楚了,那人打著一把黑布傘,裹著一件雨衣。

這時劉剛打著哭腔喊了起來:“有,有人跟著我們好久了,像,像是王奶奶。”

一行人頭皮頓時全都炸了,棺材震了一下,險些滑落在地,抬棺材的人齊聲怒吼,這才穩住。然而,蓋著棺材的紅毯子還是滑落在地,黑漆漆的棺材完全暴露了出來。

青袍道士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符,顫巍著點燃了,在空中劃著怪異的圓圈,燃盡了,黑灰被風吹落在地。

青袍道士再猛地撒出一把紙錢,紙錢被風一吹,在人的周圍紛紛揚揚四散落下;雨在那一刻,忽然驟歇了,風卻大了起來,四處亂竄,在樹梢頭發出“嗚嗚”的怪叫。

李大為再回頭一看,跟著的那個人不見了,於是大聲催促道:“大家快點走,那個人被趕走了。”

一行人於是又繼續往前走。

道士已經不再撒紙錢,他摸出一支嗩呐,開始吹起來,淒厲的嗩呐聲頓時響徹整個亂葬崗。據說,這是驅逐孤魂野鬼讓路。

終於到了挖好的墓穴旁,劉紅傑的老婆跳進墓穴,在裏麵打了幾個滾——這是當地的風俗——然後依依不舍地爬了上來。

雨忽然又下了起來。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將棺材放好,急急忙忙地揮鍬填土,誰也沒有看到,那個人卻又幽靈般地出現了。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看不清他的臉——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臉。

道士其實早就看到了,所以將嗩呐聲吹得更響了,在道士的心裏,尖利的嗩呐聲就像一支支利箭,急速地射向那個人。

可是,沒有用,他還在往前走,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那把黑布傘像棺材一般的黑,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青蛙就在那個時候在每個人的心頭驟然大作,“呱呱呱,呱呱呱……”

所有人都被嚇住了,想跑卻又跑不動,隻能呆呆地看著那個人,茫然不知所措。

道士心裏發了慌,往後一退,踩到一根滑溜溜的樹枝,腳下一滑,摔了個仰八叉。

“媽的,老子跟你拚了。”道士發了狠,一咕嚕爬起來,掏出幾張符,摸出打火機又要點燃。

哢嚓,一下,兩下,三下……

打火機打不燃了。

道士頓時打了哭腔:“媽媽的,沒打火石了。”

李大為掏出槍,吼道:“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開槍了。”

那人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

“叭”,槍響了。

那人倒下了。

果然是人?

李大為麻著膽子跑過去,掀開罩在那人臉上雨衣——李大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人,他居然沒有臉,準確的說應該是沒有五官,就像是一張平整光滑的青蛙皮罩在臉上,極為駭人。

青蛙人?難道這就是要瘋子傳遞紙條的那個人?也就是殺害劉紅傑的凶手?

李大為不相信他沒有五官,伸手扯向那張皮,“唰”的一下,皮被完整地扯了下來,可是還是看見五官,隻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不……”李大為尖聲呐喊起來,手像被什麽支使著摸向那人的手。

那人左手的小指不見了!老王,一定是老王,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老王被彈片削去了小指,而且,這個人的體型與老王是極為相似。

“老王,老王……”李大為扔了槍,摟住老王大哭起來,根本沒在意其他的人早就作鳥獸散了。

“老王——”

李大為醒了過來,一身的汗,麵前是妻子關切的臉。

“我夢見我去送劉紅傑上山,還殺了老王。”李大為捂著胸口說,往枕頭下一摸,槍還在。

妻子將頭別向了一邊,沒說話。

“幸好隻是夢,幸好……”李大為仍然心有餘悸。

“不。”李大為沒想到妻子忽然擠出這麽一個字來,於是錯愕地看著她。

“你昨天晚上確實是送劉紅傑上山了……”妻子接下來的話幾乎就是他夢裏開槍前的鏡頭回放。

“啊?”李大為張大了嘴,這麽說,剛才自己做的也許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再現。

“我開了槍?我真的開了槍?”李大為急忙將彈匣退出來一看,果然,三顆子彈隻剩下了兩顆。

“我殺了老王?”李大為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

妻子搖頭說:“不,你隻是送劉紅傑上山,但你沒有開槍,更沒有殺老王。”

“為什麽?”李大為糊塗了。

“送劉紅傑上山都說看見了鬼,嚇得神魂顛倒,屁滾尿流。”妻子似乎忘記李大為也是其中的一位,“特別是那個道士,連錢都不要了,跑的比誰都快。”

李大為握著手心裏的兩顆子彈,隻覺得一股寒意頓時從心裏升起。如果妻子說的是事實的話,那自己就是沒有開槍,可是,卻為什麽會少一顆子彈呢?頭是如此的痛,他突然發覺自己分辨不清現實和夢境。

李大為不顧妻子的勸阻,執意要到街上去走走。有熟悉的人跟他打招呼,怯怯的,李大為覺得他們在隱藏著什麽。

他問一個不熟悉的人:“劉紅傑昨天下葬了?”

“下葬了。”

“道士呢?”

“道士跑了,錢都沒拿就跑了。”那人極秘密地湊過來,“聽說有個警察也跟著去了,被嚇懵了,還開了槍。”

“那打死人沒?”李大為急急的問。

“不曉得,隻聽他們說開了槍,打沒打死人不知道。”

李大為覺得自己掉進了黑洞裏,黑漆漆的,看不到一死亮光。

他的頭開始痛起來。

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扯他的衣角,李大為回頭一看,是瘋子,他很小心地看著李大為。

“有人要我送紙條給你。”

李大為接過紙條問:“誰送的?”

瘋子想了想說:“好像是上次那個人。”

“你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嗯,看不清,我很害怕,就趕快來找你了。”瘋子的身子開始哆嗦起來。

李大為安慰他道:“沒事的,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瘋子於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走開去了。

李大為打開紙條,上麵寫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李大為不知道這個是不是指劉紅傑,如果是指他李大為,那會是什麽後果呢?

李大為不再去想,將紙條收了起來,他忽然想去派出所看看,老王應該在上班了。

老王一直單身,這讓人有點難以理解,因為以他的條件,娶個老婆是很容易的事,然而,他卻堅持單身,就好像這麽多年來他堅持不升職一樣。

李大為不再去想,因為他的頭又痛起來了。

一個小孩子撞到了李大為的身上,李大為捧住了頭。

小孩子怯怯地問:“你怎麽了?”

李大為不想嚇著孩子,笑了笑說:“我頭痛。”

小孩子很天真地問道:“為什麽會頭痛?”

“因為做了一個夢,所以很頭痛。”

“真的嗎?我也是誒!我有個時候做夢,頭也會好痛的。”小孩子像是找到了知己,歡呼雀躍起來,不過他又壓低了聲音,極秘密的說道,“我是被逼著做夢才頭痛的哦。”

“什麽叫被逼著做夢?”李大為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你不想做夢,可是別人卻逼著你做夢啦。”小孩子嘻嘻笑了。

“誰逼你呢?”

小孩子輕輕地說了一個名字。

有如醍醐灌頂,李大為忽然茅塞頓開,他仿佛掌握了整個事件最重要的鑰匙了,接下來,就是把鑰匙插入鎖孔,打開門,門的背後就是真相。

老王果然在辦公室,他又拿出兩把鳥銃,很得意地炫耀著說:“瞧,又交了兩把槍上來。”

說著他把槍舉了起來,眼睛眯縫著瞄準,在那一刻,老王的眼睛突然煥發出了神采,像是瞄準了敵人的眉心,等待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

“叭——”老王模仿著槍聲,像是打中了目標,這才心滿意足的把槍放下。

“我昨晚夢見我開槍打死了你。”李大為說。

“是嗎?”老王倒是波瀾不驚,絲毫沒有一點表情。

“不過幸好那隻是夢,不過奇怪的是,我的子彈卻少了一顆。”

老王開始不安起來,他試探著問道:“你查出凶手了?”

李大為於是就笑了:“是的,我查出凶手了,不過,我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那就是劉紅傑的頭和凶器。”

老王的手輕微地顫了一下,當然,這沒有脫得過李大為的眼睛。老王嘶啞著聲音說道:“你慢慢查吧。”說完就轉身走了出去。

李大為叫道:“我想要你陪我去見一個人。”

老王站住了,他回過頭來,眼睛裏已經完全失去了神采。

“好。”老王咬著牙說。

瘋子對李大為和老王的突然登門造訪有些意外,他遲疑地看了兩人幾眼才讓兩人進屋,平時嘻嘻哈哈的模樣早已消失不見,他現在的這個樣子很容易讓人誤解他是一個正常人。

李大為坐在一張“吱吱啞啞”響的竹椅上,看了不安的瘋子一眼,然後問道:“你在北大讀書的時候學的是心理學?”其實李大為剛才已經打電話證實過了,這麽問隻是為了拉開話匣子。

瘋子回答道:“是的。”

“心理學會學催眠的吧?”

瘋子的目光刹時就黯淡了,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蹲在牆角,他回答說:“是的。”

李大為點燃一支煙,開始慢慢地說:“劉紅傑的死太殘忍了,加上那些活靈活現的恐怖傳說,隻要是正常人,都會感到害怕。而且一般人在晚上過墳場都很害怕,何況是抬著橫死的人去亂葬崗,心裏自然就更是害怕到極點了。黑漆漆的雨夜,與充滿死亡氣息的棺材和亂葬崗為伴,而在身後,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鬼魂’,任誰都會嚇得魂飛魄散,你學得是心理學,所以對人的心理的把握更優於常人。我當時也被你嚇住了,可是我了解我自己,我就算被嚇死,也絕不會跟著他們一起逃命,因為我是警察,警察不是用來逃命的,是用來保護他人的。為了讓我徹底的對這個案子死心,於是你再生一計,給我當場來了次催眠。你根本不必擔心那些人會看到,因為他們跑的比兔子還快。”李大為看了瘋子一眼,見他表情木訥,於是又繼續說下去,“你給我催眠的指令是要我相信這一切是青蛙的複仇,青蛙人是策劃這一切的凶手。隻可惜,當時的我居然在潛意識裏反抗著你的催眠,並且對你施行了反催眠,這一切,當然要得益於我在警校的所學。為什麽我會這麽做?因為我不相信這一切是青蛙的複仇。老王,很對不起,我當時認為凶手是你,所以當我開始接受瘋子催眠的指令時,看到的不是青蛙,而是你。不過我知道,我的反催眠並沒有完全成功,卻使你的催眠不再那麽完美,反而成為破案的突破口。”

“你命令我殺死青蛙人,於是我則殺死了麵目模糊的老王,這也就是我的子彈少了一顆的原因。”李大為補充道。

老王插了一句:“就憑這些你也不能認定是瘋子殺了劉紅傑啊,你得拿出決定性的證據來。”

瘋子隻是搖著頭,他已經完全放棄了頑抗的念頭,心如死灰。

李大為說道:“我知道你殺劉紅傑的動機,不為別的,純粹就是為那些被屠殺的青蛙報仇。你處心積慮策劃的這樣近乎完美的殺人計劃,是不會擔心被人這麽快就偵破的,甚至你相信永遠不會被人偵破。因此,你根本就沒想過會要銷毀劉紅傑的頭和凶器,你會這一切看作是你的勝利,是你的傑作,因此,你會把你勝利的果實帶回家中,慢慢地欣賞。”李大為歎息著說道,“你以為你在替天行道,而其實,這正是你心理扭曲的表現了。這樣的殺人動機和理由聽起來非常的可笑,可是,你是一個瘋子,哪怕你在大多數的時間是清醒的是不瘋的,然而,你依然隻是個瘋子,再荒唐的殺人理由和動機和瘋子聯係在一起,也會變得很正常。”

瘋子悲傷地落下淚來,秀美的眼睛因為眼淚而變得像女孩般楚楚動人,他哽咽著說:“是的,我從小到大,最喜歡青蛙了,它們勤勤懇懇地吃害蟲,為我們造福,可是卻有人去屠殺它們,這樣的人,怎麽能不該死呢?”

老王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李大為環顧一眼這個簡單的住處,單薄的牆壁根本無法藏得下東西,那麽會藏在哪兒呢?

瘋子笑笑說:“你別看了,我取來給你吧,反正你遲早找得到。”說著他站起來,在原先放碾米機的地方挪開一塊瓷磚,取出一個黑色公文包來。

“這公文包是在垃圾堆裏撿的。”瘋子邊說邊打開了,裏麵是一把鋒利的尺長的刀和一個人頭,李大為和老王上前一看,正是劉紅傑的頭,臉部表情驚恐,眼睛還未合上,死灰的眼睛暴突,像即將被剝皮的青蛙的眼睛。

“說說你殺他的過程吧。”

“我摸清楚了他的生活習慣,本來想在晚上趁他捕青蛙的時候殺了他,不過後來我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後,決定在他進菜歸來必經的丁字路口下手。如果別人不知道他的那個秘密,那麽在丁字路口殺他是完美無缺的,因為根本想不到我是怎麽殺了他。”瘋子停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接著說道,“他在進菜回來的路上,總是會在中途去一次廁所,就是都正街的那個公共廁所,痛痛快快地拉一泡屎。於是趁他拉屎的時候,我藏進了他裝菜的筐子裏。快到那兩根柱子的時候,我就裝出青蛙的慘叫聲來嚇他,他看到車後沒有什麽可疑的,於是就死死盯著那兩根柱子。然後我就突然鑽出來,砍掉了他的腦袋。我當時戴著青蛙麵具,做出向猛撲過來的姿勢,在那麽短的時間裏,他一定以為是隻巨大的青蛙朝他撲來了。”瘋子在公文包的夾層裏抽出來一張青蛙麵具,綠色的麵具上夾雜著一些血紅的斑點,很是恐怖。

李大為忽然感到有點後悔,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對與錯,在此時已經失去了它本該擁有的意義。

瘋子輕鬆的笑笑說:“等我一下,我去趟廁所。”說著轉身很急地走了出去。

老王冷冷地說道:“你滿足了吧?”

李大為無語。

老王道:“隻要他不發病,他就是一個正常人,而且是個好人。”

李大為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他就是凶手——當時你在案發現場?”

“是的,我目擊了全過程,隻不過瘋子並沒有發現我。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我不想再要好人受到懲罰。”老王歎口氣道,“不過,我也不能說你是錯的,而我,也不見得是對的。”

李大為細細回味著這句話,沉思良久。

老王突然道:“怎麽去上廁所這麽久還不回?”

李大為一驚,難道……

兩人對視一眼,飛一般地衝了出來。

簡易的廁所門是關著的,裏麵似乎沒有一點聲息。

“瘋子?”

“瘋子!”

沒有人應。

李大為拉開了廁所門。

一股濃烈的農藥氣味撲麵而來,瘋子靠在廁所的牆壁,已是奄奄一息。

“瘋子!你怎麽這麽傻?我根本就沒想到要抓你的啊,你看我這個樣子,是像要抓你的麽?你怎麽這麽傻呀!”

瘋子艱難地動著嘴唇:“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錯了,我是個……瘋子,活在這世上,有什麽意義?”瘋子抓住李大為的手,眼睛裏忽然閃爍著依依不舍的光芒,“我……對不起……我媽媽,求你……”

瘋子再也說不出話,全身顫抖著,手腳漸漸地僵硬,漸漸無法動彈,他用企求的眼神看著李大為,眼睛裏掉下大顆大顆的眼淚,晶瑩透明。他原以為他可以拋開一切,卻發現在臨死前放不下的,是生他養他的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慈愛的媽媽埋葬心愛的兒子更悲哀的事情。

李大為重重地點著頭,他看著瘋子的嘴唇依然在動,隻是發不出聲音來,他知道瘋子在用盡他最後的力氣在喊:“媽媽,媽媽……”

瘋子死了。

我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團東西,既難受又憋悶,好一會才問道:“我開始還以為你所說的懸案是破不了的案子呢。”

李大為說道:“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我和老王,在其他人的心裏,這永遠都隻是一個懸案。我是警察,但不是一個隻追求所謂真相的推理狂,我不想活著的人再為這件事而受到傷害。”

我不知道李大為這麽做是否正確,不過這已經不重要的,因為我至少知道他有一點是百分之百正確的,那就是他認瘋子的母親做了幹媽,李大為說,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錯,但這樣做至少會讓我好過一點,人這一輩子,求的就是心安。